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种心境的支配下,曾帆悄悄地观察着岳母,探听她的内心世界一曾帆有了惊人的发现,认定林芝芳不光有病而且有隐衷,或者说不单是生理上的病而且有精神上的病。
曾帆的猜测没有错,后头几天就得到了证实。
那是一个中午,春阳高照,使人感到软绵绵的。曾帆穿着一件天蓝色毛衣,捆着围腰,衣袖挽得高高的,眯着一双慵懒的眼睛正在洗碗。
“林书记在不在,曾帆?”公社妇联主任站在门前问。
曾帆将她迎进屋送到林芝芳的床侧,妇联主任显得异常的激动,拉着林芝芳的手说:“没事了,上午调査组在公社干部会上宣布:经多方调査,在钟琴的工作问题上,林芝芳书记没有以权谋私。”
原来公社党委有人向县上反映,在为钟琴工作的问题上林芝芳如何地以权谋私。县上很重视,于是就派信访办的同志下来调査处理此事。
当然,林芝芳心里很清楚,这个别人在钟琴的工作问题上做文章,想的是一箭双雕,除了想搞落钟琴的工作,还想借此推林芝芳下马。
林芝芳听了妇联主任的汇报,病情似乎一下子减轻了大半,扬高声音说:“我相信组织,我相信群众,他们的眼睛才是雪亮的,同时,我也相信那些搞阴谋的人是没有好下场的。”
妇联主任一走,林书记刚刚露脸的精神的太阳又被黑黑的乌云遮盖了。
病中回忆
林芝芳卧病在床,曾帆这个毛脚女婿尽心尽力11侍,在征得学校领导同意的情况下,除每天必不可少的课之外,其余的时间均陪伴着岳母。
虽然林芝芳一再阻止,但是曾帆依然会熬一碗黏稠的稀饭端到床前,然后一调羹一调羹地喂;一有空,他就端根凳子坐在病床前同岳母摆摆龙门阵说些开心的话晚上,他不起来五次也要起来三次,问问岳母想不想吃什么,要不要喝什么,看岳母被子盖好没盖好。
对曾帆的这份孝心,林芝芳甚为感动,同时也产生了一种依恋,曾帆不在自己身边时,她的心里总是空荡荡的,病情也会为之加重几成,当曾帆坐在身边时,不仅心里感到熨帖,而且会情不自禁一她面带几分苦涩的微笑,拿着曾帆的细腻的手反复地抚摸,口里会念念有词地说:“帆儿,帆儿,真是辛苦你了!”
每每这样的时候,林芝芳就会想起很多事情就会说很多的话,甚至自己和钟福是怎样结合的,她也会向曾帆摆,得意时,还像没事人一样发出爽朗的笑声。有时,还会讲自己一生的工作,讲自己曾经有过的辉煌,也讲自己工作中的失误……
不论岳母讲什么,曾帆总是像一个很守规矩的小学生听老师讲课一般认真,哪怕明知与事实不符他也不会多嘴,林芝芳微笑他也微笑,林芝芳蹙眉他也蹙眉,林芝芳叹息他也叹息。
当然,曾帆也会问:“妈妈,喝不喝水?吃不吃糖?”或者安慰安慰,说,“妈妈,过去了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林芝芳从个字不识的极为普通的农家女能够成为小有名气的公社党委书记,在整个江城都是不多见的。她把这一切归于毛泽东思想的哺育和各级党组织的培养。从内心深处,她万分地感谢毛主席、共产党,为了党和人民的事业,在必要时,就是要她献出生命,她也不会说二话。
毛泽东的逝世曾使她难过不已,公共场合,她常常是泪流满面夜阑人静之时,独自躺在被窝里,还会伤伤心心地哭。
她很能吃苦,曾多次抛下几个女,卷起铺盖住在改天换地的工地上,同农民同吃同住。人晒成了非洲人,柔软的手掌上趼一层叠一层。
她廉洁自律,哪怕自己一家借贷度日,也不愿多要国家的一分一厘。她常给同事们或亲人们说,如果要贪便宜,机会有的是,如果那样的话,“我”肯定就不会是现在的“我”。
也许正因为如此,割资本主义尾巴,林芝芳不仅觉得应该割还应该彻底割。在月亮大队,办“尾巴”学习班,还把一个独身的驼子农民办得跳了井,他偷了队里的几管包谷。
这结果是林芝芳料想不到的,她也负不了什么责任,因为她并没有对3它子采取丝毫的特殊措施。
现在,林芝芳在病榻上对自己的毛脚女婿讲起这件事,心里是那样难受,她长叹一声说:“这可能是我工作中最不该出的错误吧!”
应该说,林芝芳是很温情的,她不仅对上下左右温情,就是对那些已经定性的阶级敌人也不会满腔怒火。
凭着自己敏感的政治嗅觉和生活经验,林芝芳驾驭着自己的人生之舟,迎风躲浪,在生活海洋中行驶得还算轻松。然而,眼下的形势变化迷离,实在有些04她捉摸不透。于是,她想用自己不健康的身体做做文章,让那位想坐自己这把交椅的那位副书记去负负全面责任。
林芝芳的病,吃药打计全不见好转,反而一日重于一曰。
林芝芳住院了,住进了红桥区人民医院。钟福有了请假的理由,请了长假护理林芝芳。曾帆卸下了服侍的重任,但照顾两个妹妹的责任却没有卸下,也卸不下。
在红桥住了几天院,林芝芳又转院到了江城。不久,又由江城转到了山城…
能从江城转院到山城,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办得到的,必须具备转院的条件和手续,这手续特别难办,在某种角度上说,它就是人民币,有了它,就医所涉及到的方方面面的费用就完全由单位报销,因此,得病得发了财的也大有人在。林芝芳能办到这手续,因为她是公社党委书记和由此而形成的蛛网似的关系。
到山城的大医院能找到大医生诊断,同样需要关系,林芝芳和钟福是有信心拉上关系的,一是林芝芳的辖区内有人在山城的医院工作,甚至还有一官半职,林芝芳管不了他,却能管住他的亲属,他不能不买账;再就是林芝芳的口袋里还揣着县委书记写给那家医院的一个着名教授的信,这教授是县委书记的朋友。
把大篮大篮的鸡蛋装上客车,在女儿女婿们的搀扶下,穿得厚厚实实遮得密不透风只露着两只神色黯淡的眼睛的林芝芳走上了由江城开往山城的。
经过六七个钟头的颠簸摇荡,客车终于从华蓥山的西边来至了它的东端。
林芝芳和钟福住在了亲戚家。
诊断那天,挂号处的窗口前排成了长龙,大概有数百人之众,人还源源不竭,据说有的排了三四天的轮子还未曾挂上号。
全靠那位老乡,他们才没排轮子,开后门挂了号。
这位老乡把钟福、林芝芳径直带到了教授坐诊的专家门诊室一一他可不是天天诊断,机会难得,每周就星期一一天。
钟福将县委书记的信托老乡给了教授,不一会儿,钟福就扶着林芝芳走进了专家门诊室。
教授童颜鹤发,看得很仔细。
然后,教授开了三四张化验单。老乡持着化验单打前站,钟福扶着林芝芳一关又一关地过。
化验结果一一地出来了。
诊断结果:更年期综合症。
没有住院,医院实在无法安置。开了一个星期的药,吃完后下周复诊。
临走时,教授反复嘱咐,心情要愉快。
情窦初开
这段时间,曾帆也是够忙的了。
行课期间,早饭没有时间煮,他就把两个妹妹带到学校食堂打饭吃。中午、晚餐是自己做。
偏偏在这样的时候,钟英又骤然生病了。
那是暮春的一天,草长莺飞,百花争研,浓浓的春意,使人神懒意散。
曾帆却不能懒散,晚班一下,就匆匆地往家走一钟英晚饭没吃多少,探探额头,感到微微有些发热,他坐在办公室心却在小妹身上。
他开开门,径直上楼到了钟英的床前,她的额头上竟像火一样的烫。
他背起钟英,喊醒睡得有些迷糊的钟瑟。曾帆在前,钟瑟打着手电尾随在后,夜黑得不见五指。
街上卫生院的门没有叫开,只得走向街村赤脚医生的家。
赤脚医生将体温表递给曾帆,他赶忙解开坐在自己腿上的钟英的上衣的第一颗扣子,将体温表插入钟英的腋下。
这一夜曾帆几乎没有睡多少觉,回到家,烧好开水,把药丸一粒粒地喂钟英服下一钟瑟已睡了,曾帆喊她睡的,怕影响她第二天的学习。
曾帆挨着钟英躺下了,钟英的头枕着他的臂膀。
曾帆感至1」周身疲乏极了,只要他把眼一闭,肯定会马上就睡去。
曾帆强撑着,时而探探钟英的额角,时而摸摸她的手,时而问问,小妹,你好些了吗?一一心里充溢着的全是兄长对妹妹的神圣的责任感和爱护。
钟英已是初一的学生了,年龄已满12岁。对曾帆虽没有什么戒心,但还是不愿跟曾帆贴得太近,当她的背触在曾帆的胸膛时,她总要自动地移开一点,不是很远,但又总是有那么一点间隔……
这一夜,钟瑟睡在母亲的床上,辗转反侧总是不能入睡。甚至,她希望自己也生一次病,也会旨那夜,在华老师的寝室里,曾帆与钟琴满以为钟瑟睡去了,这个机灵鬼却一直醒着,只不过她装得像,呼噜打得响麻住了曾帆和钟琴罢了。
自从这一夜后,钟瑟看曾帆的时候,眼里总会带一种异样的神色一曾帆对女人应该说还是有些经验了,他是读得懂那目光的。记得一个星期六的晚上,钟琴、钟瑟、钟英和曾帆四个人在楼上打扑克。这时,隔壁的那家像是发了疯似的,床,架子床咔嚓咔嚓地直响,整个穿斗结构的四扇三间一楼一底的一幢房子像地震一般摇动着。
隔壁住的是党委副书记两口子,是从部队转到公社的。他在部队是连长,长得人高马大,可能跟冯玉祥的块头差不多。妻子是一个娇美动人的少妇,比她丈夫估摸要小10来岁是个农家女,结婚时,这个少妇初中刚毕业。后随军,现随夫转到沙河安排在供销社上班……
丈夫身强体壮,妻子正当妙龄,隔不到一两夜,钟家只要稍微睡晚点,就会强烈地感受到他们精力的纵情倾泄……
每每这样的时候,钟家的人如果已在床上,就大气不出,装成已进入了梦乡;如果正在打克或下跳棋,就会自动地休止一切声息。今晚,林书记到县上开会去了,曾帆和钟琴大眼望小眼,目光相约;钟英似懂非懂,在那里伸舌头做鬼脸;钟瑟眼望着曾哥,团团的粉脸上泛起了美丽的红云……
这样一次次的启蒙,一个年满16岁的少女的心再也不能平静了,她有些近乎痴迷地打量着身边的异性:同学,一个个衣着褴褛,几乎都是农家孩子;本街上的几个浪荡子弟,林书记早就约法三章,不准与他们往来,钟瑟也不想跟他们往来,他们与自己朝夕相处的曾哥比起来,简直一方是萤火虫,一方是太阳。
曾帆成了钟瑟心中唯一的偶像。
上语文课时,她总是很专心,总是一眨不眨地望着曾帆,望着他红红的嘴唇,望着他满脸的微笑,这些似乎比春风春雨更能滋润她那干渴的心灵;有时,她跟曾帆单独在一起的时候,她很随便,甚至故意用自己的乳峰去触曾帆的身体,但当钟英、钟琴在场时,她似乎与曾帆隔着十万7、千里的距离。
钟琴参加工作,钟瑟万分高兴,不仅仅是为了庆祝二姐有了工作。母亲的住院,她很痛苦,但她想到自己的隐私时,又自觉不自觉地会把痛苦放在一边。
曾帆打心眼里喜欢三妹,她的成绩,特别是语文成绩,次次考试都是年级第一名。她的一些幼稚的举动,有时曾帆也会觉得好笑,更多的时候,特别是两姊妹独处时,曾帆的心里又不能不搅起微波细澜。慑于道德和妈妈的威严,同时又怕是她们两姐妹串通起来视验自己心灵的纯度,曾帆不敢多想也不敢深层次地去想。
这天早晨,夜里照顾钟英几乎没有睡多少觉,曾帆还是早早地起床煮好早饭。钟英昨夜打了计吃了药烧已退病已愈,只是周身有些乏力,听到曾哥哥的呼喊便起床卩乞了饭,然后就出去了,说昨天放晚学时与同学有约定,今天要到野夕卜去摘侧耳艮。
然而去喊钟瑟,钟瑟窝在被盖里应声虫似地嗯了几声,没有半点起床的意思。
钟英走了,曾帆把饭也吃了,但仍不见钟瑟的影子,他又跑上楼去喊。这下把曾帆惊住了,只见钟瑟像一条搁浅在沙滩上的鱼一般摆在被面上,曾帆压抑住自己的情火,将被子拉起轻轻地盖在了她的身上,然后说,三妹,快起了。
千“车”过尽
又轮到钟琴转大班了。
两节课一上,曾帆就割肉烧肉洗肉切肉扮佐料和粉子上蒸笼……
他还刮胡子洗脑壳洗澡换衣……
刚到下午四点,曾帆就满心愉悦满怀希望地站在上街与横街相接的那挂石梯上,专心致志地看车子,当然主要是客车,是江城往沙河往红桥方向开的。
5点了,是时候了,3点半下班,乘厂车到客运站10分钟,江城到沙河一个钟头足够。曾帆想着,目不转睛地看着公路,听见喇叭声了,客车来了,车上的乘客一一地下着一居高临下,不知怎么就是不见钟琴?还在车上吗?人正在往上挤,挤什么,我钟琴还没有下来!曾帆想吼,但车已打倒,随即33地启动了,随即风也似地跑了……
客车没有载来钟琴。
客车载来了一车的失望。
失望的荒原上有了希望的小草的萌动一曾帆准确地记得发往红桥的客车四点半还有一班……
于是,希望从萌动渐至葱绿渐至与失望抗衡,然后强大然后将失望吞噬得一丝不存。
6点过一刻,那辆客车来了,也停下了,停了不到一分钟,从车上下来了一个人,一个女人,不是钟琴,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妪。
曾帆的眼前黯淡了黑了。
曾帆的心里黯淡了黑了。
他依旧站在那里,垂头丧气。
钟瑟将曾帆喊回家,曾帆没有半点的食欲,他喝了半碗清稀饭,便借故不舒服睡了,他渴望马上就睡去,死一般地目垂去,一直死睡到大亮后钟琴归来时,他认定钟琴第二天清晨要回来一这样,钟琴就会带着刚刚绽开的花似的笑脸,站在床前,欣赏他的睡姿,然后带着万分难过的心情轻轻地把他弄醒。他揩拭着惺忪的眼睛,掩饰着自己的惊喜,轻描淡写地略略带点怨意地问道,你还是回来了。
然后听钟琴的申述。
然后自己述说等待的煎熬。
然后。
曾帆如愿以偿一终于进入了梦乡。
曾帆如期醒来了一大概是第二天8点多钟的时候,是轻轻地被弄醒的,她也有着一张花似的笑脸,然而,当他正准备按着“剧本”的腹稿进行彩排时才发现,站在自己面前的不是钟琴。
“吃饭了。”钟瑟亲切地说,“曾哥。”
钟瑟知道曾帆心中不好受,没有像往日赖床,而是早早地起床煮好了饭。
“三妹,你去吃吧。”曾帆噙着泪花说,“哥马上就下来。”
上午,钟瑟、钟英没有做作业,也没有出去玩,她们把在楼上看闷书的曾帆软磨硬拉了下来。
打中卜克,曾帆不是不喜欢,今天却无论如何也提不起神来,霜打了似的。
他的一门心思在城里,打扑克不是拿多就拿少,本来该出2他却出了10,两个妹妹笑弯了腰,他却木头人一样,两个妹妹找他说话,他也东一句西一的。
中午时,钟福和林芝芳回来了,两个妹妹欢呼雀跃,曾帆不得不恢复常态,他跑前跑后,烧茶煮饭,把钟琴没回来引起的复杂情绪抛到了九霄云外。
林芝芳看着明显消瘦了的曾帆,听着两个女儿对他的夸赞,有些情不自禁地说:“帆呀,这一个多月真是难为你了呀,琴儿这周转小班?”
“转大班,不晓得啥子事没回来,气得曾哥哥昨晚和今早上两顿饭都没有吃……”快嘴的钟英赶忙回答,虽然钟瑟鼓起杏眼镇也没有镇住,也镇不住,钟英根本没有看她。
“妈妈,莫听小妹胡说八道。”在灶屋里忙碌的曾帆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