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什么?
我心里本有一条达到极乐园地底路,从前曾被那女人走过底;现在那人不在了。这条路不但是荒芜,并且被野草、闲花、棘枝、绕藤占据得找不出来了!
我许久就想着这条路,不单是开给她走底,她不在,我岂不能独自来往?
但是野草、闲花这样美丽、香甜,我怎舍得把他们去掉呢?棘枝、绕藤又那样横逆、蔓延,我手里又没有器械,怎敢惹他们呢?我想独自在那路上徘徊,总没有实行底日子。
日子一久,我连那条路底方向也忘了。我只能日日跑到路口那个小池底岸边静坐,在那里怅惘,和沉思那草掩、藤封底道途。
狂风一吹,野花乱坠,池中锦鱼道是好饵来了,争着上来唼喋。我所想底,也浮在水面被鱼喋入口里;复幻成泡沫吐出来,仍旧浮回空中。
鱼还是活活泼泼地游;路又不肯自己开了;我更不能把所想底撇在一边。呀!
我定睛望着上下游泳底锦鱼;我底回想也随着上下游荡。
呀,女人!你现在成为我“记忆底池”中底锦鱼了。你有时浮上来,使我得以看见你;有时沉下去,使我费神猜想你是在某片落叶底下,或某块沙石之间。
但是那条路底方向我早忘了,我只能每日坐在池边,盼望你能从水底浮上来。
(原刊1922年8月《小说月报》第13卷第8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