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理娘三妯娌都在家。理娘正在锅屋里舀猪食——田家年上种罢麦在大场北头儿垒了个猪圈。猪圈从中间一隔为二,西头儿一间是田大忠家的,里面圈了两头架子猪;东头儿一间是田大才家的,养了一头小猪崽儿。三婶四婶正坐在过底下搓着麦子。——田仁学割回来一捆新麦,想让家里人尝尝鲜。饱满了的麦粒儿还带着绿色,上磨一磨,会搓出一段段儿扭曲若微缩麻花样儿的面条儿,绿莹莹的晶莹剔透、筋筋道道的,无论凉拌还是煎炒,都清香味美,筋道利口。更有贪吃的孩子从磨盘上抓起来就塞进嘴里,同样清香筋道爽口。只是麦子尚未成熟,略嫌浪费粮食而舍不得提前割取。
“酸不拉几的,有什么吃头儿?女孩子家哪兴那么好吃的?”理娘一边舀着猪食一边对一窝蜂儿涌进锅屋要买樱桃的女儿们说道。
“不酸,蜜甜!——俺白娘尝了的,还拿豆子换了一瓢樱桃呢!”莲莲在后面插嘴解释着。
“噢,原来是你唆使的!你这姐是怎么当的?”莲莲挨了训斥,感到委屈,撅着小嘴咕哝着:
“本来不酸嘛!俺没唆使嘛!”
“嫂子,就给孩子买点儿吧,咱也尝尝鲜嘛!”三婶四婶抬起头来,朝着锅屋,异口同声地劝说着。她们知道嫂子不会单独给孩子们买吃的,所以特意附带了一句“咱也尝尝鲜嘛!”
理娘知道三婶梅氏已有身孕,吃些新鲜瓜果也有好处,提起猪食桶出了锅屋,低头对三个孩子笑着说:
“还不快去谢谢您三婶儿四婶儿,请您三婶儿四婶儿给您挖粮食换樱桃去!”说罢,微笑着抚视了两个弟妇,提着猪食桶穿过过底出了大门。田家东院儿西院儿的第二代是大排序,东院的仁智居二,西院的老二仁祥老三仁学因而退居为老三老四。西院儿家里的粮食南屋东屋都有,屋里有空儿就便储放,不像东院那样防范严密。
几个孩子得了母亲的指令,又一窝蜂儿地涌进过底,趴在三婶四婶身旁背后推着搡着求着:“三婶儿、四婶儿,快换樱桃嘛!”
三婶笑着望着四婶笑着谦让道:“您去换吧!”四婶笑着站起身来,拍拍手上身上的麦芒麦壳屑皮,笑着哄着孩子说:“好!好!好!婶子去挖粮食!”说着,被孩子们簇拥着往东屋挖粮食去了。
理娘喂好了猪,提着空桶回来,见案板已经摆到过底下,上面放着一碗盆晶莹鲜亮红艳欲滴的樱桃,围着大小五个吃得正欢。她们见理娘进来了一个个忙着让着。理娘弯腰放下空桶,顺手拈了两颗送进嘴里,称赞道:“真的怪甜呢!”说着,侧耳听听,“哎哟”一声,转身颠着一双小脚咯扭咯扭往南屋跑去,嘴里说着,“转转醒了!转转醒了!”
“嫂子!嫂子!”程氏人还没到大门口儿,喊声就进了院子。得知理娘上南屋喂孩子去了,便径直往南屋去了。
“什么事,您大咋呼百喊的,俺在这儿都听到了?”理娘正抱着转转坐在里间大床沿儿上喂奶,见程氏进来,让到床沿儿上坐下来,问道。
“哟?没事儿就不能来看您啦!”程氏嬉笑着回答说。理娘见程氏像真的没事要说,就凑近一点儿轻声问道:
“您有了,是吧?”
“什么‘有了?’”程氏瞪着眼睛问道。瞬间醒悟过来,脸颊一红,转而沮丧地说:“哪里有呀?恁多年一点儿动静都没有,都急死人了!”
“噢,俺还只当您有了呢!——看您恁好吃,拿豆子换樱桃!您不怕惹着婶子生气,又要嚼您是……怪难听的!”蓝氏常指鸡骂狗地嚼程氏“打死你个贼性不改又好吃的个不嬎蛋的老母鸡!”这句话理娘没有说出口。
“噢,当然不能让那个老不死的知道!她和换儿丫头上汪东菜园子提蒜薹、摘蚕豆、摘黄瓜去了,说是要尝尝鲜。如意和差儿都跟着去了。——这才好呢!就俺一个在家,所以俺先尝尝鲜再说!谁叫她对俺跟防贼似的呢!——那樱桃还真的蜜甜呢!嫂子您尝了吧?”
理娘嗔怪地戳着程氏的额头,佯怒道:“你呀!你呀!教俺说您什么才好!——您就不能堂堂正正做人,正大光明地做事吗?那樱桃也不知道又有什么好吃的!就是想吃,您自个儿总还有点儿私房钱吧!”
“不说了!好心来看您,可见到您就挨训,往后不敢来看您了!”程氏说了几句赌气的话,马展又笑着小声央求道,“嫂子,俺这一直没动静,您可是接二连三地生!您一准儿有什么好法儿,求您给俺说说。——俺成天挨那老不死的指桑骂槐地嚼,耳朵都起膙子了!”
“你呀!”理娘听了不由得脸上升起娇羞的红晕,点着程氏的额头说道,“亏你问得出,您自个儿的孩子都长那么大了,还问有什么法儿,你不懂?你是黄花大闺女呀!”
“嫂子,您甭打岔!俺真的想问您可有什么好法儿。俺俩一直在一块儿——他开布庄去了,俺也是常常到池村布庄去跟他在一块儿,可怎么就是没有呢?差儿都五六岁了!”
理娘见她一脸认真劲儿,便不再笑她。沉吟了一下,试探着问道:“您找先生看过吗?”
“中药都买了几大车了,喝得俺想起就想吐!可是一点儿都不管用。要不,要不……”程氏说着说着又吞吞吐吐起来。
“‘要不’什么子?您说呀!”理娘问道。觉着转转松了****儿,低头一看——又睡着了,就站起来转过身去俯身轻轻卧下。复转过身来坐下,望着程氏。程氏欲言又止,最后鼓起勇气似的,贴近理娘耳边说道:“要不,就是您那兄弟他的事儿。”她说的“您那兄弟”是指自己的丈夫田仁智。
理娘没有说话,只是拿眼睛望着她,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听人说‘身大**长子孙多’;又说‘男胖阳短,女胖阴深’;‘男女都胖,断子绝孙’。——俺两个都胖,他个子也不甚高呢!”程氏说着,心中反复闪现着田仁喜高大伟健的身形和田仁智白嫩微胖的形象,时而脸红心跳,时而灰心丧气。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