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教材教辅这才是中国最好的语文书(散文分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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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读书乐(7)

问题在于,这与剩余劳动理论并不相吻合。农耕时代的劳作,增加劳动时间并不能带来剩余价值。以增加劳动时间来榨取剩余价值,这一经典的资本主义剥削模式,通常并不出现在农业生产过程中,或者,它仅仅是农业生产中的剥削关系的特例。农作物生长有其自然规律,并不需要特别地增加劳动时间。如果不符合农作物生长周期的话,地头劳动时间的增加是徒劳无益的。况且,雇工还可以选择在地头继续睡觉来逃避劳动。事实上,《半夜鸡叫》故事中的长工们确实就是这样做的——“看着空中不明的星星,走到了地头,放下锄头,打火抽了一袋烟,倒在地上就呼呼地睡了。”如果地主要雇工付出更多的劳动,可以增加其他方面的工作,如挑水、砍柴之类。一般地主与雇工冲突主题的民间传说,在表现这一问题时,基本上都是选择增加工作内容、克扣工资或降低报酬实物的质量(如次等的、秕谷较多的或湿度较大的谷子)等做法。作者作为一位来自农村的雇工出身的人,不会不知道这一点。小说这样写,唯一接近合理的动机,就是要使故事符合革命意识形态的理论基础——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原理。

分析

作者进一步分析经典的剩余价值、阶级剥削之类的词语,并指出类似的对于时间的控制问题,属于工业化时代的资本主义的产物,而农耕时代其实不存在“时间的焦虑”。这是《半夜鸡叫》的第二个破绽。

以阶级斗争的观念来解释农业劳动和乡间时间关系,以推动中国传统乡村的阶级斗争和政治革命。以农民为主体的中共政治革命,被赋予了鲜明的现代属性。周地主与雇工之间关于时间控制权的争夺,实际上是共产主义理论中关于不同阶级之间权力争夺的一个想象性的投射。然而,故事中的一系列细节同时也在无意之中泄露了欠发达国家的控制技术上的原始落后的状态。周扒皮家的劳动情形与马克思笔下的大工业机械生产形成了强烈的反差。而其所激发起来的并非现代时间意识,而是阶级意识,是对于阶级斗争学说的直接图解和强化。无产阶级革命在其现代性实践过程当中,有一种比农业地主更为强烈的时间紧迫感和控制欲。故事最终以暴力的方式结束,雇工以暴力手段惩罚了地主,实现了复仇。

故事的内在诉求也不在于其真实性,而是一种关于剥削制度的象征性的表达。革命文艺的这种“代码化”的符号生产,乃是根据政治经济学原理生产出来的阶级意识符号化文本。这是革命文艺文本生产的基本工艺程序。从这个意义上说,革命文学的写作者实际上扮演了与作品中的周扒皮相类似的角色,以一种并不存在的时间概念,来唤醒对剩余时间的劳动价值的观念,进而激发对私有制条件下的剥削制度的仇恨。

分析

最后总结这篇故事的本质“不在于其真实性,而是一种关于剥削制度的象征性的表达”,“进而激发对私有制条件下的剥削制度的仇恨”。也就是说,这篇小说是“仇恨教育”的典型代表。

带着疑问去阅读

中小学生在阅读一篇语文教材里的课文时,教师们通常不鼓励他们去做规定的理解答案之外的思考。例如《半夜鸡叫》这篇文章,教师参考资料里有各种标准的理解答案,而且是严格规定的,超出这种答案范围,在考试时会被扣分。因此,如果本文的作者张闳是一名中学生,写了这样一篇《半夜鸡叫》读后感,交上去之后很可能会遭到老师的批评。

但我们不妨离开中学语文教学的框框,阅读张闳的《时间与阶级意识》之后,再度重新理解《半夜鸡叫》这篇小说,看看它的问题在哪里。我曾写过很多文章批判语文教材选文太差,例如《半夜鸡叫》这篇小说,完全是虚假地捏造一种阶级剥削的故事,试图把周扒皮塑造成一个十恶不赦的大恶棍。然而,仔细分析细节,张闳发现,这位“周扒皮”假设要通过模仿鸡叫来早早叫醒长工的话,那么他起得要比长工早得多。而且,既然他学得这么像,连公鸡都被骗过,那么他根本不需要偷偷摸摸地潜入鸡舍去学鸡叫,他只需在房门口叫几声就行了。更何况,正如张闳指出的那样,在农耕时代中,人们需要尊重季节和庄稼成长的规律,农业文明的时间概念并不像工业化时代的资本主义那么重要。细节不成立,概念混淆,因此这部小说本身是有很大问题的。

带着疑问去阅读,这样会有更大的收获。

张闳著《声音的诗学》《黑暗中的声音——鲁迅〈野草〉的诗学及精神密码》。

潘向黎,女,小说家、散文家、文学博士,1966年生于福建泉州,小学毕业后移居上海至今。20世纪80年代末开始写作。著有小说集《无梦相随》《十年杯》《轻触微温》《我爱小丸子》《白水青菜》,散文集《纯真年代》《局部有时有完美》《茶可道》《看诗不分明》等。多篇作品被译成日文、英文、俄文、韩文、德文。

潘向黎有很深的家学背景,从小熟读背诵大量的中国古典诗歌。她对诗的感悟非常独特,有女作家特殊的细腻和趣味。

诗是空气诗是呼吸

潘向黎

读关于唐诗的各色文字,常常惊讶于诗歌在当时生活中的地位。

虽然早就记取了这样的“梗概”:当时科举举士,李世民在端门“见新进士缀行而出”,高兴地说,“天下英雄入吾彀中矣”,加上以诗取士,使得整个知识分子阶层几乎都是诗歌作者。诗歌作者群空前广大,上自帝王将相,下至贩夫走卒。诗歌影响遍及社会各阶层,元(稹)白(居易)之诗传诵于“牛童、马走之口”、“炫卖于市井”之中,写在“观寺、邮候墙壁之上”,歌妓演唱,村童竞习。

但是在和一些“情节”相遇和重逢时,仍然感到吃惊,才知道自己的想象和事实相比是何等苍白。怀着这种愉快地“受刺激”的心情,一路追寻,终于发现,在那个时代,诗歌是空气,无处不在,无时不在。诗歌是呼吸,所有的人每时每刻都不能停息。

看“每到驿亭先下马,循墙绕柱觅君诗”这句。诗本身质朴无华,谈不上出色,但是它所揭示的历史真实却让我惊叹。

这出自白居易的《蓝桥驿见元九诗》。元和十年(815年),白居易从长安贬江州,经过蓝桥驿,看到了八个月前元稹自唐州奉诏回长安路过这里时,在墙上留给他的诗。白居易出长安和元稹回长安,有一段道路是一致的,所以既然在一处看到了元稹留给他的诗,后面沿途的许多驿站,可能还有元稹的题诗,白居易就每到一处格外留心。让我惊叹的不是这两位诗人间的友谊,不是他们命运的沉浮,而是当时那种交流的方式和诗作发表的自由度。试想:长路迢迢,一路行去,每个驿亭都有诗,墨痕历历,诗韵淋漓,在墙上,在柱子上,在你目光所及的每个角落。其中有你的朋友的作品,甚至就是留给你的。这是多么激动人心的事情!

分析

诗歌在唐朝就是空气一样的无所不在,是生活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就像我们现在使用网络、使用微博和微信一样。在那种空气中生存,你不会随口吟诵两首诗,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唐朝人。

而白居易到了江州之后,还有新的发现。他在给好友元稹的信里说:这次我从长安到江州,走了三四千里地,一路上经过许多小旅店、乡村学校、寺庙,还坐了客船。这些建筑,这些船只,到处都题着我的诗。他还说:路上遇到的人,不论男女老少,有的是体力劳动者,有的是出家人,他们都能背诵我的诗。诗歌在社会上就是这样受欢迎,这样朝野传诵,无远弗届。

诗的太阳照彻,诗人之间容不下任何“相轻”的阴暗,他们是那样光明地互相欣赏和敬慕。李白是这样看孟浩然的:“吾爱孟夫子,风流天下闻。……高山安可仰,徒此揖清芬。”杜甫是这样看李白的:“白也诗无敌,飘然思不群。”“世人皆欲杀,我意独怜才。”而杜甫自己拥有众多铁杆“粉丝”,其中诗人张籍爱得别出心裁,唐《云仙杂记》中说他居然将杜诗当药喝。具体“制法”是:拿来一卷杜诗,烧成灰烬,然后调了蜜制成蜜膏,经常冲来喝,他说这是为了“令吾肝肠,从此改易”。真是痴得可爱。

分析

在诗歌是生活是空气的时代,诗人们彼此相知、相重,李白和杜甫两大诗人之间的友情,更是千古传颂。诗人最知道诗人的价值,最能品味好作品的好。杜甫评论李白的诗无敌,说他“清新庾开府,俊逸鲍参军”,用当时人们十分景仰的前代大诗人庾信和鲍照来比喻李白,并且李白兼有两人之长,开一代之新风。不过后辈诗人张籍把杜诗当药来服用,更为有趣。

离风雅、教化最遥远的阶层呢?那就看看强盗吧。

诗人李涉有一首《井栏砂宿遇夜客》:“暮雨潇潇江上村,绿林豪客夜知闻。他时不用逃名姓,世上如今半是君。”这首诗是献给强盗的。

《唐诗纪事》记载:李涉曾到九江,在一个渡口遇到强盗,问他是谁,随从报了他的名字,强盗首领说:“若是李涉博士,我们就不抢他的财物了,久闻他的诗名,给我写一首诗就可以了。”李涉就写了这首诙谐的诗,说“看来我也不必想隐姓埋名了,连你们都知道我的名字,何况如今世上一半是你们这样的人了”。当时那个强盗首领很高兴,反而送了许多东西给李涉。无法无天、杀人越货的“绿林豪客”尚且如此尊重诗人,诗人在当时的影响力可想而知。

分析

那个时代,连强盗都尊敬、爱惜诗人!为什么唐代文化如此辉煌灿烂呢?与这种尊重、敬惜有莫大关系吧。

不要说满朝文武和“天下英雄”(所有读书人),就是出家人,也和诗割不断缘分。

因为不可能以之换取功名、博取前程,所以僧人作诗便多了“为艺术而艺术”的非功利色彩。

诗人骆宾王跟着徐敬业反武则天,还写了著名的《讨武曌檄》,武则天读了吃惊地问:“谁写的?”然后说:“宰相怎么会错过这样的人才?”后来敬业兵败,他不知所终。传说他隐于灵隐寺了——宋之问游灵隐寺,得诗两句:“鹫岭郁岧峣,龙宫锁寂寥。”之后卡壳了,这时有位老僧续道:“楼观沧海日,门对浙江潮。”气势磅礴,点石成金。宋之问大吃一惊,到第二天早上再去找他,已经不知去向。有知情的僧人说破:“那是骆宾王。”这位大诗人一时技痒,就暴露了行藏,只得又去别处藏身了。

分析

这里用了造反诗人骆宾王的故事,他七岁写《咏鹅》诗,至今还在教材里供千百万学生诵读。

比半路出家的骆宾王纯正的僧人,写诗的也大有人在。皎然、贯休、齐己是其中的代表。《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卷一五一这样评价唐代的诗僧群落:“其有集传于今者,惟皎然、贯休及齐己。皎然清而弱,贯休粗而豪,齐己……风格独遒。”清人则列出了这样的名单:“唐释子以诗传者数十家,然自皎然外,应推无可、清塞、齐己、贯休数人为最,以此数人诗无钵盂气也。”

皎然是南朝诗人谢灵运的十世孙,在当时诗坛影响很大,韦应物、刘禹锡、陆羽等都和他结交。贯休因为“一瓶一钵垂垂老,千水千山得得来”之句,被人呼作“得得和尚”,他不畏权势,屡招怨恨。齐己的《早梅》是名作,不过这位诗僧更难得的是对诗的价值的自觉:“自知清兴来无尽,谁道淳风去不还?三百正声传世后,五千真理在人间。”(《咏诗寄知己》)

分析

诗僧的群体是唐朝“诗生活”的具体体现。

不要说人,就是唐代的鬼都对诗念念不忘。

“大历十才子”之一的钱起在省试时面对“湘灵鼓瑟”这个命题,写了一首诗,最后两句是“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深得试官嘉许,赞为“绝唱”,被擢为高第。但这两句的原创者不是他,而是鬼。这是钱起在一个月夜听见的“鬼谣”,在考试时看到诗题里有一个“青”字,想起了这两句,就把它写进诗中,果然不同“凡”响。这鬼,真正是才华过“人”啊。这在《旧唐书·钱徽传》有记载。

说到鬼神不免凄清,那就说个热闹的吧。李白沉香亭奉旨作诗实在太滥熟了,我更爱这一则:旗亭唱诗画壁。

薛用弱《集异记》记载:开元中,诗人王昌龄、高适、王之涣齐名。一日天寒微雪,三诗人来到旗亭,一起小饮。后来来了一群梨园伶官在这里举行宴会,然后是几个正当妙龄、打扮奢华的歌女出场,她们唱起了当时流行的诗歌名作。王昌龄等人就偷偷约定:“我辈各擅诗名,一直难分胜负。今天可以暗中听她们唱什么,谁的诗被唱得多的,就算赢。”第一个歌女唱了,是:“寒雨连江夜入吴,平明送客楚山孤。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王昌龄就在墙上画了一痕说:“一绝句。”一会儿有人唱:“开箧泪沾臆,见君前日书。夜台何寂寞,犹是子云居。”高适就画一痕说:“一绝句。”接着又一个唱道:“奉帚平明金殿开,强将团扇共徘徊。玉颜不及寒鸦色,犹带昭阳日影来。”昌龄就又画一道说:“二绝句。”王之涣并不着急,就说:“这几个都是没品位的,所以唱这种下里巴人的货色。”他指着其中最漂亮的,说:“等这个唱来,如果不是我的诗,我就终身不敢与你们争衡;若是我的诗,你们就该奉我为师。”大家笑着等下去。那个最漂亮的歌女终于唱了,轻启朱唇,莺声呖呖,唱的不是别的,正是:“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果然是王之涣的名作《凉州词》。王之涣扬眉吐气地说:“看,你们两个乡巴佬,我难道是瞎说的吗?”三位诗人不禁一起大笑起来。

多么奇妙的聚会。多么辉煌的墙壁。多么幸福的诗人。

分析

文章到这里,关于“诗是空气”的论题,已经写得够多了,但写出钱起考试作诗、写出“旗亭唱诗画壁”,才是到了收尾。补充一句:薛用弱《集异记》这个故事流传甚广,我在另一部小说卷里选用了作家格非的短篇小说《凉州词》,也以这个故事为重要线索。

诗是哭,诗是笑,诗是空气,诗是呼吸。这一切确实发生过,那个朝代,叫唐朝。

侧面描写带来的特殊感悟

潘向黎的随笔集《看诗不分明》是她为《新民晚报》开设专栏所写的文章结集。这些文章从中国古代诗歌的各个侧面来写诗、诗人、诗事,往往能有特殊的感悟,很受读者喜爱。我常向中小学生和家长推荐这本书,并多次在报纸邀请我开列推荐阅读书目时,把这本书列入。我们现在的中小学教育,对古典诗歌、散文、小说的教育尚欠系统化。中小学生在12年的学习中,只需学习200多首古诗,这些还夹杂在各类杂七杂八的课文中,显得很不重要。在小学阶段,不要求都背诵,有些懒惰的或者认识不足的教师,干脆就不教。我因此推荐学生阅读潘向黎的这本随笔集,可以作为教材之外的最佳诗歌营养补充剂。在千字左右的短小文章里,潘向黎论及了几百首古代名诗,还有清晰有趣的感悟、分析,可读性很强。

《看诗不分明》《白水青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