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夜寒星,北风朔起,细雪漫天飞舞,降落一望无际的大草原。月光下,一个高挺消瘦的身影在茫茫雪地中飞速掠过,快如妖魅,直奔视线极处的雪山。
雪山下站着一个披着黑色裘衣,头戴毡帽的人,一个充塞天地,看起来竟比身前雪山高大的人。这人听到身后动静,转过头来,露出帽檐下清奇特异的面容,带着某种魔力的声音在草原上响起,“你来了。”
先前那瘦高疾行的身影如遭雷殛,在此人身前三尺拜倒,“魔相宗赵德言,得见圣帝,幸何如之。”
雪山下的人赫然是传言中修炼道心种魔大法走火入魔,死于魔火焚身的邪帝向雨田!
赵德言心情复杂,今天早上正在颉利金帐中叙事,突然有人用宗门秘法相召,自称向雨田,而自己心神被这三个字所掳,回过神来已经被下了禁制,那是一种无法形容的感觉,无力反抗的软弱,这天下竟有如此不可思议的武功?除了神龙见首不见尾,隐于世上两百年的向雨田,还能是谁?如约前来,心中茫然恐惧。
“不知圣帝召在下有何要事。”
向田雨道:“抬起头来,听说你和我那徒儿尤鸟倦有交情,何必这么怕我。”
赵德言听令抬头,目睹这天下第一人的面容,只觉向田雨眼睛修长,带着玩世嘲弄的笑意,再也注意不到别的。
“天下要乱了。”向田雨回身面朝雪山,背对赵德言,赵德言压力顿松。“你拜入突厥,实在一招蠢棋。”
“德言别无他法,杨坚顺利称帝,圣门已是惨败,现如今内争不休,除非圣帝出面统一,其他人都还不够资格。”
向田雨笑道:“你野心不小,这才要突厥人帮你,统一圣门,甚至统一天下,但你曾想过,突厥人可有这个实力?中原形势虽复杂,胡汉之别却鲜明,尤其杨广这几年的作为让塞外中原仇恨日深,没人想让异族征服的,团结下的中原,不是区区马贼能够染指。”
赵德言鼓起勇气反驳道:“杨广倒行逆施,苍生不满,争霸一起,中原没有团结的可能,而且北方胡汉通婚,南人不免猜忌,以突厥的势力,合纵连横,未尝没有一试的机会。”说话间,胆气渐生,抬眼看去,向田雨左臂附后,右手臂弯于胸前,好像抱着什么东西。
风突然大了起来,呼啸声中雪满天地,场面突然安静,也不知邪帝在思量什么。良久笑道:“确实有趣,不让你试过,你总不甘心的。”
赵德言小心说道:“只要圣帝您统一圣门,两道六派齐心协力,这天下谁能抗衡,千古大业唾手可得。”
向田雨闻言一笑:“我是胡人,若对皇权有兴趣,一百年前,中原已由我主宰了。”
赵德言自然知道,又说:“圣门到今天,只有圣帝能统一,没有其他人有这能耐资格,导致在和佛门道门斗争中始终不敌,群龙无首。。”正要试探邪帝心思,向田雨忽然一叹,打断了他。赵德言惴惴不安,不知这试探是否冒犯了神通不可思议的邪帝。
风雪中又是一阵沉默,忽听向田雨道:“我从未为师门做些什么,收的几个徒弟也是胡闹,马上要走了,突然觉得对不起师父,对不起天魔,师门恩义我一直以为是束缚我的枷锁,却从不想,若无枷锁,哪来自由。”
这几句话说的跳跃,赵德言一时不解其意,向田雨又道:“石之轩败给了碧秀心,祝玉妍败给了石之轩,细想当年,我败给了燕飞,圣门中再没有人像苍璩一样傲立天下,真乃憾事。”
赵德言无言以对,无敌天下这种事,离自己颇有距离。却听向田雨又笑道:“幸好,我已想出一个法子,在我去后,为圣门留下从未有过的火种。”说罢,转过身来,面带微笑,右臂中正抱着一个酣睡的婴儿,寒风凌冽中这孩子好像睡在春暖花开的仙境般安恬。
赵德言一见,心中转过无数念头,向田雨两次曰去,不知何意,这孩子应是他关门传人无疑,他带孩儿来,他要走,在我心神中设下禁制,到底今日召我是为什么。
向田雨看破他心思,修长的眼睛中闪过玩弄人心的诡秘光芒,“我已参透道心种魔大法,天命将至,破碎虚空,这孩子虽是我真正传人,我却没时间教他了,所以,”说着,眼中闪出骄傲光芒,“我逆行大法,从道胎中结出一从未有过的魔种,传给了他。”
赵德言心中早掀起惊涛骇浪,听到“参透道心种魔大法破碎虚空”这天地间最玄奥的隐秘,对邪帝敬畏之余,野心更甚,双眼眯成一条冷缝,透出亡命冒险的光芒。突然颅内剧痛,疼的天撕地裂,忍不住嚎叫出声,而这疼好像没有极限,直到整个脑子炸裂般空白,在雪地中打滚碰撞,所有感知都被剥除,只剩下脑中被不断钻入的恐怖折磨。
醒过神来,自己已是满身冷汗,身上到处都是雪,那时在地上拼命打滚时沾上的,雪化成冰水,透过衣物,冷汗成冰,浑身不住哆嗦,一身功力好像从没有过,生不如死的感觉第一次降临魔帅意识。
良久,赵德言颤颤巍巍的抬起头,望向向田雨冷冷注视他的双眸,“圣帝这是什么意思,德言不知自己有何过错。”声音沙哑虚弱,话语间却透着豁出去的狠辣。
向田雨道:“你舍得自杀么,你若听话,这折磨只有一次。”
赵德言手支雪地,颤抖的站起身来,双眼净是厉芒:“圣帝有何吩咐,说出来便是,何必如此,我赵德言虽不成气候,却不是这点手段就能折服的。”
向田雨笑道:“你倒挺有骨气,不容易,哈,不容易。看来很有必要再来一次。”
赵德言浑身一震,不可自控的流露出恐惧的神色,向田雨忍不住又哈哈大笑,道:“你先听听我的条件,再决定是否自尽,如何?不过,我担保你自杀前,会有一番很美妙的体验。”
邪帝的恐怖让赵德言绝望,想到死前仍要遭受那残酷的折磨,内心实没有反抗的勇气。
向田雨看他神色,温声好像安慰道:“其实也没什么,我这徒儿身具魔种,是天下一等一的资质,可惜我无法亲传,就由你做个便宜师父,照料他长大,瞧,难道是多辛苦的差事?”
赵德言岂会信他,听他温柔的语气更感恐怖:“圣帝不妨将话说完,德言必言听计从。”
“哈哈,我最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你身上禁制除我之外无人能动,在我去后,触发禁制的便是你对这孩子起杀心。”向田雨道。
“这种小事,圣帝要如此才觉安心吗?只要吩咐下来,我赵德言会将毕生所学传给这孩子。”赵德言心念电转,全力思索向田雨此举用意。
向田雨道:“你不必多心,我确实如此才能信你,这孩子事关圣门兴衰,如何保证他的安危是我第一要想的。”
“既然圣帝不信我,可以令我不杀他,却没办法控制我如何待他,他若成长不顺,过早夭折,可怪不到我身上。”
向田雨这时才好像想起什么般道:“啊,忘了告诉你,他如果不高兴,你也是要疼的。你身上禁制与魔种相连,在他掌握魔种前,魔种自有感应发起禁制。”
赵德言听到这话,顿时心如死灰,自己强霸一生,纵使石之轩也要与自己合作灭隋,难道今后便要听命于这婴儿。
“其实你想开点,小孩子,还不是你教什么便是什么,让他成为你的刀,他不会只做你的剑,我送给你这么好的徒弟,对你借突厥统一中原好处多多,你往好处想想,不要这么沮丧。”向田雨轻笑着对赵德言说。
“听说你败给毕玄,看你情形,本来没希望找回场子了,给你两卷天魔策补补,多和我徒儿参研,毕玄不在话下。”向田雨仿佛越说越高兴,“你既然不能杀他,他从小在你身边长大,难道还会杀你?我圣门排行第三的人物总不是傻的吧。”
赵德言根本无从揣测邪帝心思,认命从向田雨手中接过婴儿,运功护住,只听向田雨又道:“鲁妙子帮我将圣舍利藏在长安,孩子长大后,你让他去取。”
婴儿离开向雨田,哇哇哭出声来,向雨田挥手拂过,不知怎地,再次沉沉睡去。
呆看婴儿半晌,向雨田从大衣中取出两卷书:“这是两卷天魔策,你收好。”声音回归平静,无喜无悲。
赵德言道:“这孩子叫什么,还请圣帝赐名。”
向雨田闻言一震,垂头思索,片刻后,语气莫名道:“庄周说,其嗜欲者,其天机浅。这孩子,叫真空吧。”
语毕身形后退,赵德言竟不知他如何动作,一片虚影闪上积雪峰,
遥遥传来邪帝声音。
吾生大漠北,师从中原来。
心向无上道,命有千千结。
戚戚何所迫,恍然远行客。
盈缩终有期,乘风得永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