人们呼地一下四散奔逃。狗也顾不上闻空气了,一下子就扑倒了两三个,咬住不放。
这些人都表示低头认罪。一个用公家的钱赌过牌;另一个用熨斗揍过自己的老婆;第三个要是写出来,实在有伤大雅。
人们都逃之夭夭。院子里空了,只剩下警犬和侦探。
突然,警犬走到侦探跟前,摇着尾巴。侦探脸色发白,扑倒在警犬面前。
他说:“你咬我吧,好兄弟。我给你领的狗膳费是三十个卢布,可我却揩了二十卢布的油……”
后来怎么样,我也不清楚。我怕惹火烧身,也赶快溜之大吉。
(吴村鸣刘敦健戴安康译)
狗的夜宵
[厄瓜多尔]库阿德拉
当何塞·图比南巴从自己的茅屋里出来,朝着每天做工的那条熟悉的峡谷走去时,月亮——光荣之神已经挂在空中了。
时值黄昏,夜幕笼罩着群山。天空高高地悬在雪山顶上。那长年云霭缭绕、神秘莫测的雪峰,显得雄伟壮丽。遥远的天际湛蓝湛蓝的,十分动人,仿佛艳阳高照的明亮的白天。只有地平线上浮现着模糊不清、稀稀落落的暗褐色的云朵。月亮赋予景物一种新的生命,它们熠熠发光,好像镀了银似的。
何塞·图比南巴走出茅屋,迈了几步,又从原路折回,搬起一块大石头从外面把窄小的屋门顶牢。茅屋里,他的两个孩子——三个月大的小女儿米奇和她五岁的小哥哥桑托斯,躺在一张生羊皮上睡着了,正做着甜蜜的梦。一想起米奇,这个印第安人不禁喜笑颜开,那孩子油黑发亮的身子,活像一块刚炸好的奶酪饼。
顶好屋门,图比南巴才离开。
“啊呀呀!”他冷得直哼哼,一面赶紧裹紧斗篷。
他环顾四周,只见自然景物悄没声儿的,没有理睬他。皎洁迷人的月夜能讲各种语言,可偏偏就不讲低贱的凯楚阿语,也就是图比南巴会讲的混杂着西班牙语的土语。
他冷得又叫出声来:“啊呀呀!”
到了峡谷,他先是顺着山坡往下走,不一会儿,又爬了回来。“嘿!”他叫了一声,爬到后来,他一个箭步灵巧地跳上去,一时间,他全身悬空,没有任何支撑。
在离家不远的地方,他站住了。
突然,他感到羊在咩咩地哀叫,非常刺耳,便向四周望了望,用探索的目光在昏暗中寻觅着羊发出叫声的地方。
后来终于找到了。啊,在那儿,就在那儿,远处的小山沙丘下面,一个模糊的深褐色的小东西在瑟瑟地抖动着。
何塞·图比南巴明白了。桑托斯白天帮他放羊的时候,一只母羊掉在圈外,忘了找回来。对!正是那只羊。
他惊恐异常,立即朝小沙丘跑去。他不顾自身安危,沿着山路跑起来。斗篷像旗子似的在他身上随风飘动。两只麻鞋敲打着地面,发出急促的嗒嗒声。
他边跑边想。此刻,他那激动不安的思想,是无法用语言表达的。只觉得猪鬃帽盔下的那颗脑袋直冒火,心中万分焦急。对主人固有的畏惧,驱使他拼命奔跑,直到跑下山冈。
“哎呀!要是守护羊群的狗听见这只母羊的叫声,它肯定也会叫起来的!”何塞·图比南巴想,这么一来,胆小的小绵羊也会跟着咩咩惊叫起来,住在近处的管家什么都知道了。
想到这里,印第安人已经预感到即将临头的可怕的惩罚:鞭打……流放到远方的安第斯山区……在地底下的硫黄矿坑里做苦工,那儿不坚固的地层经常塌方,把矿工们活活埋葬。
不管怎样,惩罚是免不了的。尽管妻子查斯卡还像现在这样,在庄园里给主人当贴身用人,也无济于事。尽管可怜的查斯卡每天晚上都去满足老爷的性欲,让他随意玩弄印第安人结实的大腿,而不得不扔下正在吃奶的小女儿,留给慈爱但笨手笨脚的丈夫照看也无济于事。
啊!要是“本赛多尔”叫起来……
但是,没有。“本赛多尔”没有叫。大概它累了,正在打瞌睡。要不,也许它又像往常那样饿了,吃得不够,就得捕获一些小狐狸和耗子什么的,说不定它又跑到峡谷深处找食去了。但,这是很反常的,谁知是怎么回事?仁慈的上帝啊!
图比南巴终于到了离群母羊的跟前,小心翼翼地把羊抱在怀里,免得它惊慌乱叫,接着,他把母羊送回羊群。
印第安人悄悄地走向羊圈,呼唤着狗的名字:“嘘……嘘……本西杜尔……嘘。”
可是,“本赛多尔”不在那里,它离开了自己的岗位。图比南巴没有走,他决定等狗回来,此刻无法干别的事了,他不能丢掉羊群不管。
印第安人等得不耐烦了,心里惦记着小女儿。也许,已经醒了,躺在茅屋里的生羊皮上,在熟睡的小哥哥身旁哭着、闹着。
但是,这羊群……这些绵羊……可怎么办呢?
好容易熬过了一个钟头,“本赛多尔”回来了。这是一条身腰细长、瘦弱肮脏、面目可憎的狗。
图比南巴迎了上去。这时,狗把嘴里叼着的一团东西丢在他的脚旁,随后夹起尾巴躲到羊群里,避开了主人……
借着明亮的月光,印第安人一眼就看清“本赛多尔”撕碎的猎物,是他的小女儿米奇的深紫色尿布和一只血淋淋的小胳膊……
(李永春译)
神秘的查理
[菲律宾]吴新钿
近半年来,常常在报上出现另一个查理,好在有时用的不是查理而是查利,加上英国皇家的查理,的确热闹非常,现在再来个神秘的查理……
我的朋友阿毛,移居美国近十年,这是他儿子小时候的故事。
儿子放学回家时老是这样,砰然一声地把门打开,把帽子甩到地上,粗声粗气地喊道:“家里没有人吗?”
每次都是盛气凌人地跟爸爸谈话,与美国孩子无异。
今天还特别告诉阿毛夫妇,说老师讲过不要亵渎神灵。
“今天上课的情形究竟怎样?”阿毛问儿子时,故意装作很随便。
“过得去。”他说。
“你学到些什么?”阿毛问道。
他儿子冷冷地看着阿毛:“我什么也没学到,但是老师罚了一个男生,因为他不规矩。”
“他干了什么坏事,犯了什么错?”阿毛问道,“他是谁?”
他儿子想了一想,“是查理,”他说,“老师罚他站墙角,他……查理实在很不规矩。”
“他到底干了什么坏事。”阿毛追问,话还没回答,儿子已滑下椅子,拿了块饼干走了。
第二天,儿子刚坐下来吃午饭时老爸就说:“唔,查理今日又不规矩了吗?”
“查理今日打了老师。”儿子带着满面笑容说。
“真不得了!”阿毛说着,心里牢记切不可亵渎神灵,“我想他又受罚了,是不是,其实打老师,假如在菲律宾会被开除……也会受法律制裁的!”
“是吗?”他儿子说。
“查理为什么打老师?”阿毛又问道。
“因为他要查理用红铅笔涂太阳的颜色!”他儿子说,“查理却要用绿色的,老师说谁也不准跟查理玩,但每个同学都跟他玩。”
第三天,查理用跷跷板把一个小女孩磕得头破血流,于是老师又罚他站到厕所去。又隔一天,查理再被罚站墙角,因为他两脚不停地跺地板。再隔一天,查理失去休息时出教室的权利,因为查理扔粉笔。
最后,阿毛的太太开口说话:“你可认为我们的儿子进了这家学校,是否适当?同班有了查理这个孩子,会受影响吗?”
“没关系,”阿毛说,要太太放一万个心,“世界上总有查理这样的人!”
周末后工作日上课的第一天,阿毛的儿子回家很晚,带来很多消息:“你知道查理做了些什么?他在学校大嚷大叫,吵得隔壁教室一年级B组的老师过来,请A组的老师叫查理不要吵,所以下课后查理要留班,好多好多同学也自动留下来看他受罚。”
“又是他,查理!”阿毛的太太问道。
“这个查理长得什么模样?”阿毛也急着发问。
儿子却静得如深水。
在家长教师会上,阿毛夫妇极想和查理的母亲见面,细看每个严父慈母的脸,要找出这个坏孩子的那张典型脸孔,但是没有一对看来是像那么饱受坏孩子折磨的。散会后,阿毛夫妇找到了他儿子的一年级A组主任老师。
“我俩一直很想见见你,”阿毛先开口,“我们是理查·毛的父母。”
“我对你们的儿子很感兴趣。”她说。
“我儿子的确很喜欢你这学校,他回家后常常在说上课的事。”
“最初的几个星期,我们在适应方面有点困难,”主任老师严谨地说,“现在他好得多了,但不免有时还会放肆一点。”
“我的儿子通常很快便可以适应环境,”阿毛说,“我太太想他将来可能会受了同班查理的影响,所以请你建议把查理转到受特殊观察的班级去!”
“查理?”
“对,”阿毛笑着说:“有查理在你班上,你也一定忙得不可开交。”
“查理?”主任老师怔着自言自语:“我们一年级A组没有孩子叫查理。”
“到底儿子说的查理是谁?”毛太太略有自知之明。
“是他,没有第二个查理!”阿毛知道了,儿子理查就是查理。
.圆不了的月
[印度尼西亚]袁霓
她一大早从中爪哇的乡镇出来,坐了八小时的车,到雅城的“戈罗科尔”车站时已是下午。夕阳把天织成一张巨大的橙红色的网,把她网在里面。她满身疲惫、满心忐忑和犹豫,在橙红色的网里踽踽而行。她希望这条路永无尽头,让她做着永不醒的梦。
一路上,她内心不停地交战——去?不去?挣扎中,那间梦魇的房子,蓦然间好似平地而拔,挡在她的面前,她站在门外踌躇。门——忽然悄无声息地打开,一个年轻俊挺的男人站在门后,黑幽幽的眸像一泓不可测的深潭。此刻,深潭正漩起万丈巨浪,铺天盖地地向她压来。她接着那眸光,眼前一阵昏黑,站立不稳地像要倒下去的样子。他伸手拉住了她,她却像接到了烫手的山芋,迅疾地挥开了他。他被淋了盆冰水般整个人僵住。等他回过神时,眸中的万丈巨浪已归于平静。“我远远看你走来,正要给你开门。”他平静地说,“请进。”
她默默地跟着他的脚步进门,在门后站住,熟悉的气味扑鼻而来,在她鼻端缭绕,她深深吸了口气,眼望着那熟悉的一桌一椅,装饰橱里那可爱的瓷娃娃和钢琴式音乐盒仍然摆在原处,不由自主地她眼里忽然就盈满了泪,这里曾经是她的家。
她像客人一样正襟危坐在沙发上,浏览着四周。屋子里到处是妈妈的照片,电影明星般搔首弄姿,看起来是那么刺眼,以前怎不觉得?她年轻貌美的妈妈十多岁时生下了她,后来和父亲离婚,她跟着妈妈,妈妈的男友多如过江之鲫,她没理,她当时只管读书。
他端着一杯茶放在她面前,犹豫了一会儿,终于和她面对面坐下,呆呆地望着她,千言万语无从倾诉的神态。她也望着他,心中的浪潮一波接一波汹涌,冲击着她已有裂缝的堤岸。他们互相凝视,短短的一刹,在他们中间却像天地洪荒般的悠悠然。
她在寂静中,总觉得四周有无数的目光在瞪视着他们。她抬头寻找目光的来源——是墙上妈妈那些照片!她恨死了那笑容和目光。他也看着那些照片,然后不约而同地冒出了一句:“怎么会这样呢?”说完后,两人都沉默了。
良久,她终于开口问:“妈呢?她怎么了?”他沉吟了一会才说:“知道你要来,去买东西了。”她不相信地看着他,喃喃地说:“她又骗我了,又骗了,她根本没被车撞……”她霍地站起来,脸因激动而涨得通红,“我走了。”她说完就急促地往大门走去,匆促间被地上的擦脚布绊了一下,差点跌倒。她稳住身体,一抬头看到门右上方一张放大的结婚照片,新娘灿烂地笑着。她盯着照片上的新娘,慢慢地眼眶里盈满了泪,终于忍不住,泪,急骤泻下。那应该是我啊!怎么会是她呢?——自己的妈妈啊!她在心中痛喊!
当时,妈妈很关心她,她与男朋友的来往信件都要给她过目,妈妈很欣赏她的男朋友,催她快些结婚,还亲自替他们安排婚宴。婚前一周,妈妈对她说,风俗上此时一对新人不可见面,要她先回乡下保养,等日子到了,会派人去把她接回来,她相信了。
当时身为孤儿的男朋友还在离岛的油田工作,婚事全交女家料理,等他赶回来,一直到掀开新娘头巾时才发现新娘调了包。她骗他说女儿在生病,由她暂时替代,他也信了她。但晚上,她引诱了他。等真正的新娘知道真相时,一切都已太迟了。
她眼泪不停地流,这时一双颤抖的手伸过来按着她的肩。泪眼迷蒙中,她看着他的脸:“我回来做什么?只为了叫你一声爸爸吗?”他一震,痛苦地扭曲着脸,眼眶里也满是泪,按在她肩上的手不受控制地激动颤抖。她甩开他的手。
门外,橙红色的天网已收拢,黑夜开始笼罩大地,没有星,没有月,路灯却开始亮了。她慢慢地走着,走着走着跑起来,他在后面叫着她,她越跑越疾,把他的声音远远丢去,最好让黑夜把苦痛和往事一起埋葬……
三愣
[泰国]曾心
外面下着毛毛细雨,一个干瘦佝偻的病人,头上遮着一张旧报纸,步履蹒跚地推开一间医务所的弹簧门。
正坐在案头看《黄帝内经》的李医师,抬头一看,见那新来的病人,正扯下那张湿漉漉的旧报纸,一时觉得,他挂在鼻梁上的那副黑眼镜显得特别大、特别耀眼。
“请坐!”
“嗯。”
“贵姓?”
“张亚牛。”
“多大岁?”
“五十九。”
李医师伸出三个指头给他诊脉。片刻,又叫他亮出舌头,然后说:“请把眼镜脱下!”
病人似乎没听到。
“请把眼镜脱下!”李医师再重复一遍。
只见病人那干瘪的右手举到耳边,颤颤巍巍地脱下黑眼镜。李医师不禁一愣,原来他是个“独眼龙”,右边凹陷的眼窝,却不见眼珠子。左边那呆滞的眼睛,只发出直勾勾无神的目光。
李医师张开嘴,想再问下去。却见病人举着颤抖的手,把黑眼镜挂回鼻梁上,嘴角搐起一阵凄酸的蠕动。
“哪里不舒服?”李医师用惯例的问诊道。
“没有一处舒服。”
“吃得下吗?”
他慨叹说:“做人真工(辛)苦,过去爱(要)吃无好吃(没得吃),现在有好吃唔(不)敢吃!”
病人答话绕着圈子,李医师心里却完全理解他的话意,问:“有消渴病吗?”病人点点头。
李医师安慰病人几句后,便伏案开处方。
“服药三天后,再来看一次。”李医师把一张处方交给病人。
“多少钱?”
“一百铢!”
“医生,八十可以吗?”他居然还起价来。
李医师不禁又一愣!觉得他当了二三十年医生,从来是医生说多少,病人就给多少,甚至有的慷慨的病人还多给,而还没遇上讨价还价的病人。这还是头一遭呀!李医师心里嘀咕着。
“可以吗?”
李医师不大自然地笑着,点头。
病人拿出一张一百铢。李医师还他二十铢。病人高兴地推开弹簧门走了。
在细雨中,李医师看着那个佝偻的病人,头上遮着旧报纸,步履蹒跚地挤上了一辆公共汽车。
李医师站在门口自忖:“也许他是个数米而炊的人!”
三天后,不见张亚牛再来看病,但是李医师偶然在另一个地方见到了他。
那天,李医师驾着轿车,到他三十年前读过的某所华文小学。这所学校已被封闭近半个世纪,最近又即将复办。许多校友和热爱华文的人士,闻讯都赶来捐款。
坐在捐献台前,正是那个佝偻且戴着一副黑眼镜的张亚牛。他正在讲述自己一段求学不幸的遭遇:“三十年前,我曾在这所学校读过两个月书,不幸学校被封。我们组织了华文学习小组,才读不到两个月便来抓人。老师被抓走了,我越墙逃跑时,天黑不见五指,一个铁钩,把我的右眼球钩坏了。”他讲到这里,声音低沉且沙哑,伤心地从耳边脱下那副黑眼镜。在座的人的眼光即刻聚成一串光束,焦点全落在他那只没有眼珠的凹眼窝里。
“读过书的人,那是无法理解没读过书的人的痛苦。我右眼瞎了,是痛苦的事。左眼虽能看见东西,但不识字,也好像瞎了一样。”也许他讲得太激动,血脉有点亢进,脸上不禁涨红起来。他又脱下眼镜,用手擦去滚动在左边眼里的泪珠。
“现在学校要复办,我报名参加学习,当个胡子学生。”
在座的人都瞪大眼睛,哑然失笑。
“最近,我把一块地皮卖了,想把部分钱捐给学校。”他边说边把放在脚边的皮箱拿上台面来。他那颤抖而干瘪的双手慢慢打开皮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