黥布说的没错,刘邦这个时候确实不想来了。刘邦打了这么多年的仗,现在已经倦了,累了,老了,病了。他想要安静休养,所以准备派太子刘盈带兵出征,剿灭叛军。
这个消息,被四位高人知道了——哪四位高人?就是张良口中说的四位高人。吕后已经叫吕泽派人把他们给请来了,现在这四位高人正在吕释之家里住着呢。他们听说刘邦准备让太子带兵出征,就凑在一起商量说:“我们之所以来这里,就是为了保住刘盈的太子之位。现在皇上要让太子带兵,恐怕是凶多吉少啊!”
四位高人琢磨着不能让太子带兵,就对吕释之说:“除了皇帝之外,太子就是最尊贵的称号。太子带兵出征,就算有什么功劳,他的地位也不会变得更尊贵;但是如果没有功劳,就会因此受到祸害。况且太子这次所带领的将军,都是当年跟随皇上一起打天下的牛人,现在让太子指挥他们打仗,无异于让一只羊指挥一群狼,他们肯定不会听太子的话,太子这次出征必然徒劳无功。
“如今戚夫人寸步不离服侍在皇上左右,赵王刘如意也终日在皇上膝下承欢,皇上曾说过‘我不能让不肖子位居爱子之上’,明摆着就是想让赵王当太子。现在形势危急,刻不容缓,我们已经想好了对策,建成侯您今晚就去跟吕皇后见面,把我们的对策告诉吕皇后,让她赶紧依计行事!”
当天夜里,吕释之悄悄潜进了皇宫。
一场女人的战争已然打响。双方都装备着常规武器,目的都是攻占刘邦这座桥头堡,让自己的儿子登上皇帝的宝座。这里没有枪声,只有哭声;这里没有硝烟,只有眼泪。到底,谁才是最终的胜利者呢?
在这场战争中,戚夫人占有很大优势。是她先发动的战争,所以有天时;她终日陪伴在刘邦身边,占据了地利;刘邦宠她爱她离不开她,这就叫人和。戚夫人占尽天时地利人和,而且装备精良,作战经验丰富,吕后要打败她,那是不可能的。
但是,不可能的事经常发生。如果发生了不可能发生的事,我们就会称之为:奇迹。
现在,让我们来看看这次奇迹是如何发生的。
吕后很高兴,因为她今天终于可以使用常规武器了。戚夫人这狐狸精,整天用常规武器攻她老公,攻得他骨头都酥了,她也想举起武器反攻,偏偏她老公不吃她这一套,这让她很郁闷。她已经很久没有使用过常规武器了,要是再这么荒废下去,恐怕非得生锈不可。总算是风水轮流转,她忍了这么久,终于也该宣泄一番了。
于是吕后就找了个恰当的时间,拜伏在刘邦脚下,眼泪直下三千尺,疑是黄河落九天,哭声足以惊天地泣鬼神:“老公!黥布是天下猛将,打起仗来那可是要人命的呀!咱们的儿子又没有什么威信,镇不住你手下那帮人,他们怎么肯乖乖听话啊?要是让黥布知道儿子带兵,他非得把儿子吞了不可!老公,就算你病了,你也好歹带兵出去打仗啊!又不是叫你亲自上阵,你只要躺在车里指挥就行了,谁敢不听你的话?老公,你是个大男人啊,再苦不能苦老婆,再累不能累儿子,你应该好好为我们母子俩着想啊!”
吕后的常规武器火力真叫一个凶猛,攻得刘邦毫无招架之力,最后只好说:“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儿子乳臭未干,没什么用,关键时刻还是要靠老子出马!”
刘邦真的是为吕后母子着想吗?那倒不是。他是怕万一太子打了败仗,会丢掉他好不容易打来的江山,这次带病出征,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但是不管怎样,吕后都达到了她的目的。
眼泪在精而不在多。在刘邦面前,吕后就哭过两次,一次是为了阻止刘邦把女儿嫁到匈奴去,她成功了;另一次是为了让刘邦带病出征,她也成功了。当初闹出了张敖那件案子,她知道眼泪没用,所以干脆就不哭,一滴眼泪都不肯浪费。
吕后实在是太聪明了。相比之下,戚夫人就太傻了,哭哭哭就知道哭,“日夜泣涕,欲立其子”,到头来有用吗?没用。虽然刘邦心软了,可是大臣们不心软啊,大臣们不同意,刘邦说啥都没用。
所以说啊,常规武器虽然管用,但是不能滥用。
虽然刘邦最终剿灭了黥布的叛军,但他却在战场上挨了一箭。他已经是一个年过半百的人了,这次旧病未愈,又添新伤,生命力正迅速从他身上流失,已经时日无多了。
刘邦很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如果说他现在还有什么心愿未了的话,那就是太子这件事了。他一次次在大臣面前提出要废了刘盈,立刘如意为太子,但每次都遭到了大臣们的强烈反对。刘邦没法,只好假装说不换太子了,但实际上,他心里从来没有打消过这个念头。
过了没多久,刘邦在皇宫里办了个寿宴,命令太子刘盈入侍。刘盈领命前来,除了他自己之外,他身边还跟着四大护法,左青龙右白虎,前朱雀后玄武,看上去很帅很有型。
刘邦看了看刘盈,又看了看刘盈身边的四大护法,觉得非常震撼:哇噻,这四个人长得仙风道骨,须眉皓白,看样子不是一般人啊!
于是刘邦就问:“儿子,你身后跟着的那四个人怎么称呼?”
不等刘盈答话,四大护法已经各自向前走出几步,来到了刘邦面前。
“吾乃东园公是也!”
“吾乃绮里季是也!”
“吾乃夏黄公是也!”
“吾乃角里先生是也!”
刘邦震惊了:“不会吧,原来是你们四位高人啊!我久仰你们的大名,想把你们请进朝中做官,结果你们跑得比兔子还快,一个个都不肯见我。为什么我请你们不来,我儿子请你们却来了呢?”
四位高人说:“皇上,您的人品有问题,动不动就开口用三字经问候人家祖宗,我们不想被活活气死,所以当然不肯入朝做官了。不过,我们听说太子是个懂礼貌的好孩子,常常扶老爷爷老奶奶过马路,我们四个一琢磨,觉得太子这人不错,所以就来了。”
刘邦恍然大悟,说:“原来如此!那就麻烦你们四位了,希望你们能好好辅佐太子。”
这四位高人给刘邦祝完寿之后,慢悠悠地走了。刘邦看着四位高人的背影,把戚夫人搂在怀中,用手指着他们说:“心肝儿,虽然我很想立如意为太子,但现在太子身边有这四位高人辅佐,已经羽翼丰满,我再也动摇不了他的地位了。唉,到最后,你还是斗不过我老婆啊!”
两行泪水缓缓在戚夫人脸上滑落。一直以来,她都相信哭泣可以解决问题,相信只要搞定了刘邦,就可以达到自己的目的,现在她才发现,原来自己错了。戚夫人毕竟只是个女人,她只懂得情感,却不明白政治,她想靠情感来解决政治问题,结果当然只能处处碰壁。她只有刘邦一个人可以依靠,而吕后却得到了一个政治集团的支持,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了她落败的命运。
戚夫人终于输了。与其说女人输给了女人,不如说女人输给了女政治家。
看着哭泣的戚夫人,刘邦心里也不好受,他长叹一声,说:“唉!你来为我跳楚舞,我来为你唱楚歌吧!”
戚夫人含着热泪,默默注视着刘邦,然后退开几步,旋转身体,挥动长袖,忘情起舞。
这是她生命中最后的舞蹈。
刘邦想唱楚歌,然而此时却默然无语。他看着戚夫人婀娜的身影,想起了以前的点点滴滴,也想起了平时她在他的歌声中翩翩起舞的情景。事到如今,恐怕一切都将一去不复返了。
也罢,就让我和你最后再狂欢一次吧!
刘邦引颈向天,狂歌当哭:“鸿鹄高飞,一举千里。羽翼以就,横绝四海。横绝四海,又可奈何!虽有矰缴,尚安所施?”
“矰”读作“增”,“矰缴”就是弓箭的意思。这首楚歌的大概意思是这样的:鸿鹄在天上翱翔高飞,能一举飞越千里之遥。鸿鹄的羽翼一旦张开,能横跨五湖四海。鸿鹄是举世无双的巨鸟,谁也不能奈何得了它啊!就算有弓箭在手,又有什么用呢?
一曲已终。戚夫人泪流满面,刘邦叹息不已。
曲已终,人且散。人情世事,莫不如此。
(第五章)皇帝陨落,皇后崛起
刘邦快要死了。他曾经叱诧风云,征战天下,将所有的对手尽皆击败,但毕竟斗不过岁月,他现在已经命如残烛,行将熄灭了。
他那个陪伴了他二十多年的老婆,现在为他请来了最好的医生。医生来到刘邦床边,刘邦问:“医生,你看我这病还能治吗?”
医生说:“疾可治。”
这是一种委婉的说法,“不医曰可治”。
刘邦做人喜欢直来直去,最讨厌拐弯抹角,他听了医生的话,觉得很火大,就习惯性地问候了一下医生的祖宗,骂道:“我圈圈你个叉叉!老子本来是街头流氓,靠一把菜刀夺得了天下,难道不是因为有老天爷罩着吗?老子的命是归老天爷管的,以前他罩着老子,现在他不罩老子了,就算是扁鹊再生,又怎么能救得了老子呢?”
刘邦又对吕后说:“老婆,这病老子不治了!你给这庸医五十斤黄金,叫他快滚!”
医生本来打算给刘邦开点进口药,让刘邦苟延残喘几天,这下倒好,他什么都没做,就白得了五十斤黄金,虽然挨了一顿骂,但也值得了。于是他高呼一句“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就欢天喜地地滚了。
医生滚了之后,吕后问刘邦:“皇上,等你百岁之后,萧相国的死期也差不多该到了。他死了之后,谁可以接他的班呢?”
刘邦说:“曹参可以。”
吕后又问:“那曹参死了之后呢?”
刘邦说:“王陵可以。但他很傻很天真,所以要陈平帮他一把才行。不过,陈平虽然是个聪明人,却难当大任。周勃为人忠厚老实,有些榆木脑袋,也没读过什么书,但他必定能够保住刘氏江山,可以任命他为太尉。”
吕后又问:“那周勃死了之后呢?”
刘邦一听,笑了:你丫以为你能活一万岁呀?你死他还没死呢!老婆啊老婆,你就省点力气吧,这种事不用你操心!
于是刘邦说:“这就不是你所能知道的了。”
刘邦把他该说的遗言都说完了,不久之后就心安理得地崩了。虽然皇帝死叫做“崩”,但说的再好听也还是死,就像“不医曰可治”一样,拐来拐去的没什么意思。
刘邦崩了,吕后很高兴:你这该死的老东西,今天总算死了!老娘已经忍你很久了,为了等这一天,老娘从黄花闺女等成了半老徐娘,人生最宝贵的二十年,就这样浪费在你身上了!他奶奶的,今天老娘总算是媳妇熬成婆了,你的刘氏江山,今天就由老娘来接管了。从今往后,老娘再也不用在任何人面前低三下四,再也不用假惺惺地演什么哭戏了!等老娘上台之后,一定有冤报冤有仇报仇,你可别怪我狠,这些我都是从你身上学来的,我只不过是活学活用而已,哈哈哈哈……
按照正常的程序,皇帝崩了之后,应该风光大葬,大赦天下。但是吕后不想这么干。她严密封锁了皇帝驾崩的消息,跟一个叫做审食其的人密谋,说:“以前跟皇帝一起打天下的那帮将军,和皇帝一样,都是普通老百姓,地位没有高低之分。结果打完仗之后,皇帝成了老大,他们却成了小弟,心里早就觉得不爽了。如今老皇帝死了,小皇帝即位,他们肯定会趁机闹事。要想构建和谐社会,促进经济发展,必须把这些不安分的人全部干掉。所以咱们先秘不发丧,把他们都召进宫里,一个个都给做了再说。”
这位审食其同志,据柏杨先生考证,是吕后的奸夫。老公这才刚死,吕后就迫不及待地跟奸夫密谋杀人之事,这种女人真是要不得。
一般情况下,嘴上说的越冠冕堂皇,心里想的就越肮脏龌龊。吕后嘴上说是为了构建和谐社会,实际上是想把持朝政,怕那帮功臣不服,所以才想出了这么个主意。如果让她付诸行动,会有什么后果呢?
不知道是吕后的口风不严,还是审食其泄露了消息,总之,这些话最后被人给听到了。有个人名叫郦商,他听说了这事儿,感到非常震惊:吕后啊吕后,你该不会是三鹿喝多了吧?这种馊主意你也想得出!你以为你喝了无敌药水啊,就凭你那点本事,也想把别人给做了?别人把你给做了还差不多!不行,我不能眼睁睁看你把大汉江山败掉!
郦商连忙跑去见审食其,说:“听说皇上已经驾崩四天了,吕后还是秘不发丧,准备把那帮将军们统统都给做了,可有此事?要是她真敢这样搞,社会可就不和谐了啊!现在的情况是,陈平、灌婴领着十万大军驻守荣阳,樊哙、周勃领着二十万大军驻守燕、代两地,如果他们听说皇帝驾崩,吕后要把他们都给做了,他们还不闹翻天去了?吕后又不会打仗,到时候怎么把他们都给摆平?再说了,他们要是在外边造反,朝中大臣马上就会跟着叛乱,这样内外交困,吕后还想构建和谐社会?生产力不倒退二十年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审食其一听,有道理,当下不敢怠慢,赶紧进宫把这些话原原本本地转告给了吕后。
这下子,吕后傻眼了。她前阵子很轻易就杀了韩信、彭越,也没有承担什么严重后果,虽然淮南王黥布被逼无奈造反了,但这不关她的事,烂摊子最后都留给刘邦收拾了。这样一来,既巩固了太子的地位,又加速了刘邦的死亡,吕后乐得坐收渔人之利,巴不得把那些牛人都给杀了。到时候,朝廷里剩下的都是些温顺的羔羊,她要想把持朝政,岂不是容易得很?
吕后这算盘打得可真精。她觉得,汉朝开国三大牛人都直接或间接死在了她手上,所谓牛人也不过如此,最牛的应该是她才对,就不把其他人放在眼里了,就想肆意屠戮功臣了。郦商这番话,让她从天上跌回了地下,她这才明白,原来自己一点也不牛,如果没有刘邦,她什么都不算。
吕后的头脑还算清醒,一想就明白了:刘邦虽然死了,但他说的话还是要听的啊,陈平周勃这些人是杀不得的啊。
吕后这人有个优点,那就是遇事非常冷静。她考虑到这种行为的严重后果,马上改变了原来的主意,即刻发丧,大赦天下。
吕后虽然搞不定那帮牛人,但是有一帮人,她还是搞得定的。这帮人就是刘邦的三宫六院七十二妃。
刘邦还在的时候,吕后虽然看这帮人很不爽,但她们有刘邦罩着,吕后拿她们没办法,只好眼睁睁看着她们跟自己争宠,恨得牙痒痒的。刘邦死后,吕后心中燃烧已久的熊熊妒火终于彻底爆发了,她马上把当初那些宠妃统统打入冷宫,至于那些不怎么受宠的,就让她们卷铺盖走人。
在那些离开的女人当中,有一个姓薄的,因为她的儿子是代王,所以吕后就把她打发到代国去了。后来风水轮流转,代王被拥立为皇帝,她就成了皇太后,接管了吕后的位子,这里顺便提一下。
现在,让我们把视线转回皇宫。毫无疑问,在刘邦的众多宠妃当中,吕后最痛恨的,当然是戚夫人。戚夫人真是太欺负人了,这只狐狸精,不止要抢人家的老公,还要抢人家的太子,简直是欺人太甚!有仇不报非女子,不把她给做了,以后还怎么在道上混?
姓戚的,你害老娘差点做不成皇太后,为了这个位子,老娘在刘邦面前低三下四,苦苦哀求,老娘忍到今天,已经受够了!老娘今天要代表月亮惩罚你!
可怜戚夫人一代佳人,就这样被剃了光头,穿着一件破破烂烂的囚衣,成了劳改犯。她每天天不亮就得起床舂米,一直舂到夕阳西下,新闻联播都播完了,她还得在那里舂啊舂,舂啊舂……
女人的美,跟头发有很大关系。戚夫人现在被剃光了头发,衣着也不再光鲜,已经算不上美女了。虽然她失去了外在美,但她还有内在美,她还保持着一颗美女的心,就算每天舂米,她依然活得很有情调,一边舂米一边唱歌:“子为王,母为虏,终日舂薄暮,常与死为伍!相离三千里,当谁使告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