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就算他能发现这个秘密而逃出虎口,也未必能东山再起,再度辉煌。因为,拿破仑的风光时代,已经结束了。但问题在于,他连这一线生机的希望都毫不觉察,让渺茫的“机遇”在眼皮底下就这么白白地溜掉了,岂不可惜乎?然而,说白了,这也是拿破仑的“命”。
这里面是不是也充满了“禅机”呢?
武则天把天大的机密藏在“无字碑”中(上)
从商女到天女,从尼姑到女皇,从女皇到佛祖,她已完成了从自然人到社会人和从无到有的成功转化,同时也完成了从女皇到佛祖和从有到无的回归与超越。
结局在未出现之前,唯一的“生机”便是锲而不舍地“守候”。
(一)
20世纪80年代初期,我应邀去西安参加一个学术研讨会。不知怎的,中国学术研讨会一开始就走水变味。所谓交流研讨,其实只不过是一个由头,游山玩水倒是真的。果然会议草草收场后,大队人马便涌向西安附近的几个着名文化古迹旅游景点,忙不迭地与兵马俑和杨贵妃们交流对话。但我趣不在此,主要是想去乾陵探寻隐藏在武则天女皇“无字碑”中的“天机”。
但乾陵位于离西安80公里处的梁山之上,不在大会安排之内,于是我只好独自一人前去探访早已沉默了1000多年的女皇陛下了。
好不容易到了离乾陵不远的李家堡,我已精疲力尽了,只好在村前一户农家院里暂且休息一下。一打听才知道村里大多姓李,算是碰上家门了。武则天的丈夫唐高宗李治,正好也姓李。但村中的李姓与李治并不是同一个祖系,我就更不沾边了。但冥冥中我又有点沾沾自喜,毕竟是太上老君李耳的后裔,同李治的夫人总算巴上一点缘分,她毕竟是李家的媳妇。
中国唯一的一个女皇,本来已经难得了。加上她统治中国竟达半个世纪之久,而且为后来大唐盛世的出现又起到了继往开来的承传作用,那就更加难能可贵了。再说了,武则天死后与丈夫合葬一室,而且千多年来仍然原封未动地屹立在梁山之上,受到世人的瞻仰崇拜,在中国历代帝陵中也算是最为奇特的一个了。
当时,乾陵尚未大势开发,还没有农家乐,也没有人兜售工艺品,连进陵的门票都没人管。虽然显得有些冷落荒凉,但一派古朴之风正好合乎我的欣赏习惯。因此,稍息片刻后,我便径自向庞大的乾陵走去。
雨后初晴,山上的空气特别清新。山峦下熙熙攘攘的人家透出北方特有的田园风光,再仰望着高大威严的无字碑和俯视着散落在荒草中的石像,不禁使我一下便沉浸在苍然而肃穆的氛围里。面对着伸手可触的无字碑,更使我感到一阵兴奋,但又有一些茫然。无边无畔的缕缕思绪,好像一下便飘飞到千多年前的时空隧道里,直想与在天之灵的女皇对话,但一时又苦于找不到我们对话的“契机”,更难发现隐藏在“无字碑”中的“天机”。
记得在10年前,我曾为女皇写过两篇传记和相关的几篇游记,分别载于《中国和尚》和《中国佛文化漫笔》两书里。但写来写去,不知为什么,偏把“无字碑”的奥秘抛开了。后来几次想动笔写,一时却又无从写起,只好把它作为一个遗憾装在心里。
于是,这才引出我今日的这番举动,但此行能打破“无字碑”的禅关吗?
(二)
但凡能领悟天机的人,大多是灵根如花、天赋英才和与佛有缘的佼佼者。
武则天从一个木柴商人的女儿,因偶然的机缘一跃而为一代雄主唐太宗的最爱。但阴差阳错,她又从人生美好的巅峰一下跌入当尼姑的人生低谷。看来已经绝望了,但天赐良机,她又峰回路转,竟成了唐高宗的宠妃。更想不到的是,在充满“杀机”的宫廷斗争中,她都能逢凶化吉,从“危机”中找到“转机”,并不失“时机”地抓住通向女皇宝座的每一个“机遇”。在未当女皇之前,她深知自己所要扮演的角色不是别的,而是先当好丈夫的“小乖乖”,并尽量找到沟通丈夫心灵的支点和契机。
一日,唐高宗下朝回来了。近来他的心情不太好,自从和尚应拜皇帝的诏书出来后,他就处于拜还是不拜的困扰之中。更令他想不到的是,文武大臣中,除了阎立本等少数人赞成他提出的沙门拜王者之外,其余大多数则持反对态度,或者保持沉默。其实沉默也是反对,观望也是怀疑。弄得他心神不安,老是冲着太监发火。
晚上,李治照例在灯下批阅带回的奏章。这既是一份劳累,又是一种享受。每当他在奏章上批“查办”,或用朱笔一点“杀”,他便感到一种至高无上的权欲的满足。但今天不行,总是走神。一抬头,无意中瞥见武后正在旁边替他整理乱七八糟的奏章。
这已是近来才形成的一种习惯,每当他在夜间批阅奏章时,武后总是陪伴在他身边。稍感疲乏时,武后便不失时机地同他玩耍一会,花样也多,往往逗得李治忍俊不禁,龙心大悦。趁他乐不可支时,武后才向他吐出自己想要说的话或想要办的事。要不就拿过奏章来念着玩,又问他这是个什么字,这是个什么人,为什么要升他的官,为什么要杀他的头。有时她也替他拿主意,而且她所出的主意,往往比李治想的还要好。纵有出入时,只要武后软绵绵地叫一声皇上,再来个靥笑撒娇,李治便无有不依的。这时候该杀的也可以不杀,不该杀的也可以杀之。
圣旨也罢,诏令也罢,看上去很神圣,但有时也充满了儿戏与不经。神圣中也有不神圣的东西。非个中人,是难以尽知的。
今天晚上,武后更加小心侍候。她以万种风情,千般媚态,先将李治从困扰中解脱出来,这才把道宣上的“不拜表”念给李治听。一边念,一边又加以解释。她说:“出家人不礼在家人”,这正是出家人的本分。
既然要出家么,就该断绝情缘,六亲不认。皇上,你说是不是?
李治反问她:你说呢?说罢笑眯眯地盯着她。武后趁此偎在他的怀里,头一点一点地说:照臣妾看来么,既可以拜,也可以不拜。
李治说:朕倒想听听,你说的“可以拜”。说说看,理由何在?讲呀!
武后说:可以。不过呢,说对了皇上不要高兴;说错了也不要光火。
行不行嘛?
李治说:这个自然。
武后这才徐徐说道,皇上是一国之君,和尚弘法也是暗助王纲,向皇上跪拜一下未尝不可。话未说完,李治就道了一声“好”。但武后话锋一转,紧接着又说,不过和尚毕竟是沙门之法王,向皇上磕头作揖的,未免有损佛威。
李治忙说,朕是九重之尊,一国之主,和尚见朕不拜,这可是有损国威呀!
武后问他:陛下,何为国威?
李治一时答不上来,只顾在屋里转圈。
武后说:国威者,民心向上,国力强大,万邦归顺,八方朝贡,四海敬仰,岂在区区僧尼一拜?拜者未必心诚,不拜者未必不真。说好者未必好,说坏者未必坏。“信言不美,美言不信。善者不辩,辩者不善。”这可是李家老祖宗说的哟!陛下不会忘记吧?
武后当时是这样说的,后来她又是这样做的。当骆宾王在《讨武曌檄》中,把她骂得狗血淋头,她看了“狐媚偏能惑主”时,却掩袂而笑。又叹息说“如此之才,不为我用,宰相之过也”。她这种敢于对着政敌坦然而笑的气魄,敢于为反对者不能为我所用而叹息的胸怀,是李治万万不及的。
李治听了武后的这一席话后,不禁大为惊讶,仿佛不认识她似的,久久地注视着她。往常他只觉得眼前的这个女人之所以特别,不仅是床上功夫十分了得,花样不断翻新,使他获得从别的嫔妃宫女身上得不到的****上的快感,而且更主要的还是她那娇艳迷人的媚态。媚者,如光之有焰,宝之有色也。女人之媚态娇羞,全在神韵飘逸,万种风情。
难怪她叫“武媚”。难怪她使人飘飘似仙,神魂颠倒。他已离不开她了,但此刻他又感到一种莫名其妙的害怕。
武后见他只顾发愣,便将语气缓和下来,细语低声地问他:陛下,如果我说错了话,你千万不要生气。刚才你答应过的哟!君无戏言……李治摇头说,话是不错的,但总得有个双方都“说得过去”的办法才成啦!你替朕出个主意吧。
武后见火候已到,便想说双方都拜,和尚见了皇上下拜,皇上见了和尚也大礼参拜(以后她见了和尚便行跪拜之礼)。但她估计李治接受不了,再说也要给他留点面子,不能太过分了。“恰到好处”,这是武后的处事原则。因此,她只说“今于君处,勿须致拜;至于其父,慈育弥深,自今以后,即宜跪拜”。
这两种折中的办法,既免除了沙门不拜王者之忧,又给皇上一个美名和下台的台阶。
因此,李治听后连声道好,即在奏章上批道:“朕商榷群议,今于君处,勿须致拜,至于其父,慈育弥深,即宜跪拜,主者施行。钦此。”
至此,一场沙门不拜王者的争论总算告一段落。
阿氏说:“给我一个支点,我就能撬动地球。”
显而易见,从沙门不拜王者的争论中,武则天已找到了能撬动大唐帝国这个地球的“支点”。而她对“时机”的把握与天赋,恰是源于她对佛道禅机的领悟。因此,她效仿秦始皇,也打造出一座隐含禅机的“无字碑”。
武则天把天大的机密藏在“无字碑”中(下)
既可以慈悲如佛,又可以凶狠似魔。
挑战自己,颠覆秩序,把握时机,这是成功的起点和关键。
(一)
在推崇什么样的佛教宗派方面,武则天坚持的是两个原则:一是存心和唐太宗、唐高宗对着干;二是取决于有用还是无用。因为唐太宗和唐高宗推崇的是玄奘的唯识宗,她便弃之而不用,而推崇法藏开创的华严宗。更主要的是华严宗倡导的相即相入、圆融无碍、事事无碍的思想,很合乎她的胃口。华严宗认为凡是现实中存在的一切,都是合理的。宇宙万象,互为因果。彼中有此,此中有彼,一即一切,圆融无碍。这就对她现在的统治地位现实价值的全面肯定极为有利,足可以成为她的理论根据。
因此,她首先把专攻华严学的法藏提拔起来,先让他参与实叉难陀等人的翻译《华严经》的译经活动。经书译成之后,武则天亲自为之作序。继之则将经中“贤首菩萨”的名号,赐与法藏作法名,并封他为“贤首国师”。故由武则天一手扶持起来的华严宗,又称为“贤首宗”。
圣历二年(699),法藏奉诏在洛阳宫中宣讲华严经。当他讲到“十重玄门”、“六相圆融”时,武则天茫然不解,很难领悟。这也难怪,因为华严宗的哲理思辨性很强,很不容易把握。
不过,好在法藏“善巧化诱”。他即以殿前的金狮子为喻,又取镜子十面,放于八方,上下各一,相去丈许,面面相对,当中安一佛像,燃灯一盏,照亮佛像。这样就能从各面镜子中,看到同一个佛像。好比天上的月亮,虽然只有一个,但当它倒映在江河湖泊中的时候,这一个月亮就变幻成千千万万个月亮。
武则天终于明白过来,她说这不就是“一即一切、圆融无碍”么?她想:佛祖就同天上的月亮一样,虽只一个,但幻化在众人心中也就成了许许多多的佛了。难怪佛祖说,人人都可成佛。自己能作人间之王,那更有资格首先成佛了。
这样一想,越发感到自己已经成佛了。而且既是东方女皇,又是西方佛祖。但皇帝与佛祖的人格,在许多方面又是抵牾的。要将二者统一起来,不能不进行一番艰难的乃至痛苦的调整,也就是西方哲人说的心灵上的“整合”。
于是“魔鬼”(恶)与“天使”(善)的交锋,在她身上出现了。
出于皇权的需要,她既可以凌驾于高僧之上,主宰他们的生死存亡,升降荣辱;又可以跪拜大德之前,口称弟子,表现出宽容与虔诚。
出于强烈****的需要,她既可以将一个市井之徒、床上健将的彪悍男子作为自己的“面首”,并且一味地宠幸一些美男帅哥以满足自己过剩的****,但同时又像观音菩萨那样以欲导情,虽染而清静,也如王摩诘那样“在欲而行禅”。
在中国历史上,有许多君主都力求把“皇帝与佛祖”统一起来,集于一身,融于一体,但最终都未能实现。
从晋安帝姚兴到梁武帝萧衍,从明太祖朱元璋到清世祖福临,他们都未能完成从皇帝到佛祖、又从佛祖到皇帝的转化与回归,反倒造成了人格的分裂和畸型,甚至最终还导致以佛误国,玩火自焚。因为他们都未找到沟通佛与人的“契机”,都没有找到平衡和超越二者的“支点”。
然而,武则天却找到了,完成了。
首先是当她从唐太宗的宠妃最高峰一下跌滑到佛门冷宫最低谷时,始终没有放弃重回皇宫的一线生机,同时也没有忘记她眼前所处的“生态环境”是佛门圣地,自己所要扮演的角色是尼姑。
皇帝与尼姑,天子与情人,宫里与庵内,一时倒成了爱和怨的交纳、盼和等的焦虑、生和死的逐角。
从寒微美女到宫中媚娘,从庵堂尼姑到一代女皇,其中介环节是尼姑,这是她一生的关键时刻。虽然成为一代女皇是后来才发生的事,但这个念头却在庵堂的禅定“三味”修行中就萌发了。
一天夜里,她久等唐高宗不来,不禁全身浮躁,怨恨尤深,索性盘膝入静参起禅来。本想以此灭却心中之火,谁知反倒使心情更加不能平静,一时如置身于万顷波涛之中,七上八下,狂颠不已。看来无论如何是静不了啦!
她忙敲动木鱼,对着佛像口诵佛号。这样不知过了多久,心才平静下来。在佛号声中,眼前突然出现她父亲的影像。
父亲把一部《首楞严三味经》交给她,又请来一位禅师为她讲解“三味”修行之法,然后她便依此禅定修行,果然不错……但正当她高兴时,幻影消失了,蓦然而来的则是唐太宗李世民。
她问他:“皇上,什么叫‘首楞严’呢?”
唐太宗说:“这个嘛,就是‘健行’的意思呵!也就是以英雄的步伐前进,才能接近佛的境界。”他还告诉她,说不论是在家还是出家,也不论是僧人还是凡人,只要健行修定,都可以得道成佛。皇帝就是人间的佛祖,君王就是法王。朕不就是人间的如来佛祖吗?
她想:既是如来佛祖,为什么还要逼父造反,杀兄害弟呢?她当时不敢问他,但唐太宗早已看出她的心思,因此即对她说,佛教是入世的,许多和尚出家不忘家,还更加关心人间疾苦。他们慈眉善目,以善为本,一心普度众生。但他们同时也讲“降魔”,讲“无畏”,讲“精进”,讲“勇猛”。不降魔捉怪,就达不到普度众生的目的。因此,有凶狠才会有慈悲。
哦!对了,难怪他才当了大唐天子,也是她一生中最羡慕、最心爱的一座偶像。但这座偶像突然不见了,代之而起的则是唐高宗李治。
这个看上去温文尔雅,心性慈祥的家伙,虽万万不及他老子的雄才大略,英勇果断,但他却更像慈悲的老佛爷。不过,他徒有如来的“慈悲”之貌,而无如来的“降魔”之心。他太“为善”了,有时近乎于傻,不过傻得可爱就是了。自己若是当了他的皇后,一定要培养他“健行”勇敢,像他父亲一样,以“英雄步伐”挺进,步入“三味”之境。要是不行呢,自己就取而代之,替佛行道。
她恍然大悟,自己既可以是才人,也可以是尼姑,既可以是皇后,也可以是皇帝。
对,既“可以慈悲为佛,也可以凶狠如魔”。因为“有凶狠才慈悲”。
这是佛学专家金克木先生在《试说武则天》一文中说过的话,他还对武则天当尼姑时的心态进行过一番小说式的描绘:
她从蒲团上站起来,已是中夜。步入中庭,抬头望见一轮明月,满天星斗。入紫微垣,当令文武百官如天上众星围我旋转。不入紫微垣,也当如天上明月,光辉压倒群星。女身要胜过男身。才人可成皇后,就是皇帝。杀人,救人,只要一句话,一个字。(《蜗角古今谈》,辽宁教育出版社,1996年版,第106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