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过春节时吉利的爹爹从内蒙回来了,带回了几大包子药材。每天忙着走村串乡,向人们兜售他的“祖传秘方”。看样子生意不错,有时回家后仍然有患者撵到家里来,求“吉大夫”为他们“看病”。吉海富装模作样地为病人“诊脉”,神秘兮兮地说一些似是而非的话语,那些病人云里雾里地听着,对“吉大夫”的“医术”更加迷信。
我回家时看见我家的饭桌上多了一项内容,爹爹每天早晨吃饭时都要喝一杯药酒。以前爹爹没有喝酒的习惯,即使在年节时也只是象征性地喝一两杯。那药酒颜色红红的,里边泡着鹿茸、人参、枸杞等名贵药材。我知道那药酒是吉利的爹爹吉海富配的,问爹:你喝了以后感觉怎样?爹说,他本来不想泡这药酒,老狐狸骂爹太吝啬,特意给爹送来一瓶。妻子在灶脚小声嘟囔,白送东西还招骂。爹没听见,我跟妈妈都笑了。妈说,大家叫习惯了,改不过来。爹继续说,他感觉喝了这酒以后浑身清爽,反正没有害处,已经都喝了几瓶了,好像有点上瘾。
我们吉祥村这些移民们还有一个习惯,从大年初一开始,全村人轮流做东请客,十几家人一家请一天,正月十五刚好请完,大家在一起图个热闹,谁家也不在乎那一顿饭。这几年日子刚刚有点起色,餐桌上的内容也就多了起来。搁往年大年初一早晨所有能走动的男人都来到吉利家,先给吉利的爷爷拜年,爷爷拿些瓜子花生招待大家,因为吉利家就爷孙俩,所以大家从来不在吉利家吃饭。这一年的大年初一也不例外,吉利家设了爷爷的灵堂,全村的男人都来祭拜。跟往年不同的是,吉利特意在院子里搭了一个帆布棚,摆几张桌子,留大家吃饭。我看见蚊子腰里围着围裙,给吉利家帮厨,蝎子挑一担木桶,为吉利家担水。昕昕抱着孩子站在一边看,好像成了外人。吉海富拿一包“红塔山”牌香烟给乡亲们散烟,当年那种烟刚刚上市,县委书记都抽不起。喝的全是西凤酒,那种酒在我们乡下算作最高档次。看样子吉利也心情不错,给大家抱拳作揖。
酒席宴上大家悄悄议论:吉海富这几年给人看病挣了不少钱,这种场面吉利绝对破费不起。席间,只见蚂蟥端一满碗酒,摇摇晃晃地来到我的桌子前,要跟我“碰杯”。我知道,这是蚂蟥找茬子寻衅,坐着没动。爹爹和岳父害怕我吃亏,从另外一张桌子边走过来,站在我的身后。猴子远远地看着,屁都不敢放一声。妻哥柳林给蚂蟥陪着笑脸替我解脱:柴胡不会喝酒,我陪你喝。蚂蟥扬起手,把一满碗酒一下子泼到我的脸上。我正待发作,吉利和蝎子赶来,把蚂蟥拉出了席棚。
所有的乡亲们都站起来了,齐声谴责蚂蟥是条畜生。我擦擦脸,大度地笑笑,说,这没有啥,不要扫了大家的酒兴。我瞥见猴子双手捅在袖管里,打算溜走,给柳林使了个眼色,柳林一步跨上前,拉住猴子,说,叔,跟你没关系,咱喝酒。
这时,蚊子端一杯酒进了席棚,端直走到我的桌子前,要代表蚂蟥给我陪礼。我说,不用。没有接蚊子的酒杯。蚊子说我做事太缺德,那些化肥害得他们赔了上万元。我站起来,义愤填膺:蚊子,有些话我本不想说,是你俩口子逼得我不得不说,当着乡亲们的面,我必须把化肥的事情说清。那些化肥是你们替厂家代销的,一般是销后付款。受损失的只能是厂家。据我所知,县上质检部门只没收了你们一吨多化肥,大部分化肥都叫你们偷偷转移了。怎么能损失一万元?鬼才相信!
蚊子本来还想发作,一看周围全是鄙视的眼神,把酒杯狠狠地墩在桌子上,离了酒棚。
正月初二晚上柳林请我到他家喝酒,我心里憋闷,正想跟柳林拉拉家常,儿子进宝拉住我的手,要跟我同去。妻子让我们等一下,她也要去。柳林对妹妹说,叶子你就不要去了,今晚上我家里还有蝎子和吉利,你去了大家说话不方便。一听说蝎子也在柳林家,我也不想去了。柳林说,蝎子专门想跟你坐坐,蝎子不比蚂蟥,做事有分寸,你不去,扫大家的兴。不得已我只得跟着柳林来到他家。果然见蝎子和吉利正在柳林家坐着,一人拿一支“红塔山”烟正在腾云吐雾。我知道那烟是吉利的,开玩笑说:吉利你发大财了,县委书记都比不上你。吉利说他那里敢抽那么高档次的烟,是爹送给他的。蝎子说吉利家又栽了一棵摇钱树,每天都有人撵来给吉利的爹爹送钱,钱多得数不清。吉利说钱多钱少他不知道,但是他看爹爹花钱的手脚比以前大了许多,过年时给了吉利媳妇两千块,给孙子一下子就发了五百元年钱。柳林问道:那你爹一定给了你不少钱。吉利有点不好意思地说,爹说钱他先攒着,等以后盖一幢楼房。
我看见窗子上有一个人影,出屋一看,原来是爹爹和叶子都来了,他们担心我出什么意外,特意赶来保护我。柳林对爹说:放心吧叔,在我家里谁也不敢把柴胡怎么样。爹跟叶子被岳父叫到另外一幢屋子里去了,柳林媳妇把菜盘子端上炕,蝎子举起酒杯,先代表哥嫂向我道歉。柳林说那事又不是你干的,不用道歉。吉利说蚊子不是故意跟柴胡过不去,那些化肥确实赔了不少钱。蝎子说赔没赔钱他不知道,但是他知道哥嫂两口子见钱眼开,一般人搅不过他俩。柳林说还是蝎子说话实在,一下子能说到点子上。我问吉利,你买的那些化肥以后怎么处理了?吉利说他知道蚊子赔了钱,不好意思把那些化肥退回去,现在还在院子里堆着,他打算过完年后把那些化肥上到地里。柳林说吉利你听我一声劝,我担心蚊子以后把你卖了你还替人家数钱。吉利的脸涨成紫色,辩解道,蚊子对他非常仗义,他不能对不起蚊子。蝎子说按道理蚂蟥和蚊子是我的哥嫂,这些话我不该说,我劝吉利还是对那俩口子防备一点好。吉利还是有点不服,嘴张了几张,想说什么终于没有说出口。
大家喝完酒来到院子里,岳父出来了,说叶子和爹爹还在等我,蝎子跟我们不走一条路,先走了。我们跟吉利一路走到我家门口分手时,我对爹爹和叶子说,你俩先回去,我跟吉利再说几句话。
暗夜里看不清吉利的脸,凭感觉吉利好像很激动,他说他也闹不清什么原因,吉祥村几乎所有的人都对蚊子有看法。吉利也承认蚂蟥是个坏蛋,可是蚂蟥坏并不意味着蚊子也坏。为什么大家一提起蚊子和蚂蟥来就说那俩口子都不是好东西?
我说,我不想评价蚊子的好坏,不过有一点我可以肯定,蚂蟥的化肥不但不会赔钱,还赚了不少钱。据我所知,蚂蟥给厂家谎报说质监部门没收了他们二十多吨化肥,实际上才没收了一吨多,一吨化肥卖多少钱你心里清楚,光厂家蚂蟥就骗了两万多。咱俩从小一起长大,有些话我不得不说,我看昕昕对你来说就是个好媳妇,假如没有李老师跟昕昕,我敢说你吉利至今还是一个光棍。昕昕给你洗衣做饭抚养孩子,李老师组织学生来给你栽苹果树,你有啥困难李老师竭尽全力帮忙,李老师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把女儿的终身托付给你,让你们相互间有个依靠。蚊子再好已经成了人家的媳妇,蚊子根本就不会爱你,即使蚊子跟蚂蟥离了婚也不会跟你结婚。你还是要一心一意过好自己的日子才是正道理。
吉利有点心虚地问我: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消息?
我说:不需要别人告诉我,凭感觉我看你好像有点嫌弃昕昕……正说话间我看见暗夜里有一个人影,我马上猜出那人是谁。我对吉利说,快回家吧,昕昕找你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