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旅游印度,去十次都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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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静心王国普那:冥想日记(12)

“你有什么强烈立场?”我漠不关心地问他。“我对于堕胎这件事有强烈的立场!我实在不明白一个女人怎能对一个没有反抗能力的小生命下毒手。”班卓劈头盖脸就开始阐述。“你有没有想过惨遭恶人毒手的少女?”我边玩手指边问他。说真的,我对于任何争议话题都没有强烈的立场,也许别人有他的可取之处,我不吝洗耳恭听。“如果她已经惨遭毒手,为什么不能为社会做一件好事,既然她自己都已经这么可怜了,为什么还要再加害另一个小生命?”班卓出其不意地说。不管后面我们是否达成一致的立场,他这句话已经让我醍醐灌顶了,我不由得对他生出敬意,可以有这样别具一格思维逻辑的人一定不是等闲之辈。后面的课上,班卓讲了他的故事。他戴着这么大的眼镜可不是为了装酷,原来刚一出生他的视力就急剧退化,读书的时候不得不贴在书本上一个字一个字地看,所以从小他就一个朋友也没有。小朋友是最残酷的,因为他们会不加掩饰地攻击任何一个与众不同的小孩。班卓的成长充满孤独和愤世嫉俗,现在他25岁了,视力在治疗下一点一点地变好,但他对人有着极大的不信任,他宁愿把每个人都做最坏的预设,这样才不会失望。我突然觉得自己和瓦蜜尔太坏了。没想到的是,班卓并不讨厌我,也和瓦蜜尔气味相投,我们迅速发展出了奇怪的友谊。虽然他总是拉长着脸,漫不经心地说,无所谓啦,我不在乎……但是他的内在是开心的,他自己这样说。

吧台后面的我们像快乐的老鼠,雅尼和嘉比在前面唱,我们三个跳上吧台为他们唱和声“OhBabyBaby”,这是哪一首歌啊我都不记得了,十分抢镜。

“Trix,你知道吗?你打破了中心无数的规矩。”西达幽幽地在暗处说:“你每天开会都迟到,你在中心里堂而皇之地吃鱼柳包,你把拉货的小推车当滑板,现在你竟然踩在吧台上……”

规矩?让规矩见鬼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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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ct8th,Day50,Pune

他终于写来邮件说:“缘分散了就很难再聚了,我也将不再打扰你的生活。”我默默地关上邮箱窗口,走出网咖,在左巴佛陀餐厅点了一杯茶坐下,目光涣散。这一刻等了很久了,所以到来的时候并没有太多惊讶。一路上都在不断地检视这段感情,从七年前一个寒冷冬天早晨的一瞥,演绎到今天这个残破的结局,是我们谁都未曾想到的。我的出走,对于两个人都是一件好事,只是看我们谁先失去纠缠的耐心。所以当他终于说出这一句时,我也就放下了,我也就可以让这段感情彻底地过去了,我也不再怀有自己不够努力的遗憾了。庆幸的是,在中心里已经待了28天,虽然在这里收获了许多温暖,但已学会不去寄生在别人的爱里,只有自己能够自爱,能够没有对象时仍满溢着爱,人才开始成熟。学会放下旧感情,是我成熟的第一步。

还有两天离开,今天朋友们都开始有一些伤感。早上吃早餐的时候,智明送给我那本《希腊左巴》,那是我一直觊觎的他最爱的一本书,我翻开扉页,上面是他隽秀的字体:

亲爱的丫头:

他们说:“爱比死更强。”而我想为你演奏点什么,比死亡多一点的什么。“春天或花朵或夏天都永远不会再像这样了……”

书呆子印度普那2011.10.7他一直叫我丫头。

刚开始认识的时候,他会默默地暗示我不要在吃饭时打很大声的饱嗝,将我踢在餐厅门口的两只拖鞋脚尖向里摆整齐,可是慢慢地,他开始包容我的这些小节,而他也变得敞开自己,开始参加晚上的派对,也会在过马路时找准时机在疯狂三轮车迷阵中穿梭了。

在看电影的那个晚上,他假装不经意地说:“哎,丫头,我觉得你可以考虑进演艺圈,你跟老徐长得有点像呢。”我认真地跟他说:“我可不想进演艺圈,明星活得太假了。”他自讨没趣,说:“你听不出来我在夸你美吗?”哦,原来是这样。从此以后我们再也不用说些讨人喜欢的话,我们可以在冷嘲热讽中关心着彼此,颇有些蔡康永和小S惺惺相惜的感觉。

我一下就湿了眼眶,春天或花朵或夏天都永远不会再像这样了,谁说不是呢。智明说,这是一个诗人的句子,他只是借来一用。没有关系,这是最好的结语。

一个星期之前,我已将我的礼物送给他,那是一张放大的自己拍的照片,背景是虚化的泰姬陵西墙,前景是我干皱的男人一样晒黑的手,镜花水月,浮光掠影。

我没有其他拿得出手的礼物,只在卡片上写了一句话:马路虽然方便,但吉利亚克人还是觉得离开马路走在森林里才感到更轻松,我们是走在森林里的人。我没有办法为我和智明的关系做一种界定。有一种爱慕心曾出现过,又被一种更大的感情包容了。他是比我更加清醒的人,我们许多次在Teerth花园散步。他说:“将活的感情抓在手里,抓到感情死去是最可怕的事情。我知道你是酷爱自由的人,不知道一个什么样的男人可以把你固定住,也只有到某一天你自己愿意为他停留,你才会留下。虽然我们之后都会继续在印度旅行,但我知道你一定会拒绝一起走,我也不想要破坏独处的乐趣。如果我们谁先到家,向对方发一封信报个平安就好。如果未来有一天你要来台湾单车环岛,也请告诉我,我会带你去夜市吃地道的小吃。”

这样就已足够。智明,或许我们的人生都永远再不会有一次这样没有牵挂的游荡,可以这样享用时间和青春,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我曾以为自己的一生都将沿着预知好的一条路走下去,那条路曾让我无比恐慌,这个年纪我本应像朋友们一样尘埃落定,与有情人终成眷属,为奶粉钱开始积攒基金,可是我的人生突然来了一个大拐弯,走到了这里,走到了26年来的最高潮。再没有一个夏天会像这样,因为之后的每一个夏天都会拥有它自己的晴空、蝉鸣和蜕变的新鲜。

曼奇许的情绪也开始日渐低落,他被安排在大门口值班时也有些心不在焉。我问他:“不是说好不难过的么?为什么会这样?”

曼奇许说:“很奇怪,我明明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现在居然会在早晨醒来想到告别的一刻觉得头疼,开始觉得手足无措,好像是亲生的女儿要出嫁。”

我扑哧一笑,这可不妙,曼奇许,我让你这部机器开始有了感情,我宁愿你没心没肺地过这一辈子。

瓦蜜尔,我的小女巫,在前一天的下午让我陪她去一家石刻店,她想要一个宁静安详的让她观照的佛陀雕像。石刻店理论上来说并不远,就在我知道的一家餐厅旁边,可是我们走了快一个小时还没有走到,瓦蜜尔一路上都小心翼翼,像头受惊的小鹿一样惊恐不已,不时担心会被飞驰的摩托车拖倒。

她在脏乱差的印度街头大声对我说:“我的天呀!这是我在印度走过的最远的一段路了!”就是这一段小徒步,让我们的感情变得更加深厚,我显然是带她走过头了,于是在问了无数路人之后我又带着她往回走,路过雪糕店Natural,带她去吃我最爱的“释迦”雪糕,就是有很多疙瘩的绿色水果雪糕,现在正是吃“释迦”的季节。瓦蜜尔也变得轻松起来。走到哪里又有什么关系呢?我们走这一路很开心就足够了。

我一向不知道怎么和娇贵的女生相处,可是和瓦蜜尔在一起很轻松,我们性格中都有着鬼马的一面,很多话在我甚至不期许她会明白的情况下,她都可以了解。我们的友谊就这样自然而然地开始。现在我在大街上学她跳舞,忘我地抚摸着头发、脸颊、脖子,她一下就羞红了脸,大叫着“做静心时怎么能睁开眼睛偷看别人!”一边也不甘示弱,学我的标志性舞步,两条腿像被电击了一样。

“Oh,Trix,I"llmissyou.Whenyouleaveitwouldbeanotherperiod.”瓦蜜尔突然说。

是啊,我走了,我的篇章就翻过了。书页总是要翻的,我亲爱的朋友,不要为我们的分别伤心。

春花秋月都不再像这样,你应微笑才是,我们曾相伴最好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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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ct9th,Day51,Pune这是我最后的机会做动态静心,无数次在早上5点半被睡魔打倒按掉闹钟,像我这样不精进的人恐怕几世都不能开悟。最后的一个早晨,我一定要体验一次动态静心!

5点半出门时,天还没有亮。路上有其他穿红袍的人同样行色匆匆,我们像怀揣着一个共同的巨大秘密,向中心的金字塔大厅聚集,没想到可以早起做动态静心的人有这么多,甚至每天晚上都参加派对的熟面孔们都在,原来大家都有虔诚的这一面。我的邻居70多岁的阿难达达是动态静心的辅助者,萨奇在前面,瓦蜜尔站在第一排,雅尼在大厅的另一边,仙缇在中间,我找定位子便也不再张望。

我的肺太久没有深度的呼吸,所以急促的无序呼吸让我觉得很累,几近虚脱,我努力地靠双臂带动整个身体投入,深一些、更深一些!杂乱无章的呼吸可以让整个头脑被打乱,进入一种无我状态,才可以崩溃。

我想要大喊、想要挥拳、想要把我整个人扔出去,可是我没有一点力气,我再一次开始流泪了。除了迎新早晨(WelcomeMorning)的体验,我再也没有做过动态静心,可是这一次我还是由不得自己地哭了。

我眼前有模糊的一幕幕,这辈子出现过的所有有过交织的人都出现了。其中有我的家人、爱过的人,有他们对我的指责、失望、怒其不争,也有我对他们的无奈、脆弱和无言以对。我看着他们模糊的面孔出现,又消失,先是哽咽,然后泣不成声,最后简直在哭喊。

我整个肩膀在抽搐,不能自控地任鼻涕眼泪混在一起,挂在我的唇上,我哭得没有力气,整个人扑通跪倒在地上。当所有这些眼泪潮涌一般将我吞没,将我打倒在地上时,我才发现我这辈子积压了这么多的陈年哀伤,它们蛰伏在我的皮肤里、脏器里,随时准备在某一个周日的晚上将失眠的我摧毁,一次一次地让我坐起来用烟来麻痹自己,一次一次地让我投身于无聊的场合借酒消愁,一次一次地让我不能停歇地逃走、又回来、逃走、又回来,将一个脆弱的自己逼入绝境,万劫不复。

终于我将它们全部哭出来,面对它们,看看我到底为什么不能过去,到底是谁捆绑住了我的自由,阻止了我勇敢痛饮生活的甘甜?

如果是爱过的人,我还愿意重新回去吗?不,我回不去了。我已经没办法再去掩饰一个真正的自己,戴着假面具谈爱了,那不是我的归宿。

如果是家人,我有什么与他们过不去呢?不是哪个母亲都可以有勇气放女儿高飞,甚至不知道她是否会回来。如果她能够竭尽所能地来理解我,并且愿意在她的年龄阅读我读过的书,尝试知道我的想法,尝试着来接受一个离经叛道的女儿,在我离开的时间里独自面对无数不能理解我的人,我夫复何求呢?

至于那些没有关系的人,每个人都夸夸其谈着自己的一套价值观,并且认为只有自己的那一套才是真知灼见。他们只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坚持这些二手经验,并且拒绝去看到掩藏其下的一种真实。他们本来只是路人,自己都没有真正活过,我又为何要为了他们的看法纠结呢?

我不能再追求从零到零的平淡无奇的幸福了,因为幸福是对重复的渴求;我也不能再追求固守的爱情了,因为那不可能实现;我在追求什么呢?我要追求一个激烈而充实的人生,我要证明这一世不虚此行,这是诱惑也是陷阱,这一切危险都不确定,但我已知道自己可以。

面孔一个个地出现,一个个地消失,我在眼泪中与他们渐渐和解了。当这些潮涌的眼泪流完了,我看到了一小汪单纯的、晶莹的眼泪涌出,那是唯一真挚的眼泪,是所有的流给人看的刻意的眼泪冲刷后的我,流出的唯一的一小汪真正的泪,那不可能是其他,只会是感激。

我没有什么可以再要求,我只能感激曾收获到的爱,让我来到了这里,让我看清一个婴儿干净的诞生,被塑型,被上色,长成了二十余年后迷惘的我。但现在,一个小小的我重新诞生了。我终于可以拥有自己站起来的力量。我的脸上全是涕泪,用手臂将它们抹去,谁会介意谁看起来美不美呢?我们都有自己的内心要面对,不要再逃,去看清它。神乎奇迹的,我发现所有的眼泪都是为自己而流,不是为别人而流,恐怕这辈子,我再也无法为另一人流泪了。

这个早晨7点,我从金字塔大厅走出,第一缕阳光已经从竹林后升起,它那么温暖地照在我的脸上,我没有伸手去挡。这是我第一次知道,与大地一同醒来是一种怎样的力量。我就这样沐浴在光里,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沐浴在南部城市普那的日出里,接受一次自己赋予自己的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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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天共计73400Rp

Oct10th,Day52,Pune

一大早8点多突然被急促的敲门声吵醒,恍惚中以为是来催我退房的清洁员,我裹了毯子踉跄地开门。

下午4点50分的火车,我打算中午12点退房离开,行李都已打包妥当。昨天一整天的静心、内部技巧课程、和瓦蜜尔一起设计舞会的海报、晚上和智明的最后的晚餐,累得我眼皮都抬不起来,10点不到就已经倒头睡下。

我披头散发地开门,看到的是诺曼老伯和曼奇许杵在门口,只能听到诺曼老伯说:“太好了她没走,她还没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