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普拉特林画完了。她的脸变成了一位六十岁妇女的脸,就像一个妖魔一样没有牙齿,兴高采烈的。她过来看那幅画,把它拿在手里。
“带钱了吗?”斯普拉特林问我。
我有十五美分。她没加评论地把画还了回来,拿走了那些硬币。
“谢谢你。”她说。她拍了拍她丈夫,他站了起来。“谢谢你搬来了椅子。”她朝我点点头,并且笑了笑。我看着他们慢慢地沿着小巷走了,真想知道我在她的脸上看到了什么——或者说我看到的一切。我转向斯普拉特林。“我们看看这幅画吧。”
他正紧盯着那幅画。“喂。”他说道。我看着画,接着我清楚了在她脸上我所看到的东西。整个脸蛋画得确实同蒙娜丽莎的表情一样。
啊!女人仅仅拥有一个永恒的年龄!而且那不是年龄。
(徐磊译)
女人
[多米尼加]胡安·鲍斯
公路上空空如也,没有人,也没有什么其他的东西,细长的路伸向远方,像死人一样躺在那里。太阳有如烧红了的大钢球,悬挂在公路的上空。
这条路大概是几百年前人们用锹镐挖出来的。当时筑路的人们唱啊,掘啊,一个个累得汗流浃背,那个火红的大钢球映在筑路工人们的瞳孔里,就像一堆堆小篝火在闪动。
四周一片沉寂,唯有风吹动着尘土在飞扬,可是不久,那尘土也落在公路的灰色表面上不动了。
如此空旷的地方,令人感到很不舒服,公路两旁是荒原,远处是荆棘丛生的丘陵。偶尔有几只鸟,几只鹫鹰,落在仙人掌的顶端。只有这些远处的仙人掌,才给人以一点生气。
远处还有几座泥顶的草房,又矮又小,在火辣辣的太阳底下,那厚厚的屋顶干燥得似乎随时都会起火,草房由于从来得不到雨水的滋润而变得发白了。
在这条近乎僵死的公路上,有一个女人,一开始只是一个小黑点,然后渐渐地变大。她穿着破旧的衣服,一动不动地躺在公路上。她不怕毒日头的暴晒,但孩子的哭喊却使她痛心。那孩子,全身巧克力色,两只眼睛炯炯有光,他趴在母亲身旁,两只小手使劲地抓她。这个一丝不挂的小孩子感到,灼热的公路很快就会把他的身体烤焦。
他们的全家就在不远的地方,但是看不见在哪里。
奇克不停地向前走着,那个黑东西也随之增大。他心想:“莫非是汽车撞死了一头驴。”
他向四下张望,只见一片荒原,远处是山丘。眼前还有一道干涸的河床,似乎在思念着几千年前流经这里的河水。远处,稀稀落落地能看见几株上面立着猛禽的仙人掌。
走到很近的地方,奇克才看出那是一个人,还听清楚了孩子的哭泣声。
原来那个女人被丈夫打了,在他们仅有的那间像蒸笼的房子里,她男人扯着她的头发把她毒打了一顿。
“你这个臭娘儿们!今天我非打死你不可,我叫你不要脸!”
“怎么能怨我呢?契佩,没有人打这里经过呀!”那女人竭力争辩道。
“我让你嘴硬!”
说完又是一阵拳打脚踢。
孩子搂住爸爸的大腿。看见妈妈鼻子流血,吓得没命地号起来。
女人挨打的原因是她没有按丈夫的嘱咐卖掉羊奶,等男人出门四天后回来,她当然拿不出钱来。她撒谎说奶坏了。其实,她把奶给孩子喝了,她宁肯不要那几个钱,也不忍心看着自己的孩子挨饿哭叫。
她和孩子被赶出了家门。
“你再回来,我就打死你。”
女人躺在地上,失去了知觉。
奇克带的足够的水还够在路上喝两天的,但他却泼在这个女人的头上。女人苏醒过来,他搀扶着她向草房走去,他还从衬衣上撕下一条布给她擦净脸上的血。这时,契佩出现在小院子里。
“我不是说过了吗,不准你再回这个家!”
他被炽热的太阳夺去了理智,两眼冒火,好像根本没看见有生人似的朝女人猛扑过去。就在他举手要打的时候,被奇克给挡住了,于是两个男人之间展开了一场激战。
孩子吓得再次哭起来,紧紧地扯着妈妈的裙子。
这是一场无声的搏斗,两人谁都不说话。只能听见孩子的哭喊声和拳脚声。
女人看见奇克卡住了契佩的喉咙,她丈夫的嘴慢慢地张开,闭上了眼睛,憋得满脸通红。
正在这时,她一眼看见门前一块又黑又大的石头,她顿时觉得浑身都是力量。猛地举起那块石头朝奇克的脑袋上砸去,奇克立刻松开了手,双臂一张便无声无息地仰面倒在了地上。
鲜血不停地往外涌,契佩愣愣地看着血泊映出的闪光。
女人用双手捂住脸,两只眼睛好像要冒出来似的,她披散着头发飞步跑了出去,但觉得双腿发软。她怕这时有人从这里经过,然而,长长的公路早已像死去了一样,一个人也没有,唯有火辣辣的太阳悬挂在空中,荒原的远处,依然是荆棘丛生的山丘和依稀可见的几株仙人掌。
(宋韵声施雪译)
木棉树下醒酒
[哥伦比亚]埃斯比诺萨
很多年以前,有人向我讲述了这样一个故事。那是发生在安迪吉亚刚铺设了铁路的时候。故事中的主人翁的名字我早已淡忘了,然而,那个不修边幅,整日醉醺醺,经常与人拌嘴的形象总萦绕于我的脑际。备受其虐待的妻子离他而去,陪伴他的仅有一只终日狂吠不停的小野狗。令人颇感惊讶的是这只小狗虽不属名种,但却十分忠诚,嗅觉又出奇的灵敏。一种怪诞的崇敬之意使故事中的主人给它取名为“皇帝”。
他没有固定的职业,通常是临时受雇他人做向导。然而,有一次他带客人上路后,将人家丢弃在别塔拉斯河旁荆棘丛生的断壁悬崖上,自己却尾随一女子而去。从此就再也无人愿意雇用他了。他积蓄不多,却整日泡在“联盟”、“山岚”和“卡尔门·德·比波拉尔”酒馆里,经常喝得酩酊大醉。“皇帝”却始终不弃原主,一直跟随着他,而他几乎从不给它喂食。直到有一天,他的两个兄弟在某路旁发现了酒醉不醒的他。兄弟俩决定助他一臂之力,条件是只要他改邪归正。他们对他好言相劝,而他却无动于衷。于是兄弟俩在铁路上为他谋到了一份邮差的工作。但是,这差事不仅进项甚微,而且路途凶险,所经之路常有盗匪出没拦劫过往行人。这种倒霉的事说不定什么时候他也会碰上。尽管如此,他也得咬牙去冒这个风险。如能干得好,久而久之就能体体面面地再干向导本行,那时就可随心所欲地收费了。他决定接受这份工作,因为别无选择。应该强调的是,由于其家族的名望,他虽工作敷衍塞责,却也无人怀疑他手脚是否干净。因而让他送铁路上大量人员的巨额薪金并非是心血来潮。这些薪金,又都是现金,分装在封固的皮口袋里,并且是一边一个均衡地驮在马背上。
为了安全和预防意外,邮局配给他两支96毫米的史密斯和威森式左轮手枪和一匹能遥望四方的高头大马。他的第一次差事是赴埃尔·莫利多,最迟要在月内把钱送到。为此,旁人替他做了一切准备,以便他提前十四个小时就出发并在天黑前赶到。他一大早就上路了,“皇帝”也兴致勃勃,因为它刚刚吃完一大块肉,此时口中还衔着一块剩骨头并不停地咀嚼着,好似要把牙齿磨得更光更亮。在路上的第一家小店铺里,他买了两瓶烧酒,以备驱除埃尔·莫利多的夜寒。据他讲,在天黑前他就该赶到那里,他便决定对着酒瓶喝上第一口。
大约午后二时,酒劲就上来了。公路绕着一大片牧场伸向远方,一条宁静的小溪从牧场中间流过。他看到溪旁有棵绿影迎地的木棉树。正如人们所说,这才是打个盹的理想之地。他几乎像个机器人似的下了马并把马拴好,解下马上的口袋,把它放在树旁。他从枪套中拔出一支枪,并把食指搭在扳机上,然后倒头睡去。“皇帝”对主人的鼾声漠然置之,它正忙于三件事:一是继续啃那块骨头;二是把一只不时从洞里伸出头来啃骨头的野鸡赶出;三是把那块骨头埋在离河床较远的地方。
大约下午三点半钟他才从梦中惊醒。小溪流水声潺潺。突然,他感到头盖骨疼痛难忍。强烈的太阳光刺得他的双眼直流泪水。这些光线时而像是照在树叶上——树叶的正面绿得可怕,反面灰得疹人,时而像是照在草地上,时而像是照在石块上。石块的上面,溪水缓缓地流淌着。他感到头像要炸裂一样。他把枪装进枪套,四肢张开,好像要压倒整个宇宙似的爬到溪旁,把半个脸埋在水中,轻快惬意。然后用双手捧起水向后脑勺和头顶浇水。他看了看太阳的位置,便向马跑去,翻身上马后,催动坐骑急驰而去。误了事难以饶恕。正在溪旁饮水的“皇帝”听到狂奔而去的马蹄声,发出了一声尖叫。
“皇帝”一边尖叫一边冲着马追去。狗在马腿边的异常举动使得骑士放慢了速度。他怒火中烧地看着它,威逼它。然而狗坚决不肯离去,先是咬马的肚带,当看到马再次要走时,狗跳起来朝马的屁股狠狠地咬去。马发出一声痛苦嘶叫后便狂奔而去。他不得不用年轻时幸好学到的骑术收住马缰。瞬间,“皇帝”又赶了上来,跃身就咬马的肚带。邮差生性急躁,加之赶路心切和受着半公升烧酒的折磨,因而狗的举动已使他怒不可遏。他拔出枪,口里恶狠狠地哼了一句“这该死的狗”,就朝狗射去。
几乎在开枪的同时,他猛然意识到他已铸成大错。伤狗像野孩似的呻吟。他翻身下马,想上前去帮帮它,然而“皇帝”毫不理会地爬向小溪,爬向他曾睡着醒酒——不测之醉——的那株木棉树下,也正是在此树的树荫下,它正好倒在他忘记拿走的鼓鼓囊囊的钱袋上,倒在聪智的小狗一直在提醒主人注意的钱袋上。在钱袋上它呼出了最后一口气。这口气对于他而言,也恰似其生命的最后一口气。
他悔恨自己既愚笨又主观。因为他对一条狗的虐待,比我们对我们的同类所犯的一切恶劣行径和不公还使他感到良心上受到责备。我们故事中的男人对其妻的种种虐待从没有让他像杀了一条狗那样感到如此内疚。钱按时送到了埃尔·莫利多,然而,邮差却悄然地消失在漫无边际的夜色中。有人在圣·路易斯、在科科纳、在皮努埃拉曾见过他。他似动非动的嘴唇里挤出断断续续的话语。在一次忏悔中,他将心事吐露给了一位神父。神父又将这些转告给了他的两个兄弟。弟兄俩颇费了一番周折,才让他住进了一家国家疗养院。直到1940年,他才去世。在其余生中,他始终生活在那常人无法理解的神经质患者的世界之中。在那里,“皇帝”也许还像以前那样活蹦乱跳,而他再也不曾喝过一口那使他烂醉于木棉树下的可恶的烧酒。
(郭少华译)
“画像版瑞西”,在圣诞节之前回家
[美国]卡罗莉
两岁那年,我被父亲送到了贝萨尼孤儿院。长大以后,我没结婚就生下了儿子瑞西,却找不到瑞西的父亲。接连的厄运使我对人性充满了质疑。有一天,我接到了一个电话,我的人生开始转变了。
来电话的是我的父亲。我表现得很冷漠,但考虑到瑞西的热情,我还是答应了父亲提出的与我同住一些日子的要求。
一周过去了,又一周过去了,瑞西与父亲相处得很融洽。第三周,我下班回到家,看见父亲和瑞西正在一块硕大的木板那里忙碌着。父亲用一种舞台艺术家的口吻说:“我正在给瑞西画像,我到加州时,要把这块木版画一起带回去。然后,把‘画像版瑞西’放到高速公路旁,让它免费搭乘过路的汽车,回到这里来过圣诞节。”
我小时候,连自己的家人都指望不上,现在他们居然指望陌生人把一大块笨重的木版画像跨越千山万水送回这里来,实在太荒谬了!
到了第四周,父亲要返回加州了,他真的把“画像版瑞西”带走了。在木版画上面,父亲还钉了一个布袋子,写着:您好,我的名字是瑞西,今年十岁,我非常想赶在圣诞节前回家,您能帮助我吗?我住在宾夕法尼亚州杰姆托普市,离这儿很远!请带上我,把我带到下一站。在这个袋子里面,有一些写好了地址和贴了邮票的明信片,请在您捡到我时寄回我的家里,这样我就知道我走过哪些地方了。祝您圣诞快乐!在离别之前,父亲轻轻地拥抱了我,意味深长地说:“亲爱的孩子,谢谢你接纳了我……”然后,他又笑着说:“我相信很快会有人将木版画像送回家来的,我会证明这一点的。”说完,他朝瑞西快乐地眨眨眼。
过了一星期,我收到了来自棕榈泉附近一个小镇的明信片,那是父亲写来的,他说他已把“画像版瑞西”放在了一个汽车休息站。
又过了两天,我下班刚进家门,瑞西就挥动着一张明信片向我跑来,“画像版瑞西”已经上路了,这张明信片来自一个叫波里纳的家庭,他们将“画像版瑞西”送到了亚利桑那州肯曼市附近的40号州际公路旁边。
第十天,我们收到了另外一张明信片,它来自马里兰州的爱伦·巴顿夫妇。他们计划将“画像版瑞西”送到弗吉尼亚州。
事情的发展已经远远超出了我的想象,我认为这个木版画能“走”这么远,已经很不错了。我几乎不敢相信,真的有人愿意送“画像版瑞西”回家!但是,次日我们又收到了一张明信片,隔了一天,又收到了一张。
接下来,好多天都没有收到过一张明信片了。我猜测,“画像版瑞西”可能已被人丢到了什么地方的水沟里。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瑞西每天傍晚放学回家,第一句话总是问我有没有收到明信片。瑞西越在乎这事儿,我越担心,怕他承受不了失望的打击。
父亲走后的第五周,圣诞节已经迫近。一天中午,电话铃响了,是市政厅打来的,他们说收到了一块木版画像……
我没有听完那人的话,就冲向了汽车。几分钟之后,我在市政厅见到了“画像版瑞西”。
市政厅的人解释说:“一位先生专程从爱林顿镇把木版画像送到市政厅来。他说他在路上不小心将装地址的袋子弄丢了,他很抱歉……”
那天傍晚,当瑞西看到“画像版瑞西”立在墙边时,忍不住兴奋地大叫起来。经过这件事,我的人生观也开始发生了巨大的转变。我相信,当有人需要帮助,而其他人又力所能及时,是会伸出援助之手的……
(周吴译)
出色的业务员
[美国]尼尔·鲍尔特
那天,为了赶往城外,我在我住的那栋公寓楼前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当我在出租车的后座舒适地坐下之后,那位非常友善的司机开始和我攀谈起来。
“您住的这栋公寓楼可真漂亮!”他说。
“嗯,是的。”我心不在焉。
“我敢打赌,您的储藏室一定很小。”他以一种很有把握的口气说。
听他这么一说,我顿时来了兴趣:“你说得不错,它确实很小。”
“那您有没有听说过给储藏室进行重新改装的事?”他问道。
“呃,我听说过。”
“其实,开出租车只是我的业余工作,我真正的工作就是按照客户的要求为他们重新设计改装储藏室,来充分而有效地利用储藏室的空间。”
接着,他问我有没有想过对家里的储藏室进行改装。
“这我倒没想过。”我答道,“不过,我确实希望储藏室的空间能再大一点儿。我听说有一家著名的公司也在做这种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