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风筝不断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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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似水年华(2)

老爸代数几何学得甚好,又会一点木匠活,可谓心灵手巧,一点就通。回了家,老爸找来物什动手试制,一会儿用竹片弯成一双小燕子的翅膀;一会儿又用塑料瓶盖改成一双小燕子的眼睛;一会儿把各种零件装上、拆下又装上,直至各个角度完全正确。然后用颜料在洁白的小燕子身上涂涂抹抹,一只色彩鲜艳的小燕子这才生动起来,展翅欲飞。我最后给老爸找来风筝线,第一只风筝就算大功告成。于是,老爸邀了全家的上上下下,看他的风筝试飞。说实话,那时还是个冬天,即使是冬天,全家人也不愿意冷却老爸放风筝的那份热情。穿好羽绒服,戴好线帽子、棉手套,一齐随老爸到大凌河畔看老爸做的风筝如何飞上蓝天。

别说,老爸还真行,一试风筝便飞上了天,只是有些不稳,但老爸却信心十足,这信心一坚持就是几年,现在仍坚持着。老爸说放风筝的好处多着呢!

一曰练心智。有人说人老了心不灵手不巧。灵不灵,巧不巧在于练,老爸如是说。看老爸做风筝那会儿,一会儿笔算,一会儿尺量,俨然一副学究气,一脸严肃相,想必大脑通过此种磨合更加聪明。

二曰舒筋骨。人怕呆,越呆越傻,越傻越呆,循环往复,就是呆傻。老爸工作不能做了,胳膊腿脚总得伸张。而放风筝,天必晴风必刮,往那一站,有光环绕有风沐浴,自然养颜。放风筝必先助跑一阵,待风筝起飞,臂亦随风筝的升降而曲伸。

三曰娱心情。人总呆在屋里,四壁兀立,与世隔绝,必有烦闷在心。而风筝飞上天空,自会极目光,若自己的风筝比别人的飞得高飞得久,也会有好心情直入云霄。

四曰交朋友。老爸语话迟,尤其在陌生人面前更是只字不出。而随放风筝日久,总有几位退休了的老人登门拜访,是风筝的那条线牵系了老爸的新相知。老爸在朝阳放风筝可以算是发起人吧!虽说放风筝古已有之,而日日放的还不多见。对这,老爸有老爸的见解,谁说除了春天就不是放风筝的季节呢?现在大凌河畔有几位老人放风筝入了迷,有的带了午饭,手拽着筝线糊弄一口,甚至有的劳动了老伴为其送饭,弄得老伴叫苦不迭。市体委领导慕名登门,让老爸组织一个风筝协会。老爸心里高兴,嘴上却说自己就是一心一意放风筝,说放风筝完全是为了自娱自乐。现在家里常有找老爸的电话,电话铃一响,妈说:“别接,让你老爸去接!”这时老爸抢上前去依呀一阵,算是对上了暗号,不一会儿便背上风筝匆匆上路。老爸玩够了归家,妈埋怨他:“天天不知要带回几斤尘土。”老爸听到笑哈哈:“我扫我擦!”

“你扫?还得我给你先扫。”说着妈妈抄起小笤帚,扯着爸爸在走廊里为爸爸扫去身上的尘土。听来妈是嗔怪,其实,妈更希望老爸活得快活活得舒心。

老爸成了街上的一景,路上常有人指点:“看,那个老头!”只见老爸背着风筝,如同背着一个婴儿小心翼翼。我便抢白:“不许你们笑,那是我老爸,他去放风筝。”“放风筝,天天去?”

“天天去。”“那咱们一同去!”一群年轻人蹬车尾随而去。

现在老爸风筝做了十几只,每天换着样地放。帮别人做了十几只,别人也换着样地放。不论春夏不论秋冬,只要天气晴朗,河边的蓝宇下便有一道放风筝的风景映入眼帘。

真的要断了过去真的要断了过去斯人注定这是一个黑色的愚人节。注定这是一个让心灵感伤的春天。注定所有的玩笑最终都有了一个现世的结局。这绝不是我所期待的。2003年4月1日的晚上,一个叫张国荣的男人离开了我们。

知道这个名字的人,也知道这次仓促的诀别,对我们这些深爱他的人意味着什么。

也许只是一次偶然的开始,张的歌就没有理由地深入到我的精神视野中。那时我正经历着多愁善感的青春岁月,那时我正游戏在年少轻狂的不谙世事中。只是一次偶然,张的深沉与优雅,张的绝尘与另类,张的神秘与深邃,就注定涤荡在我的情感世界中,没有任何借口,这一爱就是将近20年。而张突然辞世的消息,为这场隔着时间的敬候,画上了一个并不圆满的句点,风再起时,遍地都是破碎凋零的眼睛,冥冥中谁的歌声又在鬼魅般地撕扯着那一颗颗行将走失的心?

作为香港三栖明星,张几乎当之无愧地荣获了所有应该获得的荣誉。在香港歌坛,没有谁能真正撼动他作为一代歌圣的地位,除了让他尊敬的长辈歌仙许冠杰和与其龙虎并驾的歌神谭咏麟。在华语影视界,他也绝对是个无人比肩的异人,除了以大哥自谦的世界影帝周润发和挥拳打下一片天的功夫皇帝成龙。就是这样一个笑看风云般洒脱而卓绝的艺人,在他四十六岁这一年的春天,在他两位同出一门的兄弟——陈百强和黄家驹先后过世后,又选择了这样一种激情的坠落,这怎么能不让人扼腕叹息呢?当我沉寂在夜色中苦苦冥想时,那块偃伏着他躯体的地方,可能早已是星光点点,泪雨纷飞,泣声如潮了。

我把落满尘土的张的歌带放在录音机里,感受着他渐行渐近的步履。什么时候已经对张有些陌生了呢?是时下越来越多的明星带来的隔膜?还是内心早已陷入到俗世的喧嚣和张狂?久违了,这个曾经让我彻夜沉迷的歌者,这个永远让我读不懂忧郁的陌生人。如果说谁的眼神可以让你感觉到音乐在流淌,感觉到情感在羽化,那一定是他。只有张国荣是用眼睛唱歌的人,所以你在听他的歌时,不能不想到他那迷倒了多少男人也倾倒了多少女人的眼神。而他要传达给你的快乐与忧伤,就潜藏在他那漆黑如夜的眼眸中,像一个无处不在的精灵,等待着随时去占领你尘封的心。

张的歌与他本人一样,是个性的完美再现,是激情的浪漫经典,是男人的温柔绝版,更是叛逆的自我宣扬。当种种样式积于一身,当种种情绪尽显无遗,我们不能不相信张是一个矛盾的歌者,他在舞台上,会不自觉地把最男人最硬朗的正面呈现给你,而在另外一些地方,他也会真实而忘我地表现着属于他自己的唯我的侧面。只有这样他才能完整,只有这样他才算真实。

《侧面》里的前导打击乐在击打着我的耳谷,那是对现实的反语,或者是对内心的自问。《倩女幽魂》里的笛声在四处萦绕,然后是张那如泣如诉的男中音于波峰浪谷中动荡飘移,那是一种怎样的恍惚与虚幻呢?仿佛时间的手臂把你托举在风中,然后又轻轻地投入到某个瞬间的记忆里,像个贪恋着睡眠的襁褓中的婴儿。《拒绝再玩》里的合声和击掌,让人情绪激跃,不自觉地扭动腰身呐喊狂呼,焚心似火的冲动,非要让你进入到无拘无束的自我状态中。《风再起时》的键盘声缓缓地划过,张的口语加在其中,向你诉说着一个男人的心事,那种无倦的沧桑与隔世的问候里,不知道又凝聚了多少属于生命的辛酸与无奈。《沉默是金》里的任人笑骂,我自潇洒来去,无牵无挂不舍不弃的冷峻,又透视着多少做人的姿态呢?而往往在这种时候,一个有着同样情感历练的人,又怎么能不潸然泪下呢!只为他的歌声,只为他的诚挚。

我并不像那些狂热的歌迷,我既不搜集他的个人物品,也不打探他的隐私绯闻,我只是用心地聆听张的歌。我流泪是因为张的歌声让我快乐或伤感,我流泪也是因为张的歌声让我发现了自己快乐与伤感的理由。那是对生命的承诺,那也是对幸福的理解。我想说那是张的歌声带给我的,他人虽然走了,可他把这个发现留给了我,还有像我这样的他的歌迷。

在4月1日这天,我跟朋友们开了无数个拙劣的玩笑,朋友们都原谅了我,然而因为这一天张的辞世,我却不能原谅自己了。当我的脸上还僵化着节日固有的笑容,什么样的悲伤正在我的身体里腐蚀着我的血液与神经呢?不得而知。给一个朋友打了个电话,他果然不相信我的陈述,他告诫我别开这种可怖的玩笑,明天再重复的话他才会相信。我无言以对,我真希望这是个黑色的玩笑,哪怕它恶毒,哪怕它无耻,然而这竟然是真的,竟然是这个日子里最不能自欺欺人的悲哀。

录音带播放完了,空白占据了我的大脑。沉寂好像就此存活在我的躯壳里,我问自己:真的要断了过去吗?没有答案。这注定是个没有答案的四月。

我所结识的叶永烈

王德风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我应辽宁人民出版社之邀,编辑叶永烈的科学系列文集,有机会接触到他的作品和了解到他的为人。

出版社编辑将一摞摞原稿交待于我,我迫不及待地翻阅开来,那规范的稿纸,娟秀的小字,清洁的书面,改动不大,让人感到他的认真创作态度和清晰的思维。我判断这些手稿每篇都是一气呵成的。

为了研究作品分册编选问题和确定集子的书名,我来到上海漕溪新村89号楼他的家。因为事先彼此由出版社介绍过,所以一见如故。对他的纯朴形象,书生气质,我早在作者照片和作者介绍上见过,并不陌生,谈起话来十分投机。我将书名的设想说给了叶永烈,他很谦虚,很尊重编辑的构想,同意将科学幻想小说集定名为《国宝奇案》;将科学童话作品集定名为《蹦蹦跳先生》;将科学小品集定名为《未来的早晨》。初次见面,谈得海阔天空,从他在温州给报纸写的第一篇稿,到编写《十万个为什么》“化学分册”,从考入北大化学系到分配到上海科教电影制片厂当编剧,从家庭的政治遭遇的株连到今天的科普文坛上无聊之争,无所不谈。我问他目前在写什么,他说有四部作品正在几家报纸、杂志上连载,其中有我看到的《文汇报》上正在连载的《科学福尔摩斯》和《辽宁科技报》上连载的《彭加木传》。我很惊讶地问:“这些稿都写完了吧?”他从容地说:“边登边写,可以说是四头并进吧,大部分还是腹稿。这不,我刚从新疆罗布泊回来!”此时,我得知,为了真实地搞清彭加木的死因和了解其失踪的现场,他自费专程及时地进行了考察。作为一个作家,这种责任感,严肃的创作态度实在令我敬佩。他聪明、博学、高产,我早有所闻,在十年浩劫的磨难中他写出了十多本书,粉碎四人帮后,仅1978年,他就出了6本,其中《小灵通漫游未来》第一版就印了150万册,1979年他竟有11本书问世。在中国这块贫脊的科普土地上,人们称他是中国的伊林、凡尔纳、阿西莫夫是不过誉的。晚上,他夫人杨老师特为我做了具有浓厚南方风味的晚餐。饭前一名华东师大中文系讲师来请叶永烈作报告,我趁机浏览他的书房,不太大的两居室既是寝室又是客厅。不过他巧妙地利用空间,还是独具匠心的,不宽的竹架书橱,顶棚立地,形成了书的围城。除他自己的著作外,还有文友的赠书,更多的是一本本分类手记与资料。难怪他那么高产,写书那么快,我发现除了他聪慧的头脑外,每本资料、手记就是没有成型的书的胚胎。这些方法对我后来的创作不能说没有深刻的影响。

回抚后,我很快完成了书稿编辑出版任务。据出版社同志说他的稿酬,除买样书外,全部献给了出版社。

那时写书的作家不太多,社会传闻叶永烈为了稿费如何如何,传说中,似乎有些狐狸吃不着葡萄的味道。常言说“人怕出名猪怕壮”,1981年文化部、中国科协为表彰叶永烈科普创作的成就,奖给他一千元奖金,有些尖酸刻薄的人甚至出来说些怪话。叶永烈看透了这些妒才忌能之人的偏见,坚持“走自己的路”。其实我们知道他决不是功利主义者,在稿费上从不计较。我利用他的资料印出了《能源知识》小册子,稿费寄去,他便邮来同等价值的书献给了我市科普作家协会。在那个稿费不高的年代,出版社常常接到他退回稿费的邮单。有时出版社又寄给他,他就买书送给编者、读者或某些会议。单单《小灵通漫游未来》、《电影的秘密》、《知识之花》就赠送了八百多本。当时他为上海科普创作协会捐赠4千多元作为活动经费,这是人们所知的,前面提到的他去彭加木失踪的地方罗布泊去采访,全是自费。

以后我们成了老朋友,每次去信必复,每出一本书必赠。他的诚心交友之情,实在令人钦佩。所以在我们创办《少年科普报》时,请他写发刊词,他立刻寄来了,这白纸黑字永远留在了《少年科普报》的第一页上。他当时,虽然已是知名的作家,但他非常谦虚,凡是作者给他写信,他都一一回信;凡是朋友到他家中访问,他都躬身送到郊外汽车站;凡是报刊杂志编辑他的稿件,他都写在“记事板”上,按时“交卷”,绝不欠债。他应了这句话:越是有知识,越有礼貌,越是有名声越谦虚。

后来他到沈阳,在诗人王守勋陪同下专程来到抚顺。他没有看山水,没有逛街市,而是让我领他下了龙凤矿井,参观了雕刻厂。他认为这是最有意义的采风。回去后他便写了煤矿与琥珀一类的文章发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