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耆那教神庙中转悠了一圈之后出来,在十字路口遇到了之前就已打过照面的Surla,我曾在他旅馆的屋顶上欣赏过金色之城的壮观落日。Surla告诉我,全印度最富丽堂皇的神庙都是耆那教的神庙,因为耆那教徒通常都是成功的商人,把大笔大笔的金钱捐献用于神庙的建造,一造就是上百年,爷爷开始动工,可能到第四第五代才能看到完工的典礼。我们正说着,一张和我一样的亚洲脸孔出现了。
她是Patti,Surla之前就已向我提到过她,一个会说四国语言的台湾人。很了不起,我一直羡慕语言能力很强的人。Patti住在维也纳,这次也是来印度度假三个月,可是她在第一站杰瑟尔梅尔几乎已逗留一个月了,她说,会在这里过Diwali(排灯节,印度宗教节日)。节日就在三天后,Mullah也提出让我留下与他一起过这个印度最盛大的节日。
Patti带我参观她的小屋,一栋两层的小楼她一个人住,楼梯很狭窄,她的床上摊得乱七八糟。她给我看她女儿的照片,是非常美丽的混血儿,能说一口流利的中文。
“我女儿十八岁了。”Patti叹气道,“本来这次印度行是作为她高中毕业礼物的,可是临行前的一个星期,她说让我自己一个人来,她和男朋友约好了去巴黎。”她的眼里有惆怅。“我本来就觉得这次可能是我们两母女的最后一次一起旅行,想不到她自己飞走的这一天突然就来了。”可怜天下父母心。我对她说,我也是一个人在印度待了两个多月了,觉得很自在,也很开心,不一定和女儿来会玩得更好,所以她也不用叹息。我和Patti相谈甚欢,她的相机在来的第三天就坏了,所以都没有留下什么相片,我把我的相机留给她拍几张照片留念,约好下午六点再见。
虽然言语中我们都没有明说,但是在杰瑟尔梅尔能够待上一个月,我知道,一定有故事发生。
下午回到旅馆,那部熟悉的黑色摩托车不在,旅馆里空无一人,一批要离开的已经离开,另一批去了吉普赛村庄看舞蹈表演,我坐在天台的边沿,两脚就伸在空中摇摆,看楼下的街景却也不亦乐乎:
一对三四岁的兄妹,他们是肉店老板家的孩子,一人抱着一只刚出生的小狗,哥哥捏妹妹的小狗一下,妹妹就打哥哥的小狗一下,两兄妹打得起劲,可怜了那两只刚出生还不会走路的狗仔仔。妹妹远远地看到我,把小狗一丢,两手比画在小脸边,要咬我的样子,我也学着她的样子,比画着要吃掉她的心肝儿。
两个年轻的妇女看上去像是姐妹,都穿着鲜艳的纱丽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姐姐抱着一个胖乎乎的小男孩,一把把他的裤子扯下来,看起来是沾上了大便,妹妹用竹竿挑着裤子,伸到屋子门前的下水道里洗,那下水道堵了无数的垃圾在另一头,她们就在上游洗裤子。也不知道能不能洗干净,妹妹把洗好的裤子晾在大太阳下的石板上,不一会儿就干了,然后她把光屁股的小男孩扯过来套上裤子。
目光投向再远一些的戈壁,无数巨大的风车在顺风旋转,它们缓缓地、缓缓地转,这应该就是沙漠中发电的装置了,背后的活动室里正放着袅袅的音乐,风车就在这音乐的伴奏下不疾不徐地,一圈又一圈……我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一幕电影场景中,这场景没有对白,没有人物,只有我一个旁观者,见证着沙漠的一个平静的下午。然后我躺在吊床上,晃着晃着,睡着了。
当日主要开销
耆那庙宇门票:100Rp脚链:100Rp
65天共计86600Rp
Oct24th,Day66,Jaisalmer-Pushkar
早上8点我就起床了,因为要赶在指定的9点之前结账离开。Mullah敲门进来,坐在床沿看我收拾行李,他指指墙上的挂钩,我的牙刷忘在了那里,还有窗台上的脚链,洗澡时取下来的,我一一收拾进大包里。
虽然他留了我,但是我们还是没有时间相处。他每天要顾及无数客人的接送、骆驼探险、吉普赛村落参观,还有无数的房间预订电话,忙得不可开交;而难得的一些时间我们遇到,我也总是在电话中,因为曼奇许每天都会打电话和我拉家常,有时长达一个小时,让Mullah一度误会我有一个孟买的男朋友。
昨晚我一个人在活动室看宝莱坞爆米花电影《我恨爱情故事》,心里知道自己默默在等着他回来与他道别。深夜10点多摩托车回到了楼下,后座坐的是荷兰女士Sally,这时我的电话又响了。
Mullah上了楼,叹息了一声,意味深长地对我说:“我在你的面前,你不与我说话,却一直在留恋已经过去的人。当我们再不能相见,你便又会怀念这个时刻。错过的都是当下。”
现在我们相顾无言,他先打破了僵局,问:“我还有机会么?”我笑了起来,说:“什么机会?”“你最后的一点时间能分我一点么?”Mullah说。
我说:“嗯,让我想一想。11点我约了Patti在湖边见面,这之前早餐的时间可以给你一点。”
他探身过来摸我的头,说:“你真是大忙人,走,我带你去喝茶。”他去开摩托车,那部熟悉的黑色坐骑,坐垫是皮质编织出来的,出发之前总是会让Sadic洒上凉水再擦干,这样坐上去就不烫。我跳上后座,搂着他的腰,也不问我们去哪里,去哪里其实都可以,我愿意就这样不闻不问地和他在一起。
我们停在一家兄弟旅馆的门口,他有一个早晨的预约,为一个大家庭安排假日行程。他们大人谈正经事情,我就和这家的小女儿一起玩一只蚂蚱。小女孩留着短短的齐耳短发,眼睛又大又圆骨碌碌地转,像天使艾米丽。我们追着蚂蚱满大堂地乱跑,蚂蚱一时飞起来,把小女孩吓得哇哇叫。
Mullah谈完事情,在一旁看着我们玩耍不忍打断,他对小女孩说:“你可以一直跟这个姐姐聊天啊,我不把她带走。”
倒是爸爸过来致谢,带着他的小女孩去吃早餐,我这个大女孩也跟着Mullah走到后院。这里竟然有一个露天的游泳池,阳光越过高高的围墙,探下来照在水面上。一墙之外就是破旧的小镇街道,有牛走过。
我看着他,对他微笑。接下来呢?接下来他站近了我,我仰头,他将手放在了我的腰间。
阳光正好,游泳池波光鳞鳞,有闪烁的反光照在我的眼上,我闭上了眼睛。我们竟然开始跳一支舞。
没有音乐,我把脸颊贴紧了他的胸膛,很宽广很厚实,他的白衬衫仍有着熟悉的太阳香味。我随着他的步伐移动,脚步笨拙地在池畔轻踏着舞步。他将我拥得更紧了,我抬头看到他的眼睛,看进了他清澈的眼底,里面有着无限的温柔和爱怜。我的呼吸仿佛停止了,我将手放进了他的手心里,他呢喃,sobeautiful。是的,那一刻,美得动人。我和一个几乎完全不了解的男人相拥着跳一支无声的舞,我们的影子在日光下相偎相依,所有的时空都仿佛消失,仿佛这是全宇宙的最后一刻,而我们不问。一种巨大的爱从我们的舞步中升起,这种陌生的情感我从没在任何一种关系中体味过。
我固执的自我,第一次,彻彻底底地放下了。我看见,快乐在笑。在这种奇妙的爱里,不知何故,所有的渴望都停止了,我所有曾想独占他的欲望都瞬间消失;这样已然足够。我对未来不再期冀,因为恐怕这一世都不会再见到他,这一刻便已是永恒。我们只有当下,没有未来,也没有过去。所有的思考都停止了,所有的一切都停止了。一扇门打开。
茶都已经放凉了,旅馆的伙计恐怕无法理解这两个人为何这样寂静无声地跳着一支舞,不知什么时候放下了茶,不忍打扰,静静离开了。
“Mullah,你不属于我,我也不属于你。”我仰头看着他的眼睛,郑重地说。“是的。我们不属于对方。我们是在林里偶然相遇的两只鸟,一起愉快地唱了一支歌,然后各自飞走了。”Mullah托起我的脸庞,“但是,你要知道,我爱你像爱我自己。你就是我,所以我不怕失去你,你走到哪里都好,我都不会失去你。”
我懂。这样就已足够了。叫伙计重新烧了热茶过来,我们喝完了茶,他送我去湖边与Patti见面。我们两个女人在湖边自己拿着树汁笔做Heena(文身),各自在手臂上用花体字写下了自己的名字。Patti的火车票也已经买好,三天后离开,而我下午就走。我可以察觉到她面对离别的一种伤感和无奈,而我也在沙漠里经历了一场离奇的爱情。如果这叫做爱情的话。我们始终都要离开。离开是最容易的决定,只是一咬牙起脚便走的勇气,停留才是艰难。
下午3点回到旅馆,所有的人都出现与我道别,我一一与他们拥抱,他们每一个人的名字我都记在了心里。JJ开着摩托车送我到车站,我翻身爬上上铺,将大包二包都在脚底塞好,躺了下去。长途汽车的上铺非常舒服,铺位很大,窗子可以打开,一个推拉式的门将铺位与走廊隔开,还有窗帘。
我将自己安顿在这个铺位里,享受长途大巴看不到尽头的驰骋,就是这样的公路感,致命地吸引着我。每一个停留过的城镇,每一个与你交会的人,每一段发生的故事,集中地应接不暇地发生在路上。
汽车预计凌晨5点到达布什格尔,我可以睡一个长长的觉。
当日主要开销
结账离开Mystic:2470Rp
纪念品:650Rp
66天共计89000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