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会果然热闹非凡，还有很多人在排练，陈明丽副总裁在台上指挥，忙得不亦乐乎。公司邀请了30多家媒体来采访，总裁和总裁夫人被好几家媒体团团围住，镁光灯不停地闪烁。“宋总您好，我是星海电视台的记者，听说您公司在未来三年准备上市是吗？”一个记者问道。
总裁笑了笑，说：“你是听谁说的？不过我也可以透露点消息给你，我们公司计划明年扩张到20家分公司。明年我们还准备增加别的项目，三年后上市并不是个梦想。”
另一个女记者挤了进来：“宋夫人您好，请您谈一下对婚姻的看法！”
总裁夫人清了清嗓子，说：“我觉得吧，婚姻就是过日子，平平淡淡，彼此互相尊重、相敬如宾。”
“那您觉得您和宋总的婚姻生活幸福吗？”
“我很幸福，我比一般的女人都幸福。”
女记者穷追不舍地问：“可是我听说您在上个月跟宋总提出过离婚，有这么回事吗？”
“你听谁说的？没有的事。”总裁夫人矢口否认。
总裁接过话题：“等会儿市长和文化局的局长要来，你们先去准备下，采访他们的时候热烈一点。这是我和我夫人的一点心意，请大家收下。”总裁说完拿出一打红包，给每个记者塞了一个，记者散开了。
中午12点，我和袁小丽找了张最后面的桌子坐了下来，这时候有人叫我们起来，说市长跟文化局局长要来了，让我们排成两条长队列队欢迎。于是我们站起来，和其他两百名职员在红地毯两边站成两排长长的队伍，等待市长和局长的到来。
半个小时过去了，我的腿早就发酸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门口，盯得我有些头昏眼花。我身边的袁小丽这时候也开始抱怨起来，不满地看了我一眼：“我腿肚子开始抽筋了，肚子也饿得咕咕叫，真烦人！”“谁不是啊？”另一位同事也不满地嘟囔道。
就在我们一干人累得七歪八倒时，陈明丽过来了。她今天打扮得很迷人，从背影看，和总裁夫人有些相似。不过她要年轻一点，看上去也更加苗条、性感、妖艳。唯一让人感觉不舒服的是她那张脸，由于粉擦得太厚，看上去像戴了一副面具。她走到我们面前，手上拿着话筒，用东北话大声喊道：“请大家注意自己的形象，一个个东倒西歪的，站直一点，再站5分钟，我们就吃饭了。”
于是大伙硬着头皮站直了身子，这时不知道谁的肚子发出“轰轰”的响声，旁边几个人忍不住捂着肚子笑了起来。“笑什么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站直了队！”陈明丽说完拿了一根长长的教鞭在我们面前晃了几下，那神情和动作，以及马靴在地板上“铛铛”的响声，令我想到电影里的女特务。
她走到我面前时，刻意停了下来，盯了我几秒钟，盯得我心里直发毛。等她转身走了，袁小丽对我伸了一下舌头，说：“她自己早就吃了大餐，却让我们在这里挨饿，早知道今天就装病不来了，还以为年会可以让人轻松下。”
我有点难以置信，在我的心目中，总裁们一定不会这样，他们一定是跟我们一起饿肚子的。于是我说：“不会吧，她一个人吃了，那其他的人呢？”我身后一个同事嘟囔道：“哼，他们在11点半的时候就准时开席了，就我们这些人没有吃。”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市长和文化局长最后也没有出现，有人过来让我们排队到库房去领食物，于是我们排了两条长长的队伍，到库房每人领了一盒康师傅方便面和一根八毛钱的玉米肠，然后又排着队去宾馆的厨房打白开水。泡完一盒面后，已经将近两点了，大家吃得很热乎。一些男同事估计是饿坏了，面条吃得哧溜溜地响，吃完后擦掉满头大汗，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谁也没有关注市长和文化局长的事。
我们回到席位上，没有人管我们，我们好像约好了一样，自动地在每张席位上坐了10个人，一下子20多个席位就全满了。宾馆的服务人员端上来一些水果和糖，袁小丽马上去抓，这时候我看到陈明丽看了她一眼，轻蔑地哼了一声。我赶紧制止住袁小丽，她不满地看着我，我没有理会她的不满，硬是没有再让她去抓那些吃的。
除了市长和文化局长没有来，该来的人都来齐了。总裁开始上台致词，总裁夫人和其他几位官太太坐在最前排。总裁讲完后，所有人疯狂地鼓起掌来，我忘记了刚才挨饿的不快，也跟着鼓起掌来，直到手拍地有点疼了才停下来。
各种节目表演开始了，大家都很开心，看到好笑的情节一个个笑得前仰后合。袁小丽笑得差点岔过气去了，她就是这样一个人，单纯、热情、开朗，但有些时候好像又出奇的老练，知道很多我所不知道的东西，远比我成熟得多。
到了中途的时候，轮到我上去表演了，我没有化妆，也没有任何道具，就这样被市场部的同事们推上了台。当音乐响起时，那熟悉的旋律令我想到了我的校园生活，想到了北京的秋，校园里落叶漫天飞舞，花圃里堆满了厚厚的一层淡黄色落叶，看上去松软极了，青松苍翠依旧，枫树的叶照亮了苍白的空间。
我是天空的一片云
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
你不必惊讶
也无需欢喜
转瞬间消失了踪迹
你我相逢在黑暗的海岸
你有你的
我有我的方向
你记得也好
最好你忘掉
在这交汇时互放的光芒
这首出自大诗人徐志摩之手的《偶然》，改编成歌曲后，曾被香港红极一时的歌星陈秋霞唱过。她的音质非常美，纯净、古典，带西洋风格，很符合这首诗。我自认为嗓音不错，但也经过反复练习后，才能唱出韵味。
我想到了校园生活，又想到了我的家乡，我曾经多次在蒙蒙细雨中做梦，梦见我离开家乡，去追寻我的梦想。我逃也似的离开家乡，而眼前的这一切，就是我想要的生活么？我又想到了我母亲，想到了家乡小城那个在税务局上班的小妇人，我不在这里，难道又能在哪里？我必须在这里讨生活，我要生存下去，我要升职，要加薪，要有车有房，我要征服你——深圳！
音乐声戛然而止，我依然沉浸在幻想中，主持人过来从我手里接过麦克风，我清醒过来时发现自己泪流满面。台下响起一些稀稀拉拉的掌声，我一点都不觉得尴尬。这舞台本来就不属于我的，我不是市长，也不是什么官员夫人，我只是来明理集团讨生活的一名普通员工，随时都有可能被扫地出门的人。我丝毫都不稀罕这里的掌声，这里的人根本不配为徐志摩的诗鼓掌。我轻蔑地笑了笑，转身准备走下舞台。
这时总裁笑眯眯地朝我走过来了，我紧张得几乎忘记了呼吸，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总裁拿过主持人手中的麦克风，对我说：“小卓，我们合唱一首吧！”
总裁要跟我合唱，这不会是在做梦吧？我受宠若惊地看着他，使劲点了一下头：“嗯！”
我们合唱了一首《萍聚》，这是一首很老的歌。我唱得很卖力，很投入，很深情。唱完后，台下的掌声如潮水般，几乎将我整个人都淹没了。总裁过来给了我一个拥抱，并低声在我耳边说了几句什么。也许是心情太激动了，也许是掌声太嘈杂了，我只听见他说了两个字：今晚……就在我满脸疑惑时，总裁已经转身离去。
我离开舞台，回到座位上。
“天啦，一君，想不到你嗓子那么好，简直太专业了！”袁小丽和其他同事看到我下来，一个个跑过来和我拥抱。
我腼腆地笑了笑：“没什么啦，我平常经常练习，自然就会好一点。”
袁小丽俯到我耳边说：“一君，你刚才唱得那么好，大家都不怎么给你鼓掌，可轮到总裁跟你合唱的时候，却有那么多的人鼓掌，真是不公平。”
“我知道，没什么的。”
“所以，我们一定要做有钱人，人家才会正眼看你。”
这话从袁小丽嘴里冒出来，让我有点觉得不可思议，她整天好像没心没肺的，怎么会突然有这种想法？并且这想法跟我刚才的想法不谋而合。
“嗯，我们将来一定要有钱，做回我们自己。”我暗中握紧了袁小丽的手，她也紧紧地把我的手握在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