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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人间百态(2)

侯爵夫人在朱丽侍候下,进了早餐,修饰一番,便穿着漂亮的波兰服装滑冰去了。她滑冰技巧极好。

公园里天寒地冻。严寒使滑冰的夫人们的鼻子、嘴唇发疼,风好像将一把把细沙子扔到她们脸上。夫人笑逐颜开,她觉得挨点冻很有趣。她不时走到湖岸的篝火旁,烤烤自己的脚。然后她又在冰上驰骋,像乳燕展翅,贴近地面,在严寒中飞翔。

啊,多么痛快!幸亏没有解冻,真太好了!夫人整个星期都可以滑冰了。

归途中,她看见在爱丽舍田园大街岔道的树下,有一个被冻得半死的讨饭女人。

“可怜的女人!”夫人以感动的口吻念叨。

由于四轮马车奔驰太快,夫人来不及掏钱包,于是将自己的花束,一把大约值五个路易的白丁香,扔给了讨饭女人。

(肖伟译)

界河

[希腊]萨马拉基斯

命令很明确:禁止在河里洗澡!同时规定距离河岸两百米为禁区。

大约三星期前,他们的部队来到河边就停止了前进,对岸就是敌人——通常被称为“那边的人”。

河的两岸均有大片森林。森林很茂密,林中驻扎着敌对双方的部队。

从获得的情报中得知,那边有两个营,但他们没有发动攻势。谁知道眼下他们打着什么鬼算盘?与此同时,双方的前哨分队都隐蔽在两岸的树林里,准备随时探明任何可能发动的进攻。

当他们初抵此地时,天气依然是春寒料峭。可几天前突然放晴,现在竟是明媚和煦的春天了!

第一个偷偷溜下河的是一位中士。一天早晨,他下河潜入水中。不一会儿,他爬回到自己一方的岸边,肋骨处中了两颗子弹,后来只活了几个小时。

翌日,两个下等兵下了河。没有再能见到他们,只听见一阵机关枪的嗒嗒声,过后便是一片沉寂。

事后,司令部就下了那道禁令。

然而,那条河依然具有不可抗拒的诱惑力。一听到潺潺流水,渴望便从他们的心底里油然而生。两年半的野战生活已使他们变得蓬头垢面,邋里邋遢。在这两年半的时间里他们享受不到一丝快乐。现在他们不期发现了这条河,可司令部的命令却是……

“这该死的命令!”那晚上他愤愤然诅咒道。

夜里,他辗转反侧,难以入眠,远处,滔滔的河水声萦绕在他的耳际,令他不得一丝安宁。

对,明天他要去,他一定要去,该死的命令!

其他的士兵们正睡得很香,最后,他也渐渐进入了梦乡,他做了一个梦,一个噩梦。起先,他似乎见到了它——一条河。河就在他跟前,期待着他。他站在岸边,脱光了衣服,正欲跃入水中。一瞬间那条河变成了一个女人,一个胴体黝黑、年轻健美的女人,他裸体站在她面前,并没朝她扑出,因为一只无形的手仿佛紧紧攫住了他的后背。

他醒了过来,精疲力竭,天还没有亮……

终于来到河边,他停下脚步注视着它。瞧这河!它的确存在着!一连几个小时他都在担心这只是一种想象,抑或只是他们的一种幻觉,一种普遍的错觉。

一俟他****的身躯进入水中,承受了长达两年半的折磨,迄今还留有两颗子弹刻下的疤痕的肉体,顿时感到变成了另一个人。无形中,宛如有一只拿着海绵的手抚过他的全身,为他抹去了这两年半里留下的一切印迹。

他时而仰游,时而侧游,任凭自己随波逐流。他还不时进行长长的潜泳。

少顷,顺流漂下的一根树干出现在他的前方。他一个长潜试图抓住树干。他果真抓住了!他恰巧就在树干边浮出水面。真是太妙了!可就在这刹那间,他发现约在三十米开外的前方有一个人头。

他停下来,想仔细看看清楚。

对方也看到了他,也停了下来。两人面面相觑。

倏地,他一下子又恢复了原来的自我——一个经历了两年半战火洗礼的士兵。

他无法断定面对着他的那个人是否是自己的战友,抑或就是那边的人。他们惊得在水里呆若木鸡。一个喷嚏打破了平静的僵局。这是他打的喷嚏,像往常一样很响。紧接着,对方开始向对岸快速游去,但是他也分秒必争,使尽全力游向自己的岸边。他先上了岸,奔到那棵树下,一把抓起枪。还好,对方刚出水,正朝自己搁枪的地方跑去。

他举起枪,开始瞄准。对他来说,要打中对方的脑袋实在是再简单不过的了,他****着身子,在约二十米的地方奔跑,这是极易瞄准的活靶子。

不,他没有扣动扳机。那边的那个人就在对岸,恰似他从娘胎里出来一样赤条条一丝不挂。他站在这一边,也****着身子。

他不能扣动扳机。两个人都是赤条条的,赤条条的两个人,一丝不挂。没名没姓,没有国籍,没有穿卡其布军装的自己。

他不能扣动扳机,此刻这条河并没能把他们隔开;相反,却把他们联合在一起了。

当对岸枪声响起时,他只是瞥见有几只鸟被惊起。他倒了下去,先是颓然跪下,随之整个身子直挺挺地扑倒在地上。

(陈文译)

独裁者

[奥地利]贝恩哈特

在一百多个求职者中,独裁者挑选了一个擦鞋人。独裁者要他干的活仅仅是替自己擦鞋。对这个头脑简单的乡下人来说,这种活对身体有好处,因此,他的体重迅速增加,随着岁月流逝,他长得快和自己的上司——他直接服务的独裁者——一模一样了。也许,这是由于擦鞋人吃的伙食同独裁者一样的缘故。不久,擦鞋人长出了一个同独裁者一样胖乎乎的鼻子,头发脱落了,又露出了一个同样光秃秃的脑袋。他的那张肥圆的嘴巴朝前突出,咧嘴一笑便露出了牙齿。所有的人,甚至部长们和独裁者的亲信,都对这个擦鞋人畏惧三分。到了晚上,他穿着长筒靴,跷起二郎腿,拨琴弄弦,自得其乐。他常常给家里人写长信,家人便在全国各地为他宣扬。“谁要是成了独裁者的擦鞋人,”他们说,“谁就是独裁者最亲近的人。”说实话,擦鞋人也的确是独裁者最亲近的人,因为他必须时时刻刻坐在独裁者的门前,乃至在那里睡觉。不管出了什么事,他都不得擅离职守。

可是有一天晚上,他觉得自己已经有了足够的精力,便直接穿门进屋,叫醒独裁者,将他揍倒在地,独裁者就这样断了气。擦鞋人迅速脱下自己的衣服,给死去的独裁者穿上,自己则套上了独裁者的外衣。面对着独裁者的穿衣镜,擦鞋人确信,自己看上去确实和独裁者形同一人。于是,他果断地冲到门口,大声叫道,擦鞋人突然想谋害他,为了自卫他已将擦鞋人打死在地,你们快把尸体搬走,并且通知擦鞋人的家属。

(柳维坚译)

白菜汤

[俄国]屠格涅夫

一个农家的寡妇死掉了她的独子,这个二十岁的青年是全村庄里最好的工人。

农妇的不幸遭遇被地主太太知道了。太太便在那儿子下葬的那一天去探问他的母亲。

那母亲在家里。

她站在小屋的中央,在一张桌子前面,伸着右手,不慌不忙地从一只漆黑的锅底舀起稀薄的白菜汤来,一调羹一调羹地吞下肚里去,她的左手无力地垂在腰间。

她的脸颊很消瘦,颜色很暗,眼睛红肿着……然而她的身子却挺得笔直,像在教堂里一样。

“啊,天呀!”太太想道,“她在这种时候还能够吃东西!她们这种人真是心肠硬,全都是一样!”

这时候太太记起来了,几年前她死掉了九岁的小女儿以后,她很悲痛,她不肯住到彼得堡郊外美丽的别墅去,她宁愿在城里度过整个夏天。然而这个女人却还继续在喝她的白菜汤。

太太到底忍不住了。“达地安娜,”她说,“啊呀,你真叫我吃惊!难道你真不喜欢你儿子吗?你怎么还有这样好的胃口?你怎么还能够喝这白菜汤?”

“我的瓦西亚死了,”妇人安静地说,悲哀的眼泪又沿着她憔悴的脸颊流出来,“自然我的日子也完了,我活活地给人把心挖了去。然而汤是不该糟蹋的,里面放有盐呢。”

太太只是耸了耸肩,就走开了。在她看来,盐是不值钱的东西。

(巴金译)

您不信任我

[俄罗斯]格·戈林

出租车把我载到一所大楼前。

“劳驾,”我对司机说,“别关计价器。我到公司里去去就回来,然后我们再朝前开。”

司机不满地皱了皱眉。

“也许,先结账不是更好吗?”他问。

“不不,我还要继续坐您的车呢,”我说,“瞧您,不信任我吗?您想我会溜掉?”

“我什么也没想,”司机说,“什么样的乘客都有嘛,有人会溜,有人不溜……”

“哎,就是说,您还是认为我可能会溜?!……那好!……我把我的帽子押在您这儿。”

“您说哪儿去了!”司机生气道,“我要您的帽子干吗?我信任您……您把公文包留下再走。”

“啊,什么?”我冒火了,“行啊,我把我的公文包留下。只是您要允许我记下您的车牌号码。”

“您这是干吗?”司机皱起了眉头,“不信任我吗?您想我会开车溜掉?”

“我什么也没想,”我说,“什么样的司机都有嘛,有人喜欢帽子,有人喜欢公文包。”

“啊,说什么呢!”司机说,“那好!把我的车号记下吧:MT—40—20。不过您得先让我看看,公文包里都有些什么。”

“这又是干吗?”

“免得过后说不清。”

“看吧,”我没好气地说,“喏,里边有文件、书、电动剃须刀。”

“剃须刀是完好的还是坏的?”

“怎么会坏呢?现在还能用。”

“什么‘现在’还能用?我可不打算在这儿测试。”

“谁知道您?”我冷笑一声,“您的胡子正好没刮呢。脸有点浮肿,眼睛是淡色的,左颊上有个瘤……”

“在记我的外貌吗?”司机凶巴巴地说,“那好!我也不会忘了您的!蒜头鼻子圆眼睛。两只耳朵不对称……左边有颗镶牙……”

“好,既然事情发展到了这一步,”我也凶巴巴地说,“干脆就来正式的!这是我的证件:身份证、通行证、结婚证。拿去吧!要知道,您可是在和一个正派人打交道。把您的也给我!”

“给!”他说,“这是驾驶证、工会证……”

“户口证当然是没有啦。”我指出。

“没有。”他答道。

“好,没什么,必要时警察会找到您的。”

“必要时您也会被传唤的……”

“万一出事,您触犯的是《刑法》第一百四十四条!”我声明。

“而您触犯的将是第一百四十七条第二款。”他回应道。

我们恶狠狠地直瞪着对方。

“听我说,”我突然改口道,“您不觉得害臊吗?”

“您呢?”

“我为我们两个感到害臊!”我说。

“我也是!”他说着垂下了眼睛,“收回您的证件吧……”

“您也收回您的……”

“请把公文包拿去……”

“谢谢,”我说,“我会把您的车号忘掉的:MT—40—20。”

“让我们都忘了吧。”他说。

我们亲热地相互拍拍肩。

“我怎么会把您往坏处想呢?”我觉得奇怪,“您的脸这么讨人喜欢。眼睛是灰色的,脸颊上有颗痣。”

“您长得也很帅,”他说,“大眼睛,耳朵干干净净。要注意保护牙齿……”

“我一会儿就回来。”我说。

“去吧,”他说,“您不在我还怪闷的……”

我们相互温和地笑了笑,随后我下了车。

快走到入口处时,我发现通行证不在了。

“真见鬼!”我想,“就是说,他还是扣下了我的通行证以防万一……哼,没什么!……他溜不掉的……我也采取了万全之策,我戳破了他的后轮胎……”

(刘煜卿译)

代价

[新加坡]尤今

他把手插在裤袋里。

他的裤袋里有一把刀。六英寸来长,尖而利。握着刀的手,不但冷,而且抖。

“老天爷啊!求求您帮我一次忙吧!”他诚心诚意地祷告,“只要您让我渡过这个难关,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这晚有月,月亮很圆。仰头看月时,他看到的不是月,而是小康那圆得灵活乖巧的脸,才四岁,却懂事得叫人心疼。自从两个月前他娘离家出走、下落不明后,这孩子仿佛便在一夕之间长大成人,莫说无理取闹,即使有理时也不闹,成熟得叫他这做爹的感觉陌生。

他原本在一家货仓当看守员,收入不多,但省吃俭用,日子倒也不难过。半年前,公司倒闭了,他目不识丁,又无一技之长,在全国经济不景气而处处裁员的情况下,要再重找一份工作,谈何容易!孩子的娘年轻,不懂得体谅,脾气又暴躁,伸手拿不到钱时吵、闹、喊、跳,最后,收拾包袱,一走了之。

妻子走了以后,他把自己的尊严完全典当了——能借的,能求的,能乞的,全都借了、求了、乞了。借钱给他的,都明白表示是看在孩子分上借的;但是,也正因为这个孩子,使他更难找工作。就在他觉得自己快要撑不下去时,孩子却染上了肺炎,连夜送进了医院。孩子入院四天了,但他不敢去看他,为的是没有钱缴医药费、住院费。

——孩子是命根,自然不能扔下不管。

他握着刀的手已被汗水浸透了。

“我只干一次,只干这么一次!老天爷啊,帮帮我!我愿付出任何代价!”他再次祷告。

这是一条僻静的巷子。他已观察过了,晚上有人取道于此回家去。在这里抢了,要逃跑很容易,因为巷子当中又分岔出一些支路,只要灵活地转几转,便能脱身。他甚至已拟好了逃跑的路线。

昨晚,11点过后,由这里走回家去的人,他算过了,总共有五个。可惜都不是理想的羔羊。男人,他不敢抢;老人,他不要抢;少年,他不愿抢;剩下的,就只有中年妇女了。

今天晚上,运气好像也不太好。他拿着一份报纸,站在巷口的街灯下,佯装读报,一双眼却毫不放松地觊觎走进巷子去的人。一个,两个,三个,都是男的。

11点45分。啊,来了。一个约莫四十余岁的中年妇女,走下巴士,手上提着一个袋子,沉甸甸地,腋下挟着一个古老的黄皮手袋。他听到了自己的身体发出了一种原始的鼓声:噗噗噗,噗噗噗。整个胸膛,几乎承受不了这猛烈的心跳而要爆裂开来了。

等妇女走进了巷子,他扔下报纸,以猫样的脚步跟在后面。

巷子很长,月光很亮,妇女从地上的影子里猛然惊觉他的存在,惊醒地加快了脚步。

良机不可失!他一个箭步飞上前,一只手搭上了她的肩膀,另一只手绕过去,大力捂住她的口,压低嗓子说道:

“别动,别喊!我只是要钱而已!”

妇女蓦然受此侵袭,吓呆了,腋下的皮包、手上的袋子全掉落在地,发出了很大的声响。

他慌乱地说:

“你不要反抗,我一定不会伤害你!”

妇女拼命地点头,他松了手,没想到那妇女却“扑通”的一声跪倒在地,呜咽地说:

“大叔,你可怜可怜我吧!我皮包里的钱,是借来还我孩子的医药费的!”

孩子?医药费?他如遭雷击,脑子嗡嗡作响,但与此同时,小康圆圆的脸却浮了上来。他不顾一切地拾起了地上的皮包,朝原先想好的路子逃遁,背后传来了妇女带哭的喊声,声音无力地撒在阒静的夜空里……

回家后,蒙着被子,嗦嗦地发抖,拼命地压抑自己想哭的冲动,电话铃响了好多次,他都没有去接。

凌晨2点,门铃声突然凌厉而尖锐地射进了他的耳膜。他从被窝里弹跳出来,奔向门边。从门孔望出去,他蓦然张大了口,惊得冷汗涔涔而下。门口站着的,赫然是一名警察。

“怎么来得那么快!”

他头脑混沌,完全不能思想。

这时,门铃再度响起了。

他好似面临山崩似的拉开了门。

警察手上没有手铐,目光温和,语气平静:

“张平先生在家吗?”

“我就是。”他木然地答应。

“我来通知你,你的孩子昨晚11点45分在医院病逝了。”

孩子,病逝?11点45分?

他双脚一软,昏厥过去。倒在地上时,他仿佛听到一个声音响自遥远的天边:

“你说过你愿意付出任何代价的!”

发生在一小时内的故事

[美国]凯特·乔宾

知道麦拉德夫人患有心脏病,因此在告诉她丈夫的死讯时慎之又慎。

是她妹妹琼瑟菲断断续续地对她说的,遮遮掩掩地暗示着事实的发生。她丈夫的朋友理查德也在场,在她身旁站着。当报社接到那起铁路事故的报告时,他正在那里,死亡名单上布莱特利·麦拉德的名字在头一个。他决定不能让任何冒失鬼知道这悲痛的消息。

如同其他女人一样,她没有听清妹妹说了些什么,突然她扑进妹妹的怀中,号啕大哭起来。当悲伤的风暴渐渐平息了下来时,她不让别人跟着进了自己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