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共王采纳了申叔的建议,真的打算打“持久战”了。宋国看到此情况,只能出险招制胜。宋君派遣了武艺高强的大夫华元,趁着夜黑风高夜,潜入楚国军营之中,径直登上主将子反熟睡的床榻,叫醒子反。估计当时子反的胆子都要被吓破了。
华元对子反说:“我呢,并没有什么恶意。我是国君派来的,他让我把城中的困难情况告诉你。其实,宋国已然是强弩之末,各户人家都劈开死人的骨头当作柴禾烧;没有食物,甚至开始易子而食。尽管如此,我们是不会屈服的,更不会受楚国的逼迫,签订城下之盟,我们宁愿与国家共存亡,也不可能轻易从命,当作你们争霸路途上的傀儡。但如果你们能退军三十里,有些事情还好商量。”
华元越是这样说,子反越是害怕,凉气都要从背后升起了。试想宋国城中已经是这个样子,居然还能有像华元这样的人,出入楚军军营,如入无人之境。更关键的是,华元还不怕死,想要在无声无息中杀掉自己易如反掌。
子反在惶恐之下,只能答应华元的要求,和华元订立了盟誓,随后报告楚共王,把军队后撤三十里,宋国由此得救。
华元有勇有谋,能只身入敌军,胁迫了敌军主帅,还能悄然退回来。他没有鲁莽地直接杀掉子反,因为若是杀了子反,弄出动静,恐怕他自己再也不能看到明天的太阳了。他选择的是连吓带哄骗,深谙进退之道,这才是兵法中的大智慧所在。
还有,朱元璋灭陈友谅也是用生间而成计。朱元璋、陈友谅本是元末起义时的战友,但当二人势力强大、都要占领江南时,就反目成仇了。朱元璋与部下协商如何对付陈友谅,刘基主张趁陈友谅大军立足未稳,给予迎头痛击。
怎么痛击呢?朱元璋想起了属下康茂才与老陈相识,就鼓励部下假装投降作为内应,吸引老陈的大军来攻。康茂才便派出自己的老部下去见老陈,与他约定,到时康茂才在应天府那座江东木桥上接应。朱元璋一看老陈信了,立刻把木桥拆换成石桥,用重兵把守各关口。结果当老陈率军到了约定处,发现没有木桥只有石桥,按照约定信号喊了半天,也没有援军,方知道真的上了当。要撤退,来不及了,朱元璋立刻命令全军进攻,陈友谅的水军基本被朱元璋俘获,老陈元气大伤。而在这其中,康茂才和他派去的老部下,就是“生间”。
六、间法:各种间术的智慧调和
乡间、内间、反间、生间、死间,是《孙子兵法》中归纳出的用间的五种基本类型,它们之间互有交叉,相辅相成,在应用时可以两三种共同使用。朱逢甲的《间书》中曾有这样的论断:
五间相济成,而以反间为乡间、内间、生间、死间之本。
尤其是其中的反间计,当它与其他四种合用时,集合骗术、假象、错觉等手法于一体,在间计中再设间计,在圈套中再设圈套,不按常理出牌,让人防不胜防。我们打个比方,这五种间法就像五种颜色一样,各有光环,各有不同,在战场上等待高明的将领,将它们混合调用,调成变化无穷的战法。
朱逢甲分出间君、间亲、间能、间助、间邻、间左右、间纵横七种间法。对此,我们也不能“泥其词而刻舟求剑”,固执刻板地去分类理解,而应知晓它们的用意,师其意而变通之,在烂熟于心的基础上,视情况随机择用。
间本
“间本”即间之本。《孙子兵法·用间篇》开篇有这样一段话:
凡兴师十万,出征千里,百姓之费,公家之奉,日费千金,内外骚动,怠于道路,不得操事者,七十万家。相守数年,以争一日之胜,而爱爵禄百金,不知敌之情者,不仁之至也,非人之将也,非主之佐也,非胜之主也。
凡兴师动众,出兵百万,出征千里,用百姓的耗费,用国家的开支,每天都要花费数千金。举国骚动,民众服徭役,疲惫于道路,导致众多民众不能从事农业之本。两军相持数年,最终目的都是为了取胜,在此期间,若在间谍的使用上还吝啬爵禄和金钱,因不能了解情况而遭受失败,那就太不“仁”了。这段话蕴含了三个要点:
一是间之“本”在情报。要意识到情报是决定战争胜负的重要因素,双方使用间谍的根本是为了“四两拨千斤”,有了间谍,才能拥有“先知”,也就能掌握战争中的相关信息,以便更好地制定战略与战术,方能不战屈人。
在不得已的战争中,怎么才能有效减少战争中对国力的消耗,对民众的损害呢?其中的捷径便是用间谍。反过来说,使用间谍只是种手段,是种正当的军事策略,并不是阴险的旁门左道,更不是奸邪小人的罪恶勾当。所以说,“明君贤将,能以上智为间者,必成大功,此兵之要,三年之所恃而动也”。后世儒家所崇尚的贤臣,如伊尹、姜尚等,甚至都曾亲身从事用间活动,作为用兵作战的要事,但丝毫没有损害他们的圣贤之名。
那么,间谍所要收集的重要情报是什么呢?《孙子兵法》说:
凡军之所欲击,城之所欲攻,人之所欲杀,必先知其守将、左右谒者、门者、舍人之姓名。令吾间必索知之。
凡是我军想要攻击的敌军,攻占的城邑,就必须预先了解主管将帅及其左右亲信,还有掌管传达通报的官员,甚至负责守门的官吏以及门客幕僚的姓名,务必命令己方的间谍侦察清楚。
这些都是为了知彼,把握住战争胜利的致命咽喉。换句话说,无论是在只能依靠人为间谍的冷兵器时代,还是在可以通过卫星、电话监听、密码解密、网络黑客等用间的现代战争中,用间最基本的工作,仍是情报收集。只是随着时代的发展,情报所涵盖的范围越来越大,大而言之,包括一个国家的政治决策、经济方略、军事统战实力等;小而言之,包括国家各个层面的统计数据、发展走向等。
第二个要点是要能间本。这个本是国之根本,即能够通过间谍彻底动摇一国政治、经济基础。典型的例子,就是秦修郑国渠。
秦打算统一六国,必须先拿韩国下手。韩王万般无奈,想出了一个疲秦之计。让韩国人郑国入秦,游说秦国修一条渠贯通泾水和洛水,以发展秦国农业。由于修筑这样的引水工程需要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韩国人打算以此来牵制秦国无暇东侵。
秦国正苦于关中旱涝不均,立即动工,让郑国主持兴建。正在施工之中,疲秦计暴露。秦王嬴政要杀郑国。郑国说:“我是间谍没错,但这渠修成对秦国有利。与其杀我,不如暂且留我几年,让我来完成这利秦的工程。”秦王一看,反正秦也无人能接着干,就让郑国坚持修筑。虽然修筑郑国渠耗费了物力人力,为韩国赢得了十几年的生存时间,但渠建成后,使得关中变成了千里沃野,再不受旱涝影响,反倒成为秦国国力上升的重要基础。
《南唐书·浮屠传》记载了一个故事,用的也是间本之计。宋主想统一天下,准备进攻南唐。时值后主李煜在位。李煜是个生性就不适合当皇帝的人,没事吟吟风月,写写诗词,不知道怎么命运的转盘非要把他推上这个位置。他对于治国丝毫不在行,与他的文学能力差得实在太远了。
当时有个北来的和尚,法号叫小长老,自称是沿途化缘来到南唐。李煜本就信佛,对小长老丝毫不排斥,还将他列为座上宾。
小长老劝说李煜多修宝塔庙宇,这样佛才能保佑南唐一方水土,百姓安居乐业。李煜怎么能想到这是诈计,不疑有他,开始修庙宇、立金佛,耗掉了国库内的许多钱财,国力愈加虚弱。
小长老还请求李煜,在牛头山上盖了一千多间僧房,聚集了许多和尚,每天供应丰盛的斋饭,吃不完就把它们倒掉,还美其名曰“折到”。其实,这话是相当不吉利的,“折”和“到”都不是什么好意思。谣言开始随风扩散,人心慢慢浮动,李煜却丝毫没有知觉,仍旧夜夜笙歌,戒心不存。
在这里,我们还应该明白一个道理,也即间本的第三个要点,那就是经济消耗与综合国力的问题。小长老设下的迷魂阵,让李煜建寺庙、养和尚,大兴土木,等同于釜底抽薪,从南唐国家的根基削弱它。这就像两个人要决斗,一个人想办法把另一个人饿得皮包骨,这样胜算就大多了。小长老浮夸着李煜,香火繁盛之下,南唐已经是外强中干。
后来,宋军打过长江,还把这些寺庙和僧房作为宋军的营房。这时候,南唐后主才顿悟,这些寺庙的选址都是在军事要害之地。这等于说是南唐用着自己的国力,给宋军建起了一座座军营。如此行事,南唐何能不亡?
间密
间密,是指用间之事需要高度机密。朱逢甲《间书·成间篇》中言:“秘密以神其用,厚赏以结其心,始可以用间。”用间是绝密之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要能让间谍保守秘密,死心塌地为己方所用,就需要不惜重金培植、收买、使用间谍。
关于间密,有两层含义:第一,重用间谍。间谍在活动过程中,只有有了充足的经费,才能更好地获得情报、传递情报。这里面也许会有些反对的声音,说间谍有时候的活动,看起来与用间活动毫无关联,那么,这些都需要国家来买单吗?实际上,有些活动在外人看起来也许是在扫外围,但可能在间谍本人,施行这一活动是非常必要的。如果吝啬这些小钱,不去深入地了解敌情,最后很可能会因为没有有效地掌握敌情,导致战争失势,劳民伤财。那才是丢了西瓜,捡了芝麻,得不偿失。情报的效用,是绝不能用金钱来估量的。
我们看史书中的一些记载,秦国为了收买晋鄙的门客,离间信陵君与魏王的关系,动用了万斤黄金;刘邦派陈平离间楚霸王项羽与范增的关系,也给了陈平四万斤黄金,听凭陈平自由使用;宋主赵匡胤用巨额资金贿赂镇守边境的边防军,就是为了刺探敌人的机密情况,后来甚至对敌军将领的饮食起居情况都了如指掌。在近代战争中更是如此,间谍的花销与支出,现在统称为情报经费,在军费开支中是必须预算的一部分,甚至在这些巨额资金的应用上,都没有规定的条件和使用的上限。
第二,重赏间谍。《孙子兵法》中有言:
三军之事,莫亲于间。赏莫厚于间,事莫密于间。
孙武认为,在军队中,间谍应该是最受恩宠的,没有人会比间谍受到更多的抚慰,没有人会比间谍得到更多的赏赐。而如果对他们不信任、不恩宠,假如他们从敌方那里得到了更多的好处,就有可能反过来被敌方利用,泄露了己方的机密,那对己方是双倍的损害,真的是件天大的坏事。
从这个意义上说,间谍往往是由国家、战略或者战役最高决策层直接领导或指挥,以保证情报能够直接到达或者进入决策系统,而间谍组织系统和人员安排,更是国家绝密中的绝密。
尤其是深入敌方内部的间谍,处境险恶,每天都在演戏,一个场景演不好,丢掉的可能就是自己的性命。有人说卧底是在“刀锋上的游戏”,看过谍战电影的,或者读过相关资料的,都知道此言不虚。所以说,若不给予间谍高官厚禄的保障,使他们死心塌地地为己方服务,万一他们感觉或者是错觉到自己家的后院起火了,那么,任何一名间谍首鼠两端、变节投敌,也许就是一念之差。对于间谍来说,这只是他一个人的事情,但对于己方,也许就会导致整个战术的失灵、整体战略的瘫痪,造成不可挽回的巨大损失。
间君
诸侯之间的战争,并不仅仅是两国战场上的刀戈交锋,常常要波及和牵动邻邦。各国国君在外交政策上的选择,很大程度上影响着一时局势的走向。通用的办法是,根据眼下局势,确定哪些可以成为己国的盟友,哪些是己国的敌人,盟友间组成利益集团,相互策应,协调兵力,共同牵制与打击敌人。
在这其中,用间被很多的“行人”,即外交使臣发挥得淋漓尽致。他们以“伐交”为目的,通过“间君”,致力于改变各国间的联盟关系,或者是拉拢,或者是离间,上演了一出出朝秦暮楚、反复无常的外交戏码。
最精彩的案例,就是在《孔子家语》里面记载的“子贡救鲁”。子贡是孔子的高足,懂经商之道,擅辞令外交。他曾经商于曹、鲁两国之间,富致千金,车肥马、衣轻裘,是孔子弟子中最富有的人,被后人推之为儒商之祖。尤其是,他还同时官佩鲁、卫两国相印,“存鲁乱齐”,最见其智慧。
当时,孔子在卫国客居,听说齐国的大夫田常图谋夺取国君之位,但又担心国内其他重臣的反对。田常为了转移视线,也为了借战功扩大自己的势力,除掉心腹之患,于是向齐景公奏请伐鲁。齐景公被蒙在鼓里,居然同意了。
鲁国是孔子的父母之邦,他自然要想办法救鲁。他召集自己的弟子商议对策。孔子对自己的弟子们说:“鲁国是我的先人骨骸所安放的地方,也是我将来的坟墓之所在。现在齐国田常打算攻打鲁国,谁能代替我去游说田常,阻止他们的进攻,拯救鲁国?”子贡自告奋勇,请求出使齐国。孔子欣然同意。子贡即刻去了临淄,请求拜见田常。他对田常说:“据我愚见,鲁国是难伐之国,您为什么要去征伐呢?”这让田常很是困惑。子贡接着说:“您看,鲁国的城墙又薄又矮,地理面积小,老百姓弱,国君愚蠢,大臣们吃喝玩乐不务正业。这样的国家,您打了有什么意思?您应该攻打吴国才对。吴国的城墙既高又厚,护城河又宽又深,贤臣主政,战士们骁勇善战,武器辎重装备精良。”
田常听了勃然大怒。因为在表面上,子贡说的没道理,哪有放弃打弱国,而去打强国的逻辑呢?
子贡解释说:“我听说过这样的谚语,忧在内的宜攻强,忧在外的宜攻弱。我知道将军您三次请封不成,所以,您打仗的根本目的并不在于灭鲁国,而是通过战争立军功,除掉心患。试想一下,如果您把鲁国灭了,那么齐景公一定会因此骄傲自大,其大臣也会在此中分一杯羹。您的汗马功劳,非但不会给您带来多少好处,反而功高盖主,引起齐景公的怀疑,还有他人的提防,这就相对地削弱了您的势力。
“但是,将军您若是去打吴国呢?吴国兵强马壮,攻打他们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您正可趁此机会,让自己厌恶的人上战场,借刀杀人也便除掉了。而且战事紧张,齐景公一定会把军事掌控大权授予您,您可随机应变,目的很容易就达到了。”
田常一想,确实有些道理。但此时田常派去的兵车已经快到鲁境了,不能改道,这该如何是好?
子贡给田常出主意,让田常下令军队缓进,子贡自己去游说吴国,让吴国作势攻打齐国,那田常的大军就师出有名,可以直接对吴军作战。
子贡南行至吴,入朝向吴王奏道:“有句谚语说,王者不灭国,霸者无强敌。称王于天下的人,不会灭绝别人的后代,称霸天下的人,也不能允许有强敌的存在。现在实力强大的齐国打算攻打人单势薄的鲁国,目的就是吞并土地,增加筹码与吴国争霸。这样无论从哪方面来看,您都马上要有忧患了。吴王您应该赶快主持正义,发兵攻齐,拯救鲁国。这样既消灭了吴国潜在的敌人,也抚慰了泗水之滨的诸侯,赢得了天下的心。”
虽然吴王认为子贡的话很有道理,但他还是有些担心,因为越国近在咫尺,越王卧薪尝胆,招贤养士,心心念念的要报仇雪耻,万一吴国大军离境,越国趁虚而入,从背后给吴国一刀,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