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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一个人的旅行时光(4)

大自然永远是神奇而慷慨的,梅里一定是有灵性的自然之神。当我们在栈道顶端停留时,不但云雾慢慢散去,而且它将最高处的冰川也一一展现在我们眼前,甚至之前什么也无法看到的雪山之上,云雾也有意无意留下几许空隙,将神秘的面纱撩开,让神圣的面庞在我们眼前闪现,巨大的冰扇如瀑布一样呈现在眼前,在斑驳的阳光下一闪一闪发出耀眼的光芒。在一些冰层较薄的地方,它又折射出银灰的光芒,边缘透露出使人胆寒的铁青色,山谷间偶尔回荡着冰崩后冰层倒塌的轰然声响。墨绿的山体、火红的树与藤、金黄的草、雪白的冰瀑、黑蓝相间的冰川,幻化成一个我们无法想象的主题。那冰川从天而降,仿若一条从远古洪荒奔走而至的哈达,被雪山、玛尼堆、白塔、咒语点化,成为这个主题中永恒的部分。

满山的松萝、经幡和火红的藤萝植物,在风里飞舞,在我们的内心飞舞。一座山,孕育了无数的冰川,每条冰川,是否都同样与孕育它的山一样有灵性,我们不得而知,但那些冰川和那些植物连同整座山,却高居在我们内心的神坛之上。也许,自然的灵性会让人更纯真,而纯真的人同时能让大自然更灵性。

雨崩,永远的香格里拉

“上个月那块鱼鳞云从雪山的背后/回来了,带来桃花需要的粉红,青稞需要的绿/却没带来我需要的爱情,只有吵闹的学生跟着/12张黑红的脸,熟悉得就像今后的日子/有点鲜艳,有点脏”。这首《乡村教师》,让我看到一个人,看到一颗自由不羁的灵魂,这颗灵魂让我更了解雨崩。雨崩位于梅里雪山神女峰下,终年被卡瓦格博的妻子缅茨姆以及将军峰所庇护。传说,雨崩在很久以前并不被外界所知。后来,山后有一个老人常到澜沧江边的西当村借粮,西当村人谁也不知道老人从哪儿来,有人便去跟踪他,可总是跟着跟着就跟丢了。有人想出一个办法,当老人再来借粮时,西当村人说:

“这次不借给你青稞,也不借麦子,借给你小米。”他们帮着老人把口袋扛上肩时,乘机在口袋上扎了一个洞。小米一路漏着,村民们就紧跟着。结果在山顶森林里一块巨石下,小米没了,他们奇怪极了,众人掀开巨石,发现里面可以继续前行,就这样他们来到了山下的村子,这个村子就是今天的雨崩。

雨崩村分为上雨崩和下雨崩,两个村落分布在梅里雪山下一片宽广而狭长的山谷中,村子东北有缅茨姆、将军峰等雪峰雄峙,西南被奔腾的澜沧江割断,与白马雪山遥遥相望。上下村之间落差近500米,典型的藏式建筑与白塔、雪山在这里形成了一幅绝美的田园画。由于雨崩全村只有190多人,加之交通不便,山路陡峭,与外界沟通很少,每个到过雨崩的人都坚信这里就是真正的香格里拉。从西当到雨崩,先是上山后是下山,所谓的路就是朝圣者和马帮在原始森林里走出来的路,山道的坡度基本都在60度左右,下坡时根本停不住脚,一会儿在原始森林中穿越,一会儿在马帮走出的泥泞路上蹚行,接近山顶的垭口海拔为3700米,春冬季更是风雪弥漫。要到雨崩,即使骑马也需要五六个小时,但路途的艰险并没有阻挡大家对香格里拉的向往。一路行去,我们不知道自己是在诗境还是在梦境中。看那群山蜂拥而至,在大地上踩踏出岁月深深的沟壑,看那澜沧江奔腾而去,冲刷着历史的烟云,雪山之巅,风雪弥漫,掩藏着通往天堂的秘径,亘古的冰雪悄无声息地消融,洗涤着尘世中的风尘,森林里斑斓的色调,灿烂地燃烧着整个世界,透过树林缝隙洒下的斑驳阳光,轻轻抚摸着那些匍匐在地的老树,一圈一圈清点着岁月的年轮。

一个旷世的桃源,雪山环绕,一条陡峭而险峻的山道连着另一个世界。越过山口,下到谷底,绿草茵茵,流水潺潺,古木参天。那青稞收割后的空旷土地上,有骏马和羊群,云天里有山鹰,你伸手似乎就可以触及雪山冰川。在这个几乎与世隔绝的只有190多人的村落,没有什么现代化的东西,有的只是淳朴的民风和藏民们热情的笑脸。

在雨崩,我们住在徒步者之家。在这个小木屋的二楼,我的床正好对着窗户,推开窗,缅茨姆和五冠峰就在我的头顶,我就那样静静地仰望着它,向它诉说我的快乐。永远的雪山,亘古不变的容颜,任凭时世变迁,挺拔的身姿依然。徒步者之家的男主人叫阿南柱,是个热情而憨厚的藏族汉子,聊了一会儿天,阿南柱便热情地拉着我去看木屋的墙壁。墙上贴着几张复印的东西,阿南柱很自豪地指了指,我仔细一看,原来是一张《迪庆日报》,报道他和另外两个人带头在村子开客栈接待游客的事迹。

由于雨崩交通不便,信息闭塞,至今仍保留着古老而独特的一妻多夫习俗。村中许多人都墨守着兄弟共老婆的传统婚姻方式。阿南柱也不例外,他就和他弟弟共同娶了一个老婆阿姆,一个热情开朗有着三个孩子的精明女人,年轻快乐得让我们误以为是阿南柱的女儿。由于阿南柱为人精明,以前又外出打过工,见过些世面,因此对汉族的一些文化和习俗也能坦然接受。在他的带动下,村子里的阿青布等三个人率先开起家庭客栈接待外来的旅游者,如今村子里家家都开始做旅游,有的开客栈,有的牵马载客人进出雨崩。而在市场经济无孔不入的今天,雨崩村却还保留着原始的分配方式,为了保证带动那些能力较差的村民共同富裕,不管哪家哪天接待多少客人,主人必须按每个客人十元的标准拿出来给村子里没有揽到客人的村民平分。

看到雨崩那小小的学校,看到两位不远万里来支教、与我们一样年轻的老师,想起了《乡村教师》的作者马骅。他生长在天津,1996年毕业于复旦大学,曾策划和编撰过我们千千万万喜欢行走的人爱揣着的一套《藏羚羊》丛书,他曾经沿着茶马古道深入这里,在这个村子的小学支教近10个月,2004年6月20日,他在山外办完事搭乘当地的一辆吉普车返回时,车子在澜沧江大桥附近不幸坠入江中,他所有的梦被那滚滚的江水带到另一个遥远而未知的世界。在这条通往香格里拉之路提前离去的寻梦者,他不是第一个也不是唯一一个。

马骅的离去,并非文明的终止,许许多多怀揣同样梦想的志愿者,继续源源不断加入这支队伍,文明得以发展和延续。给学校的孩子们带作业本和笔,成为所有走进雨崩的驴友必修的功课。但同时,当地的相关部门却自以为是地用自己的方法,在加速所谓的文明发展。如今的雨崩,许许多多的参天古树轰然倒地,到处被挖得千疮百孔。也许正如哲人告诉我们的那样:世界的文明是从砍倒第一棵树开始的,也是在砍倒最后一棵树时结束的!

冰湖朝圣

到了雨崩以后有两条线路可以选择,一条是神女峰脚下、卡瓦格博峰南侧的神瀑,冰川的雪水融化形成瀑布,从千米高的悬崖倾泻而下,像千万匹白练飘然而下,十分壮观。若逢阳光普照,云雾蒸腾,便有彩虹出现,美如仙境。神瀑在藏民心中有着崇高的地位,据说梅里附近的男子若在成年之前未到此朝拜,便很难找到自己的心上人,而女孩子不到神瀑用圣水洁面,便不会变漂亮。在去神瀑的路上,不时可以碰到从青海、甘肃等地不远万里而来的转山朝圣信徒。有些年纪大的老人在拜谒和沐浴神瀑之后往往失声痛哭,他们在朝圣的路上苦苦行走,甚至以倒毙途中为最大的幸福,因为他们觉得自己没有死在朝拜的路上,一定是功德不够圆满,上苍不给他们打开那扇通往天堂的门。

另一条则是去大本营和冰湖,那里是登山的起点,也是很多登山家梅里梦想的终点。当地人告诉我们,冰湖是卡瓦格博的灵魂栖息地,是藏族人的圣地,不可嬉水、不可大声喧哗、不可打扰神灵,否则必有危险。

当晚,和两个同住在徒步者客栈的长沙驴友商定,第二天6点出发去雨崩冰湖,行者匆匆,甚至没来得及问两个热情驴子的姓名。为了第二天艰苦的行程,我早早钻进睡袋,却被大伙喊下去,让我看那些去过冰湖的人,看他们连滚带爬满身污泥,分不清哪是鼻子哪是眼睛。知道他们是想打消我去冰湖的念头,我一笑了之,回去继续睡觉。

一个小小的水坑,几块浅浅的浮冰,两个不大的雪堆,这是所有行走雨崩冰湖的人的终极目标。我们都不知道从雨崩到冰湖有多远,但我们三个按头天晚上商定好的计划出发,一个未知而神圣的世界在等待我们。一路阳光灿烂,出了村子不远,我们就进入原始森林。到冰湖,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路,我们只能循着马踩出的泥泞的路前进,越走路越烂,越走树越高,越走林越密,天上的太阳已无法将温暖传递到森林的每一个角落,留给我们的只有斑驳的影子。

马道不断在越来越陡峭的山坡上写着“Z”字,为了节省体力,我们想走近道直接往上爬,于是就离开“Z”字形的马道,开始沿着陡峭的山坡在森林里往上爬。到处是倒地的参天大树,到处是成堆的枯枝落叶,踩在落叶上,像走在地毯上,软绵绵的,可攀爬那横卧于地的庞大树干,却让我们摔了很多跟头。树干粗大又湿漉漉,脚一踏上去就飞速滑动,而几十米长的树干,要想绕过去是不可能的,那些盘根错节的树根携带着泥土被一起拔出来,形成一座座巨大而陡峭的山,而树梢那一端却成了一堵巨大的墙,在这样的地方前进,并不比在马道上轻松多少,唯一的好处是没有马道上那些淤泥。当我们千辛万苦爬上一个高大的山坡时,每个人都掩饰不住内心的激动,忍不住告诉自己一个意外的“惊喜”:我们迷路了!马道已不知踪影,在这个黑压压的原始森林里,即使你能辨别方向也没用,因为我们压根就不知道冰湖在哪个方向,唯一的办法就是退回原路,沿着那混合着马粪、马尿、雨水、淤泥的泥塘前进。

马道上隔一段被牵马人丢进去一块奇形怪状的石头,在这种距离很远的石头上跳跃是一项高难度高技巧的体操运动,对本来就没吃早餐的我们来说,体力渐渐有些不支了,呼吸也分外急促,背上的衣服湿了又干,干了又湿。森林里,千姿百态的蘑菇,大的如盆,小的似针,红色的、黄色的、紫色的……像一场蘑菇大赛。翻越最陡峭的一个悬崖后,眼前是一片与山下截然不同的景象,地上长满了浅浅的像绒一般的蕨类植物,到处是挂满火红树叶的林木,晨曦像彩色的雾一样在森林里飘荡,红红的树叶从枝头飘然而下,在空中划出优雅的舞姿。

经过近三小时的艰难行走,我们终于到达海拔3580米的垭口。站在垭口上,一眼就望见冰湖旁那两个醒目的雪堆。巨大而高耸的雪山在云雾中游走,偶尔探出头来向我们张望。雪山之下,墨绿的冷杉林挺拔而神气,鹅黄的松萝在枝头上扭动身躯,金黄的灌木丛随风轻歌曼舞,没有人群的喧闹,没有牛羊的奔跑,没有鸟儿的脆鸣。

几个狼狈不堪惊魂未定的驴友向我们狂奔而来,细问之下得知其中一人胆大不信邪,非要到冰湖里洗洗手,而且还冲山顶狂喊乱叫了一阵,其他驴友连制止都来不及,大家开玩笑说你小心卡瓦格博惩罚你,结果话音未落,山上响起闷雷般的巨响,抬头望去,只见瞬间雪雾弥漫,不断有冰雪倾泻而下,于是众人惊呼“雪崩了”,开始撒腿狂奔逃命。而此刻望去,雪山早已恢复平静,只有大本营的两间小木屋静静坐落在那里,享受着阳光的亲吻,任凭清风在耳旁絮絮叨叨,任凭融化的雪水在身边吵吵闹闹,任凭雪山顽皮时偶尔撒下几捧雪花。我们也坐在这里享受红尘之外的世界。大家停止了思考,生命的意义何在已不重要,人生价值几何也不重要。正如作家黄豆米在《圣地游戏》一书中写道:“外转到这里,人在不知不觉之间已经放弃了自己所谓的优越感……比如,接收不到信号的手机,沉得与一块石头没什么区别;高科技的布料做的时髦的冲锋衣,同鸟兽身上的羽毛和皮毛一样,没什么高低差别。人靠自己的双脚一步步地走,走到这份儿上,才开始谦卑下来,把自己修理成个低洼处的水塘,四方吸纳,见了别人的长处,明白了自己的短处,就知道了恐惧。”在这样的行走中,人心会越走越简单,越走越单纯,越走越能与自然亲近地对话,最终从肤浅走向深刻,从世俗走向纯粹。

上天的恩赐,梅里

一曲归去来,梦里梨花白。花与雪共舞,雪融花仍在。告别明永,告别雨崩,在夕阳的余晖里到达飞来寺。

这座小小的藏传佛教寺庙早已名声在外,因为当年十世班禅大师曾在这里做过法事,寺内供有卡瓦格博的神像和大量藏经,这里也是四川、西藏甚至青海、甘肃的喇嘛教徒都争相前来朝圣的地方。寺庙前是一片非常开阔、可以一览梅里雪山全景的空地,周围到处是玛尼堆,五颜六色的经幡在风中飘曳。

我们住在路旁一个叫“归去来”的客栈。坐在客栈的餐厅里,太子十三峰如一轴画卷一览无余排列在眼前,雪山顶部被蒸腾的云雾笼罩。两个中年老外,每人手捧一本书,桌上放着两杯咖啡,夕阳暖暖的余晖从窗口洒进来,把一切都镀上了温暖的光晕,每个人都那样傻傻地坐在这光晕里发呆。一切都那么安详,任凭窗外风起云涌,任凭窗外时空变幻。

不想提及我一天徒步来回冰湖和从雨崩垭口走到西当温泉的痛苦壮举。此时此刻,这个美好的氛围只想让我留下来,和我相爱的人在此厮守一生。不去管那窗外的风吹雨打,不去管那头顶的月圆月缺,只用心照亮我们自己的世界。归去又来,不仅仅是对一座山的眷恋,不仅仅是对一个世外桃源的渴望,更是对自由和浪漫的追求与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