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着蜜与奶的土地
2011年8月盛夏,我从印度德里飞往了约旦安曼,正式踏上了中东之旅。
为了取得落地签更为保险,一掷千金地买了约旦皇家航空公司直航机票,这要比其他在迪拜中转的廉价航空公司贵100美金。这种行为有点自暴自弃,于是我决定不买约旦的景点门票了。
约旦有个特点,就是他们的货币非常值钱,1JD(即第纳尔,约旦币)是9块人民币的样子,把美金的汇率都比下去了。顺利落地签后,花了3JD坐机场大巴进城,又花了2JD出租车费去安曼老城区大名鼎鼎的CliffHotel。
这家旅馆之所以这么有名,是因为“磨房”驴友前辈查查、杭州的Shirley、顾曲C3、尘缘都在这里住过,说起查查更是背包客圈里的传奇人物,他的经典战役是曾在安曼以一种“把牢底坐穿”的精神等待埃及签证,足足等了40天,尘缘笑他“连月子都做出来了哦”!据说查查当时每天都躺在床上上网,和经理谈的床位价钱是批发价,才2.5JD。
按Shirley的指点,把5JD的床位价还到4JD后入住,经理安德鲁是个巴勒斯坦的老头,很是友好和善。和他提起查查和Shirley,他印象深刻,于是我们之间立刻搭起了友谊的桥梁。
安德鲁很快就发现我和查查是同一个旅行风格的,高段位的资深宅,只要有免费的网络,就一头埋进去不动了。虽然我住的是三人间的床位,可一直都是我一个人,于是情况就很完美,想玩到几点就几点。有时候为了让安德鲁高兴,我才站起身,去外面走一走。
旅馆地处繁华商业地带,附近就是中心市场、侯赛因国王清真寺,银行、旅行社、珠宝店也都步行可及。更妙的是旅馆楼下就是面包房,便宜又好吃。虽然JD的汇率和欧元有得一比,可我很快就适应了币值带来的心理压力。
市场里有许多水果,红提、樱桃、李子、桃子……全是好东西,价钱比中国便宜多了。我伸手摘一颗红提尝尝时,边上一个阿拉伯男人突然打了一下我的手,是真打!我愣住了,这才想起来,此时正是伊斯兰教的斋月。穆斯林都是要封斋的,从日出到日落这段时间不进食,连水也不喝。
旅馆对面就是家餐馆,晚上时穆斯林们浩浩荡荡地坐满了整条街,开始进餐。我和安德鲁就站在阳台上,迎风看他们吃饭时的喜庆场面,也闲闲地聊着天。
安德鲁是基督徒,也是巴勒斯坦难民,心里埋着悲伤的往事。他已经回不了家了,以色列不给他签证。中东迷局离我如此之近。我已身在这片流着蜜与奶的土地上,聆听着他人的悲欢离合。
安曼虽然是约旦的首都,但真的没有什么可看的,我对安曼的观感也颇受了点小艾的影响。小艾在“磨房”写帖描绘安曼时说:“我被安曼吓了一跳!这样密集的房子铺天盖地而来,简直不像真的!整个山谷都是房子房子房子房子房子!”
初至安曼,坐在车上看着漫山遍野淡黄色石块垒成的方形盒式建筑,想要努力挥去小艾对于安曼的论断,使劲去发现一点安曼的美丽来。说实话,尽管我不会用“丑陋”来形容这座历史可以追溯到公元前3世纪的伟大城市,可对于安曼的建筑风格也颇感失望,它们实在太雷同了,颜色一样,材质一样,好像有谁下令把所有楼宇都建造得风格统一似的,也能隐约感受到这些房子的主人内心的某种思维方式——和别人一样就好,不要出挑,不要惹人注目。
安曼把“无聊”写在了它的建筑上,那些完全不考虑审美需求的楼宇们重重叠叠,遍布山谷。巴以冲突后,涌入的巴勒斯坦难民使安曼这座建造在7座山丘之上的城市,扩展到了14座山丘。
安曼的景点也没什么可看的,我觉得只要做一件事情就行了——从侧面山坡的小路爬上城堡山Citadel俯瞰残留着的罗马剧场废墟。运气好的话,门票也省了。天地良心,我也真不觉得这值得掏上一分钱。
杰拉什的哈德良门
既然安曼没有什么可看的,那就应该动身去其他地方了。安德鲁建议我去杰拉什。我给自己做心理建设的时候,正好在网上遇到了人在埃及的Summer,她立刻鼓励我去杰拉什,说那里有座纪念公元129年罗马皇帝哈德良访问杰拉什而建的城门,她当时没有去成。
因为法国作家尤瑟纳尔写了本《哈德良回忆录》,我也对哈德良有着莫名其妙的好感,于是就拜托安德鲁把车站名写了阿拉伯语,捏着纸条去坐车了——这个办法从此就沿袭了整个中东。
起初我还想学一点阿拉伯语,后来觉得在中东讲英语也方便,总能找到会英文的人,只要请他们写好阿拉伯语就行了。半年中东下来,除了“你好”“谢谢”“如果真主允许的话”“感谢真主”,就什么也不会了。
杰拉什距离安曼一个多小时车程,是现今保存得最完整最美丽的古罗马城市,距今两千多年历史,曾被埋在地下长达八百年,直至1902年重新被发掘出来。公元64年罗马军队占领杰拉什后,修建了众多罗马建筑风格的神庙、广场、剧院、集市等,之后杰拉什历经沧桑,几度盛衰,公元747年一场强烈地震,使之遭受重创,埋没在沙漠中销声匿迹近千年。发现杰拉什遗址的是德国旅行家欧里赫。
我根本没打算买杰拉什的门票,8JD对我来说太贵了。走了几步,看到铁丝网有一处残破,就弯腰钻了进去,面前就是威风凛凛的哈德良凯旋门。替Summer仔细看了好几眼后,经过了一个竞技场,沿着古老的石板大道往前走,抵达南城门,树下坐着几个检票的阿拉伯人。
我老老实实地说,我没有票,也没有钱,所以也不进去看了。说这话的时候我是真心的,天气实在太热了,我只要瞅一眼哈德良凯旋门就算完成观光任务,可以打道回府了。可阿拉伯人不依,觉得千里迢迢从中国跑过来,到了杰拉什竟然不进去太离谱了。手一挥,让我进去好好看。连偷懒都偷不成,只好谢过之后,走进了这片迷人的废墟。最值得观赏的就是由众多石质圆柱环绕的列柱广场,场景壮丽伟岸。广场西面是宙斯神庙,既来之则安之,拖着沉重的步子奄奄一息地往上爬。穿过乱石堆,偶尔被石块上精美的雕刻惊艳到,时光未曾吞噬掉它们昔日的美丽,帝国的余韵仍然像琥珀一样凝固在细节的生动曼妙里。
这里的罗马剧场依山而建,可以容纳5000人,比安曼那个壮观多了,完整程度令人惊讶。
最令我印象深刻的是气势磅薄的罗马圆柱大道,走在这条历史悠久的石板路上,一下子就感受到了当年罗马帝国的非凡气度。就一条路,也要修建得这么威风八面,当年罗马贵族们是骑着马从这里冷冷而过的吧。这样的帝国废墟,有着了不起的灵魂,夜深人静,万籁俱寂,那些幽魂会不会仍然飘荡其间?
比起由人书写的泛黄书页,活色生香的建筑遗址更接近历史的真容。这也是旅行的意义之一吧。没有任何知识可以取代身临其境的感受。
从杰拉什出来后,我在路边伸出大姆指,想要搭顺风车回安曼。一辆车停了下来,我说是搭车,不会付钱的,如果不愿意,不用载我。
他一个劲儿点头。可是抵达安曼的时候,他突然狮子大开口,问我要10JD。要知道坐班车也才1JD啊。
我一言不发,淡定地推开车门下车,飘走了。后面没有传来任何抗议声。他并不是坏人,也不是想要宰我,大概就是本着那种“捞到最好,捞不到就算”的心理而已。
和日本帅哥去死海
次日想去死海,CliffHotel没人拼车,就跑去斜对面的Mansourhotel,果然找到了拼车的人,一对要去某古堡的夫妇,一个也想去死海的日本人马哈希。马哈希很帅,是早稻田大学三年级的学生。那对夫妻在死海边把我们放下就继续奔赴古堡了。
死海低于海平面407米,有“地球的肚脐”之称,含盐量是一般海水的4倍。我原先以为死海是黑漆浑浊的,面前却是一片蔚蓝清澈。对岸就是以色列了,静静地眺望了会儿,对于自己是否有机会到对岸去毫无把握。
约旦这边的死海有个叫安曼海滩的浴场,收费15JD,别人都说在死海游完泳一定要洗澡,否则太阳一晒皮肤会疼。我没想好怎么办,只知道15JD的门票自己是绝对不会就范的。
马哈希随和地跟着我在堆满碎石没有任何遮蔽的海边下了水,海水清澈见底,略有些油腻感,我又惊又喜,站在齐腿的水里不知道怎么办才好。马哈希拉着我的双手,帮我漂浮起来,教我如何去掌控身体的平衡。我左右倾倒了几下,终于稳住了。然后马哈希就松开了我的手,自己走到更深的海里去了。
我像块浮木一样浮在海面之上,骄阳烈烈地炙烤着皮肤。马哈希离我大概有几十米之远,我想,真棒啊,神给我安排了一个这么好的同伴,如果我一个人在这么荒芜的地方漂浮,大概待不了几分钟就会心生不安起身走人了。而我也不愿意找一个黏人的伙伴,在死海这么特殊的地方,还要侵占我的私人空间。这么优美奇特的地方,是一定要一个人静静待着去感受大自然的神奇的啊!
眼睛疼,于是慢慢地漂回了岸边,即使水面已经极浅极浅了,也不愿意站起来走路,翻个身,双手像脚一样前后交换地撑着地面往岸边靠拢。马哈希走过我身边时笑坏了,嘿,这么懒!
上岸后我不断地揉着眼睛,觉得快要半瞎了。马哈希喝止我,然后拧开矿泉水,帮我清洗眼睛。重见光明后,我从包里拿出石榴,掰了一半给他。于是那天午后的场景就是这样的,我们俩衣着不整地坐在死海边,喝水,吃石榴。相互的了解程度就是彼此的国籍和名字,而且名字还不是完整的。
一小时前是完全不认识的人呢,旅行多么有趣,因为共同的意愿,毫无关系的两个人,被推到同一时空,瞬间就从陌生人变成盟友。
如果马哈希遇不到执意要逃票的我,那么他就会买15JD的死海门票。如果我遇不到马哈希,就没办法好好享受死海的乐趣。
小憩之后,我们再次融入这片神奇海水的绝对静默里,连自我都渐渐消亡了似的。不知过了多久,大家都觉得精力在烈日之下蒸发掉了,疲倦地爬上了岸,这才开始面对现实问题:怎么才能洗个澡呢?
我们向安曼海滩走去。我没有直接说出企图,而是掏出了一本在安曼书店里买的《阿拉伯语学习手册》,跟两个门卫大叔聊天。等他们放松警惕后,我摸着肚子说想要上厕所。大叔果然应允了。
洗手间和浴室是连在一起的,我用闪电般的速度简单地冲了一下就出来了。又拜托大叔让马哈希也去用一下厕所。大叔知道我们的用意是想要洗掉身上的死海盐水,出于职责拒绝了,但过了一会儿,还是在我的恳求下心软同意了。一来他们不太懂得怎么拒绝女人,二来时逢斋月,阿拉伯人都会多多行善。
拦车回到安曼后,与马哈希在街上挥别。我的拖鞋在死海时就坏掉了,于是索性扔了鞋,光脚走在安曼街头。街上很干净,走在路上心情愉快,好像觉得自己更为自由了。走完整条街,买了双2JD的人字拖换上,中国制造。
我要走到亚喀巴去
次日辞别依依不舍的安德鲁,坐上了去亚喀巴的汽车。亚喀巴是约旦的免税特区,许多中国商人在这里做生意。芊芊就是其中之一,我是在微博上认识她的,很久以前她曾经说希望有一天我会旅行到约旦,可以接待我。
当时我根本不知道自己真的会跑到约旦亚喀巴投奔她——我真的这么干了,因为芊芊有约旦居留证,凭居留证买佩特拉的门票只要1JD,享受的是约旦土著待遇。
佩特拉的门票被称为全球第一贵,单天票50JD,两天票55JD。最吓人的是如果从以色列过来想要白天玩佩特拉晚上就离开约旦的话,那么门票就是90JD,90JD这把刀宰的是那种从以色列过来走马观花不住宿的西方阔佬。佩特拉门票贵得触目惊心,不过也能理解,因为在中东这块流着蜜与奶的土地上,约旦的资源最为匮乏,这个驱车五小时就能够驰骋全境的弹丸小国,除了玫瑰之城佩特拉,什么都没有——既没有石油,也没有水。吃苦耐劳的各国背包客为了逃掉佩特拉的门票都绞尽了脑汁,Summer曾在佩特拉山洞里过了夜,纪尘徒步了两小时。在没有认识芊芊前,我对于如何逃掉佩特拉的门票一点谱也没有,甚至自暴自弃地想大不了就不进去看了,反正这么贵的门票是宁死也不能屈的,这关系到“专业背包客”的段位问题!
到了亚喀巴后,我先去埃及大使馆递申请,自从听说了查查在安曼为了埃及签证苦等40天的悲剧后,我完全不考虑在安曼递签,而且前一阵Summer在亚喀巴拿到了埃及签,等了10天。亚喀巴听起来是个福地。
摸索到了大使馆,出来一个温和的眼镜男,在他表示申请签证只能上午来,下午不接待后,我还是不死心地恳求开恩,附上谄媚的马屁:“一看您就是负责人!您说了算的呀!”
这一招是从驴友前辈夕阳萧鼓那里学来的。马屁拍对了,眼镜男心花怒放,递了张签证表格给我填写,让我10天后打电话来问。
芊芊和她男朋友在中国城里开了两家服装店,两人都说着一口流利的阿拉伯语。芊芊一副穆斯林妇女的长袍打扮,头发也遮得严严实实。芊芊把我送去了她家,让我睡了间有阳台的客房,窗外还看得见对岸的以色列。
芊芊指着一个遥远的地方说,那里就是加沙啊!这种以前只出现在媒体上的地名,忽然之间成了生活里的一部分,我有些恍然,觉得中东的一切真是迷人极了。第一次听见亚喀巴这个地名,是在电影《阿拉伯的劳伦斯》里,这部伟大的英雄史诗般的电影使我心潮澎湃,仿佛耳边一直响着劳伦斯那句“我要走到亚喀巴去!”
亚喀巴是约旦唯一的出海口,濒临红海,地理位置非常重要。第一次世界大战时,英法协约国为了对付土耳其奥斯曼帝国,派遣英国历史学家劳伦斯来到阿拉伯地区帮助费萨尔王子作战。劳伦斯率领队伍穿过瓦迪拉姆沙漠,以奇袭的方式攻下了亚喀巴,完成了这项被认为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劳伦斯在回忆录里写道:“在攻克亚喀巴之后,我不再是一个旁观者了,而是成为起义的领导者之一。”
佩特拉的世界尽头
在芊芊家住了一宿,蹭了顿久违的中餐,次日借了她的居留证去了瓦迪穆沙(WadiMusa)。
一下车,就被著名的ValentineInn接去了,这是整个佩特拉最便宜的旅馆,连多人间都有两种:楼下4JD,楼上3JD。我当然是要住在楼上的,房间里全是高低床,我左右观察,挑了一个最好的位置:下铺,临窗,离卫生间最近,并且床头就有插座。
前台的埃及人拉里听说我是中国人后,问我会不会做饭。于是我就去菜场买了些土豆、蕃茄、鸡蛋,给埃及人露了一手中华料理,顺便自己也吃上了饭。好险!幸好从小就熟练地掌握了鸡蛋的一千种做法,总算能骗骗老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