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中国十大古典喜剧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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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绿牡丹(4)

“后面二句好笑得很,说:‘绿毛乌龟爬上花,恐怕娘行看不出’,这很明显是自己骂自己是乌龟了。”

听车小姐这一解释,车大与钱妈都忍不住笑了起来,只听小姐又道:“真的还是假的,这可是他自认的,细细想来,还是认作别人代作的倒好些。”

柳希潜只听他们在帘内大笑起来,不知是福是祸,见车大走出来,急忙问道:“你妹妹没什么可说的了吧?”

车大笑道:“我且问你,这首诗该怎么解释?”

“总是极好的了,哪里还需要去解释!”

“我妹妹说你被人家给骗了,诗中是拿乌龟来骂你。”

“不会吧?”

“刚才听我妹妹念了一遍,还略微有些印象,我们一起念念看。”

两人把诗又念了一遍,车大嘲笑道:“以后叫你柳乌龟就行了,这卷子是你自己的供状,我得把它藏好。”

柳希潜只觉脑袋“嗡”的一声,血液冲了上来,一把抢过诗卷,扯得粉碎,气得怔怔地立在那里。

车大道:“这件亲事,我替你费了多少心机,从中说合,今天又帮你传递,大体上是成了,谁叫你抄这样的诗,自己打破自己的鬼把戏。不要说你没脸见人,连我也没脸了。请了,就是你用尽西江水,也难洗掉今天的满脸羞。”说完,也不再理会柳希潜,自顾自地走了。

柳希潜自觉灰溜溜的,见到谢英,咬牙切齿地道:“小谢你这个畜牲,吃着我的饭,得了我的酬金,倒来捉弄我?哼,大爷现在把你赶出门去。”

谢英收好书囊,头也不回地走了。

沈小姐听说会考的三个相公又送来了诗稿,便令丫头小凤把诗稿给她取来。

小凤道:“三位相公中,只有姓顾的长得清秀,姓车和姓柳的却丑陋得很!”

沈小姐道:“只要才学好,长相俊丑又有什么关系?”

小凤道:“小姐,相貌也是很重要的哩,古时宋玉有人隔墙偷看,潘安的车子让人掷满了水果,哪里见过有才的人没有一付好相貌呢?”

“丫头多嘴,再添些香在博山炉里。等我把诗稿细看一遍。”

看了柳希潜的诗稿,沈小姐有些奇怪,怎么满纸都写的是穷愁潦倒,比喻他自己像王粲到荆州依附刘表一样是不得已的,这样的口气倒像是个坐馆教书的秀才。这就不对了,柳希潜家历来是官宦大家,不应该有这样凄苦的诗篇。沈小姐再一翻看,见一首诗题是“赴柳宅新馆”,疑心更大,更不对了!他自己姓柳,怎么反而说柳馆?可见这诗稿不是他作的,莫不是末世英雄,把别人的诗稿抄来当做自己的,拿来骗人?

再看车大的诗,完完全全是一个女孩写的闺中情事,那种娇媚情痴,是任何男人也模仿不了的。

沈小姐忖道:“看这两人的诗稿,都是别人代笔,前次会考的诗文,恐怕也是有假。”再翻看顾文玉选刻的《宙合大社》,自言自语地道:“爹爹亲自作序,顾生又有选刻,必然是知名之士了。”再往下翻到顾文玉的诗稿,发觉与会考的诗文风格相同,心里想着前次会考,他才考了第三,柳、车两个白丁把别人的诗稿抄来与爹爹看,却取了第一、第二,很为顾文玉抱不平。再细想爹爹会考的用意,似乎是想借此择婿,这可不能马虎了,差点把一颗美玉给掩埋了。想到这里,沈小姐的脸不由自主地红了。

“孩子,你在这里看什么书?”沈翰林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进来。

“是三位学生送给爹爹的诗稿。”

“我倒没来得及看,可还好么?”

沈小姐笑道:“好倒都是好诗,只怕里边有弊。”

“哦,有什么根据么?”

“那一卷姓柳的诗稿里,有一篇诗题是‘赴柳宅新馆’。”

“这就不像是他自己的口气了?”

“那位姓车的竟然抄了一本女子的诗来!”

沈翰林忍不住笑道:“有这样的怪事?”

“只有姓顾的诗稿,与会考诗文差不多。”

“前些日我也有些疑心,他三人一块来拜访我时,我把你的那首诗让他们看,想以此试试他们的眼力。柳、车二人乱加赞扬,那顾生却说诗不是我做的。”

“这也亏待他了,依女儿看来,何不再次举行会考,以识别真有才学的人?”

“已经定下来了,再过几天就要会考。”

“爹爹,这次会考一定要严格一些,避免作弊传递,鱼目混珠。”

沈翰林看破了女儿心事,道:“这次我就坐在考场不走,谁有真才实学,自然水落石出,总得遂你心愿。”

沈小姐一颗心思挂在了没见过面的顾文玉身上,顾文玉在家里也正想着精通诗文的沈小姐。

顾文玉一边把沈小姐的诗抄到墙壁上,一边在想:那天我送诗文去沈老师家,柳、车二人正向沈家求亲,幸好老师没有答应……

正想着,不料谢英走了进来。“哎呀,是瑶草兄到来,失迎了。”

谢英看到墙上的诗,道:“这首诗是谁作的?倒也清新俊逸。”

“是一位女子。”

“是哪一位?”

“沈老先生的女儿。”

“我只以为闺阁中俊杰不过是有一无二,没料到眼前有这样多的女才子。”

“谢兄大概又见到哪个啦?”

“你已经见过了,只是不知道。”

“这倒使我糊涂了,说来听听。”

“前些时会考的第二名就是个女子。”

“错了,那是车大呀!”

“车大哪里会作诗?是他妹子代作的。”

“你是怎么知道的?”

“不瞒你说,柳希潜考第一的那首诗,也是小弟代他作的。”

“原来是你的大作,怪不得这样出类拔萃!至于女人代考,还是第一次听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说起来好笑得很,那车小姐看了小弟的诗,只以为是柳希潜作的,哪里知道中间有弊。”

“她自然不知道是你作的。”

“小弟看小姐的诗,虽然不相信是车尚公作的,却也想他家没有人给他代笔。”

“后来怎样知道的?”

“小弟正在疑惑不解的时候,不料车小姐的奶妈来了,是她告诉我的。”

“她怎么到你馆中来了?大概是来相女婿的吧?”

“听她说话也是个打听亲事的口气,不过把我当成柳相公了,我也将错就错,默认是柳希潜。”

“哪里去找这样一个漂亮的柳希潜!如果奶妈再来时,就该给她说个明白。”

“她以后再来时,小弟偏偏又没遇到。顾兄,沈老先生的女儿有婆家没有?为何不去求婚?”

“会考的第一、第二都让柳希潜、车大抢走了,小弟哪里挨得上号呢?”

“才学是真是假,总是瞒不住人的,若严格地加以重新考试,他们的伎俩立时就穷尽了。”

“我还要求谢兄不要再为他代笔了,到时候说不定要拿到会长那里,问出你的罪过。”

谢英笑了起来:“问我什么罪?”

“求人的、代笔的,都一律同罪,你只要看一看科场规定就知道了。”

“不要取笑,小弟正因为给人代笔这件事,受了多少窝囊气!”谢英接着便把前后始末细说了一遍。

顾文玉安慰道:“柳希潜这等可恶,你就在我这里暂时住下,怎么样?”

谢英和顾文玉志趣相投,就暂时住下了。

车大听说柳希潜将谢英赶出来了,心想:小谢讨厌,也该这样惩罚他,只是柳希潜少了代笔,日后恐怕又要懊悔,这第二毕竟不如第一,上次被柳希潜占了第一,心里也不甚舒服。若把小谢请来,给他半年酬金,他自然感激。倘有用得着他的地方,也肯效劳。下次会考不怕他柳希潜会抢了第一去。何况近日为柳希潜说合亲事,面试出丑,我也不好意思再去求妹子代作诗文,不如另找门路,反觉更好办事。想到这里,车大早早就派人去请,一面张罗酒席。

车大想好后,叫钱妈备好酒席,请谢英给自己开学。

谢英见车大相请,明知他也不是好主人,却想到趁此机会见到车小姐,因此也就拎着书箱来了。

车大将谢英迎进来,寒暄了几句,骂几句柳希潜不通人情,自己要向谢英请教学习的假客套,便入席了。

钱妈在书房后面偷偷地细看,发现新来的先生就是那位柳希潜相公,十分欢喜,便在旁边等着。

谢英散席出来,正瞧见一直想见面却又见不着的钱妈,慌忙拱手施礼。钱妈回礼道:“柳相公,我第二次去找你,没想到遇到了那位柳希潜相公,他说再没有第二位柳希潜相公了。”

“实话对钱妈说,小生本来不姓柳,姓谢,名叫瑶草,原想等妈妈再到书房时,说明其中缘故,没想到又被柳希潜给打发回去了。”

“原来是谢相公。”

“钱妈,我的家世贫寒低微,行囊箱件寥寥无几。”

“谁与相公讲究门第了?只是尚未婚配这话可是真的?”

“小生怎敢诳骗妈妈?不是我自己耽误婚姻,有谁来怜惜我这出身贫寒之人!请问妈妈,那柳希潜到这里来求婚,小姐可曾答应过他?”

钱妈把柳希潜出的洋相笑着告诉谢英,末了,想起小姐说的不要管姓柳不姓柳,只要见到作诗的人,要他再作一首绿牡丹诗以为证据,便道:“俺小姐很喜欢相公的佳作,何不再作一首,让老身转给小姐。”

谢英听说小姐喜欢,自然十分高兴,道:“什么题目?”

“小姐面试柳希潜相公的题目,是什么绿牡丹,相公就用这个题目作一首吧!”

谢英略一思索,吟道:“叶色花容殊不辨,但闻香气袭庭阑。朦胧月下宜详认,莫作刘家黑牡丹。”

“老身哪里记得住?桌上有纸笺,请相公写上吧!”

谢英一挥而就,道:“钱妈,就请你作个传递,新题目来不及仔细推敲词语,但也不像他人那样腹中空空,任凭你定哪天为帘试日期。”

“相公这样高才,还用得着什么帘试!”

“钱妈,须要记清楚,我叫谢英,不是柳希潜,不要把姓名记错了。”

“老身知道。谢相公,只怕这家庭教师的景况凄凉,不可久栖。”

小姐却不知道谢英已经来了,心头正想着到哪儿去找他,让他也知道自己的一片心意。钱妈欢天喜地走了进来:“小姐,你在哪里?”

“钱妈,什么事让你这么高兴?”车小姐不解地问。

“大官人请了一位教书先生到咱家来,我都见过了。”

“见了教书的先生,有什么可欢喜的?”

“你道他是谁?就是前些天在柳家庄上见到的那位相公,他原来不姓柳。”

车小姐不禁一阵心跳,道:“你问清楚他的姓名没有?”

“他说他叫谢英。”

“这个名字在过去刻印的诗中见过,好像是个知名之士了。”

“他本来在柳家做家庭教师,考第一的那首诗,就是他代柳希潜作的。”

“我说这个油头滑脑的蠢才也做不出来。”

钱妈笑着道:“小姐,柳希潜那首在帘外面试的诗,也是谢相公替他作的。”

“我知道,那是他怕明珠暗投难以自表,因此故意把诗写得那样好笑,让我明白其中的蹊跷!”

“柳希潜因为谢相公作弄了他,就把他赶了出来,大官人又把他邀请了过来。”

小姐心想以后有机会听他吟咏了,心中十分高兴。钱妈又道:“小姐,这一次可相信我说的话了吧?你去看看就知道他光彩照人,气度不凡。”

“这也用不着了,只是他家中的情况,可问明白没有?”

“问清楚了,因为家境贫寒,穷愁潦倒,所以至今还是孤身一人。哦,老身还要他作了一首绿牡丹诗,真是有学问,提起笔来一挥而就,在信封上还随手抹勾了一对鸳鸯。”

钱妈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掏出了用信封装着的诗篇。小姐一时害羞,道:“只怕是外人的诗文,我这女孩儿家不好拆开来看。”

“小姐,这又不是那些淫秽诗词,不过与先前的会考诗卷一样,与前诗唱酬。”

小姐展开诗卷,不禁叫绝,钱妈跟着小姐,原是识得几个字的,惊奇地问道:“绿色的牡丹已够奇特的了,哪里有黑色的牡丹?”

“这是嘲笑那个白丁的。黑牡丹是牛,意思是叫我不要认错了。”

“前几天把他骂做乌龟,如今又把他骂做牛,谢相公倒是会取笑他呀!”

“这诗虽是偶然笑骂之句,但行文酣畅,也足以流传千秋。”

“小姐,你也该再作一首回答他。”

“我怎好在他面前逞能?”小姐想起自己独守空闺,谢相公暂在书馆存身,这门亲事不知成也不成,一时愁绪万端,不觉长叹一声,让钱妈扶自己入房休息。

车大请到了谢英,没过几天,又是会考之期,暗中吩咐谢英在家等题目替作,又去求了妹子,心想有两个高才替作,万无一失,准拿个第一,沈小姐不就嫁给自己了吗?便兴冲冲地向沈家走去。

柳希潜赶走了谢英,车大的妹子又没答应自己的亲事,只得又去打沈小姐的主意,听说第二次会考,无奈之下去求一个在街头替人写信的老秀才替自己写文章,安置停当之后,也往沈家走去。

沈翰林见他三个都到了,便拿出顾文玉的文稿道:“顾兄的诗文,我都批改过了,真是名言俊句,层出不穷,佩服佩服!”

顾文玉忙谢道:“老师过奖,学生愧不敢当!”

柳希潜与车大见没说到自己,争着道:“学生的拙稿,想来老师也批改过了,望老师也给以指教。”

沈翰林道:“二兄的文稿,还没来得及细看,诸位都在这里,上次排的名次,只怕外边的议论不怎么佩服。”

车大与柳希潜大道:“很佩服的。”

顾文玉道:“老师根据文章优劣评定等级,实在是十分公平。”

“你们都很谦逊,自然很好,不过上次会考,制度过宽,为了避免传递,今天会考,老夫已为各位准备好了午饭,各家不必再送来了,也不许到大门外去上厕所,各位可要用心作文!”说到这里,沈翰林又叫家院把数十个杂役叫了进来,吩咐道:“大家把考场门口守好,如有人在门口走动,不论是谁,一律赶走,不许放进来一个,如若出了差池,重打三十大板,听清楚没有?”

众杂役齐声应道:“听清楚了。”

一见这个阵势,柳希潜与车大心里直叫不妙!

三人落座,打开题目,是“辨真论”。柳希潜向外大叫:“家院,把笔砚给我送来!”

家院答应一声,正要进场,就被杂役拦住了。家院道:“俺家相公的笔砚在拜匣里!”一边说,一边硬往里挤,这时过来两个彪形大汉,将家院架了出去。

沈翰林微微一笑,吩咐杂役道:“把准备好的笔砚给柳希潜相公。”

车大见状,伸了伸舌头,道:“老师,学生要出去解手。”

沈翰林道:“屋角边有便桶,不要出门。”

恰在这时,钱妈到了门口,正往里窥探,便被杂役赶走了。

柳希潜与车大这下傻眼了,什么叫“辨真论”都不懂。还是柳希潜脸皮厚一些,走出座位问道:“老师,什么叫辨真论?这首诗要作四句?还是作八句?”

沈翰林道:“这不是诗,是一个论题,天下有真有假,真假混在一起,须要分辨明白才好!”

车大道:“老师,这个题目出在哪一本书上?《大学》、《中庸》、《论语》、《孟子》,说明白了,学生也好作文。”

柳希潜自作聪明道:“自然是根据《论语》上的。”

“根据是什么呢?”沈翰林道。

“‘辨真论’的这个‘论’字,就是《论语》的‘论’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