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感动中国的名家散文:思想拾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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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塞弗尔特(捷克)

世界美如斯

我们没有时间孤独,

我们只有欢乐的时间。

——阿尔贝·加缪

当我静静地缅怀往事,尤其是当我紧紧闭上眼睛的时候,只要心头一动,脑海里就会浮现出如此之多的善良人的面容。我同他们曾在人生的道路上不期而遇,曾同其中的不少人结下了亲密的友情。回忆迭替着回忆,一个比一个更加美好。我似乎觉得刚刚在昨天同他们谈过话,还感觉得到他们递过来的手上的温热。

我仿佛还听到沙尔达愉快的笑声,托曼的冷嘲热讽以及霍拉的娓娓清谈。在这种时刻,我似乎觉得要是不把同他们相处岁月的一些东西记下来,哪怕是只言片语,一则小故事,或是一段趣闻轶事,那就未免太可惜了。他们都是一些心地极其善良、很有意思的人。在那些同他们建立过友情并对他们的文学生涯颇为熟悉的人中间,我可能属于最后一批了。我也是能够将濒于湮没的旧事记录下来的最后一个人了,直至有一天我自己也将加入他们在冥冥中的沉默和无形的行列。

他们都已去世,但是我不会废然叹息,尽管眼泪,正如尤维纳利斯所说,是我们的感官中最美丽的部分——“Lacrimaenostriparsoptimasensus”,要是我在学生时代背下的句子没有记错的话。然而我不会写回忆录。我家里没有片纸只字的笔记和资料,况且我也缺乏写这类东西的耐心。于是,我只剩下了回忆。还有微笑!

1927年1月底,霍拉走进了杜莫夫卡咖啡馆,给我带来了一本他新出版的诗集《鲜花盛开的树》。这个日期是我在书中他的题词下面发现的。当时我同他谈了些什么,现在当然记不起来了。不过肯定是谈到了某个已经去世的人,也许是谈到了沃尔凯尔吧,因为关于沃尔凯尔的诗我们当时议论得很多。突然,霍拉把送我的书又要了回去,然后他在正文前面第二张空白书页上写了这么几行诗:

阴影笼罩着坟墓,

鼓手与世隔绝。

须知死者也会嫉妒!

颓丧的垂柳以自己的沉默

将人声撕裂。

死者在冥冥中说生者的闲话。

这几行诗显然是霍拉的即兴之作。在几乎半个世纪以后,当我躺在维诺赫拉德医院里时,这几行诗又突然跃入我的脑际。维诺赫拉德医院座落在维诺赫拉德墓园南墙的对面,从病房的大窗户我看得见许多墓碑和十字架,还有那座低矮、凄凉、式样古怪的建筑物一骨灰堂。

一天傍晚下起了小雪,纪念碑和墙上积了薄薄的一层雪糁,仿佛摄影师为了使昏暗中拍摄的图像轮廓显得鲜明一些,在晦暗的石头浮雕上撒了一把面粉似的。

暮色已深,医院沉浸在夜的寂静中。忽然,我听见身底下传来说话的声音,两个声音不协调地交杂在一起。显然这是某位大夫打开了半导体,另有一位病人忘记关闭每个病房都有的有线广播便进入了梦乡。在这座单薄的现代建筑物里,声音好像来自地底深处,但清晰可闻。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没有挂窗帘的大窗户,望了一眼窗外的墓园。这两个声音真像是从近在咫尺的墓园里、从地面底下冒出来的。

我连忙驱散了这个幻觉。死者是缄默的,执拗地缄默不语。

因此,还是让我来说他们的闲话吧,说这些长眠地下的故人的闲话。不过,我将友善地、怀着热爱地说他们的闲话。

我也要说自己的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