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儿子撅着嘴,不喊。连氏慌了,再也顾不得恁多,丢开手,跑向地边儿朝着田大忠叫喊起来:
“大叔——”
田大忠过了涵洞汪,早已看见前面路北闵传文家地东头儿有人在割麦子。及至走到近前,听见喊声,见是连氏母子,便紧走几步,跨过路沟,刚好连氏满脸笑容阳光灿烂地迎了上来。望着连氏手握镰刀,头戴席篷子,肩上搭着条已经被汗水湿透了的手袱子,显得英姿飒爽、英气勃勃,俨然一副新型劳动妇女的生动形象,田大忠不由得满面含笑地称赞道:
“他嫂子,您这花木兰、女将军的威武形象让俺都差点儿不敢认得喽!哈哈哈哈……”随后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
连氏羞涩地微笑着忸怩起来。席篷子下那个原本白皙细嫩浑圆丰润的脸蛋儿经过汗水的浸润,加上羞涩忸怩的笑靥,显得更加红艳娇美动人。当目光接触到下面那凝脂般的凸凹有致、生动夺目、勾魂摄魄的立体画面时,田大忠连忙把视线移开,移向田地里的麦子。问道:
“怎么恁早就割了?太早了!还没断青呢,会减产的。”
连氏一听,眼圈儿马展就红了,噙着满眶的泪水,伤感地诉说道:
“大叔啊,您看俺娘儿俩……半天才割恁点儿,才几分亩,像这么着得割多少天呀!——怕早烂到地里了!所以想早点儿割呀!——请不着人,没法子呀!”说着说着泪水像短线的珠子滚落下来,话音里带着哭腔,渐渐地哽咽着嘤嘤哭泣起来。闵学魁在一旁低着头不说话。
“是的,现今不好请人,家家户户都得忙着收麦呢。收罢麦,又都要忙着种秋,恐怕南边儿的短工也不来了。嗐!”田大忠也颇感无奈地说着,叹了一口气。没牲口、农具的人家为难;没劳力的也为难;像她这没劳力、地又多的更为难。看来,是得组织起来相互帮衬着才行呢!可是,组织起来没人愿意要她这样的人家呀,她家地多,人们都怕被剥削!土地改革以后,老百姓学到一个崭新的名词儿——“剥削”。地主剥削穷人,富农剥削穷人,富裕中农也剥削穷人,农民为了抢收麦子请了“短工”“麦客”也是剥削行为……所以,“剥削”成了当时流行的敏感的令人畏惧的怕沾惹而唯恐躲犹不及的骇人字眼儿。于是,人人怕被剥削,人人躲避着剥削。可是,像连氏家里这样,靠着孤儿寡母收割——想到这里,田大忠回头打量一眼割过的地段儿,大约四分地,不到半亩。照这样割法儿,十几亩麦子要割到哪一天啊!大半都得朽头儿发芽烂在地里……多造孽啊!
连氏的一双泪眼,看见自己一直视为扶危济困救苦救难观世音一般的这个高大伟岸忠厚慈祥的伟丈夫也面呈难色、沉思不语,心中的一星儿希望之火也渐渐就要熄灭了。她不甘心,就像落水将溺之人拼命要抓住面前就要漂走的一根麦秸一样,双手猛地一把抓住田大忠的一只粗壮的大手,狠命地摇摇晃着,哭着哀求道:
“大叔!大叔!求求您!您可不能丢下俺不管!求求您也接纳俺到您的互助组吧!”
田大忠浑身猛地一震,因着连氏的话语,因着连氏的哀哀啼哭,也因着紧紧握着自己的她那双柔软滑腻温热的小手儿。他连忙抽出手来,惊异地说道:
“俺没成立互助组啊!”
“俺是听后门他仓银儿叔说的。”连氏捞起搭拉在胸前的手袱子擦抹着泪眼和脸颊解释说。
“噢,是有那回事儿——俺找了仓银儿兄弟俩还有肖学印,准备几家子伙在一块儿,互相帮衬着做,免得耽误了麦收,耽误了农时。可是还没说成立什么互助组呢。”
“那……大叔,俺也跟您伙在一块儿做!”连氏已经停止了哭泣,泪眼含笑地说道,一双布满血丝的哀求的撒娇的秀媚的眼睛热辣辣地注视着田大忠。
田大忠没有料到会遇到这个问题,面色沉静地思虑着。才联络了三户人家,就因着担心力不从心发生意外耽误了麦收耽误了夏种,已经搅得自己意惶惶而心难安了。这下子连氏又猛然提出要加入,可不是忙里又添乱了吗?她家地多,又没劳力,几家人难免会忌讳遭受剥削的。就是自个儿也想回避得远远的。想到这里,抬眼正好遇到连氏那焦渴期盼的眼神,又转眼望着大片的麦田——这么好的麦子收不回去,那真是造孽呢!——哎?她家不是有牛有农具家伙吗?俺可正缺这些呢!那她家就算是拿牛换工拿农具换工,就不能算是剥削。取长补短,互惠互利,发展生产,有何不可呢!更何况她家是富裕中农,又不是富农呢!想到这层,田大忠的眉头舒展开来了,微笑着用坚定的目光迎着连氏的目光认真地点了一下头,爽朗地笑着说:
“好吧!咱几家子就伙在一块儿互助合作互相帮衬着做吧!”
“大叔……您,您真好!”连氏高兴得一下子又涌出了泪水,伸出双臂一下子抱住了田大忠的一只健壮粗大的胳臂,一边说着一边收紧着双臂。田大忠****的胳臂感受到正被一件酥软的、滑腻的、温热的、无比美妙的东西渐渐压紧着,猛地像遭遇电击一样一股巨大地热流传遍全身,抬眼正好迎着连氏那闪着泪花儿的热辣辣的灼人目光,于是报以怜惜温柔爱抚的一瞥,低头轻柔缓慢地抽出胳臂,转身指着凌乱地横躺一地的一个个“袖珍”麦个子,说道:
“麦个子应该立着,甭叫麦穗子挨着地气。立着,淋了雨也干得快,不容易发芽儿。”说罢,弯腰提起个“袖珍”麦个子要立起来,不料一提溜就散了。田大忠抓起一绺麦子,双手一分为二,打了一个麦腰子。接着双手揽起散开的麦捆儿丢在麦腰子上,又抓起一捆压上,然后拾起麦腰子两头儿拉拢一收一拧一塞,顺手一提一戳,一个新的大的紧紧扎扎的麦个子就精精神神地杵立在地上了。田大忠飞快地把割下的麦子重新捆成了结实的大的麦个子整齐地立在了地上。连氏跟在身后怔怔地热望着。闵学魁默默地观看着学习着。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