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至寝帐,只见齐茗一人坐在榻上,因问道:“少荃先生呢?”
齐茗道:“他方才在大帐见那饭菜不合我的胃口,只我尚饿着肚子呢,说是出去找点荤腥来,给我打打牙祭。”
岳玉擎道:“军中本来清苦,你只有多多忍耐。”
齐茗道:“我也说是算了罢,少荃先生说明日还要赶路,恐怕我气力不足,只好随他去了。”
说着话,只见李鸿章打外面进来,一手拎着荷叶包,一手拎着个坛子,笑道:“你看我寻了甚么好东西回来?”就把坛子放下,打开荷包,原来是条焦黄鲜嫩的烤鱼,却足有两斤重。
齐茗喜道:“何处寻来这等美味?”
李鸿章道:“我到军中伙房寻找零食,见他们从这湖里打了这条鱼上来,原是要烤了,今晚给杨将军享用,我化了二两银子,好说歹说,才从他们手里买下。”
岳玉擎道:“既是杨将军享用,怎肯卖与你?”
李鸿章笑道:“他们虽是水师,却不善钓鱼,我就给他们做了一个饵,乃是我的独家秘方,告诉他们,用我这饵钓,不消一刻,定能钓到三四斤的大鱼。”
齐茗道:“那坛子是甚么?”
李鸿章笑道:“有肉岂能无酒?”
岳玉擎变色道:“先生忘了?军中禁酒!”
李鸿章笑道:“米酒而已,算不得酒,还是他们伙房弄来的呢。”
岳玉擎道:“先生呵,这军中的禁令,可是半分都触犯不得啊!”
李鸿章笑道:“今夜吃喝了,我等明日一早就赶路,便是有人来查时,我等早已远走高飞了,以你岳柱臣的酒量,这便是清水而已,这军中清苦,不必太过苛责自己,只是莫耽误正事,些许小节无妨。”
岳玉擎道:“先生岂不闻军法如山?好似那八旗兵,酒色财气,无一不染,行军打仗,战无不败,正因法度溃烂,军纪崩坏之故。这军纪,乃是用兵之根本,万不可冒犯呵!”
李鸿章笑道:“柱臣呵,我只弄些许米酒,你便是这么许多唠叨,这米酒虽是唤作‘酒’,其实不过甜米水而已,只为独吃这鱼,实是索然无味,只好用这米酒提味儿,少喝一两碗,没什么大碍,我等如此辛苦赶路,方到军中,这算****。明日天不亮,就启程赶路,不会误事。”
岳玉擎道叹道:“我是个耿直性子,丁卯必分,又是老行伍,这规矩上的事儿,实难将就,恕我今日无法奉陪先生。今晚我去隔壁手下帐中休息,你们有什么事儿,只管来唤我。”
说罢,便要起身而去,齐茗见了,上前拦住道:“军门,莫走,一些吃食而已,何必当真,你这一走,岂不教我坐蜡?就随意吃些,不喝那酒罢了,就算不吃,坐着一起说话,何必要走?”
岳玉擎道:“我恐倘若他人日后问起我来,不知该如何对答,你头天进军营,难免诸事不习惯,现在饥火中烧,承少荃先生好意,就吃喝些无妨,切不要耽误明日行程。”说罢,收拾了铺盖,径自往隔壁而去。
其时天色已晚,岳玉擎绕进的寝帐,也不言语,教众人誊了一铺,自躺下歇息了,众人亦不敢问,各自安歇。
一夜无话,第二日卯时尚差一刻,岳玉擎与众兵勇已起床,众人洗漱收拾,行伍的兵将,干净利落自不必说,霎时间已收拾停当,就集结出操,无非演练阵法,操训武艺,岳玉擎肩上的伤是教马维祺用内劲打的,最是难得痊愈,虽然已不吊着膀子,依然不自便宜,开不得硬弓,举不得石锁,只好舒展舒展筋骨,以图早日恢复。
这厢操演兵勇,岳玉擎便瞅着李鸿章那寝帐没有动静,待到辰时已过,这边早操完毕,依然不见丝毫响动。岳玉擎教众手下自回寝帐歇息吃早饭,他却径往李、齐二人寝帐而来,门口立定,唤了两声,不见答应,掀帘而入,眯了眯眼,已适应了帐内暗光,只见一张桌子,盘盏狼藉,床上睡着一人,鼾声如雷,正是齐茗。
岳玉擎就上前去唤,又推又叫,好不容易,那齐茗悠悠转醒,道:“好渴。”
岳玉擎就拿碗接水,给齐茗喝了,问道:“少荃先生呢?你不早早启程,怎么还在此大睡?”
齐茗亦迷惘不知所以,道:“唉?少荃先生哪里去了?他教我安睡,说好了唤我起床,一同启程,怎么不见了?许是出恭去了罢。”
岳玉擎道:“我自卯时出来,未见先生,出什么恭要这么久?是不是他没唤醒你,自走了?”
两人正说着话,忽然外面闯进一个统领,带着两个兵勇,叫道:“我乃水师统领彭玉麟,奉杨将军将令,监察军中禁酒,方才接到密报,新来的齐茗罔顾军纪,酗酒大醉,特来检视,果然不错!来呵!绑了!”拿两个兵勇,就腰间掣出绳子,凶神恶煞一般,扑上去寒鸦凫水,绑了结实。
那齐茗杀猪一般,嚎叫道:“冤枉!冤枉!何人害我?教李少荃先生来!”彭玉麟性起,就桌上拿起一块抹布,捏着腮帮塞到齐茗嘴里,那齐茗犹自呜呜分辩,却不由分说,就要带走。岳玉擎忙拦着,道:“彭军门,我乃水师提督参将岳玉擎,奉胡林翼大人钧命,前来襄助杨将军攻打枞阳,这位齐公子,乃是AH巡抚翁同书大人的内弟,特与我同来,到军前效力,杨将军处还有翁大人的手书,有什么事,就请看在他姐丈面上,且宽恕一二。”
彭玉麟道:“岳军门,我知道你,也敬重你是条好汉,不过这行伍内的规矩,你是最清楚不过,杨将军铁石般的军纪,我等是不敢违背的,不过军门既然替他求情,他又有书信在杨将军处,我也不好动他,就教他到杨将军处理论。”
岳玉擎道:“同去,同去。”
于是彭玉麟押着齐茗,领着岳玉擎,齐到中军帐见杨载福。杨载福却正在早饭,听的彭玉麟说,停了箸,沉吟道:“柱臣,你怎么看?”
岳玉擎忙道:“他虽犯了军纪,却是全因不懂军中规矩,乃是初犯,请将军看在其姐丈面上,饶过他这一回,我愿替将军好生管教。”
杨载福道:“我自随曾大人起事,至今已有十七八年,大小战役数十场,凭的是军纪严明,将士用命。如今大战在即,他敢公然犯戒,我若是不追究他,帐下弟兄难以信服。你岳柱臣也是治军严谨,名声在外,今日替他求情,无非心怀恻隐。也罢,我且不杀他,暂将他投到水牢之中。他若是诚心改过,我也愿给他一个战场上将功赎罪的机会,这也算是照看翁大人金面了。”
岳玉擎道:“如此多谢将军,我愿时时教导他,他必诚心知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