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啊,那我说给你听,有仙姑思凡呢?”
“说的是谁?”
“你听听就知道了:非痴,我青灯愁绪,听黄昏钟磬,夜半寒鸡。孤衾独抱,未曾睡,先愁不寐。相思,静中一念有谁知,欲火炎遍身难抑。把凡心自咽,只少个萧郎同并,彩凤同骑。”
陈妙常听他说出自己诗稿里的意思,不由得大吃一惊,慌忙去找诗稿。潘必正笑道:“你别找了,你看我手里是什么?”
见潘必正手里拿着的正是自己的诗稿,不禁羞红了脸,道:“你把诗稿好好地还我也就算了,不然的话,就把你当做是贼抓起来。”
潘必正道:“哈哈,那我就把这赃物交出去,如若不然,你来抢去就是。”
陈妙常趁他不注意,伸手去抢,谁知急了些,脚下一个趔趄,往前倒去,正好倒在潘必正怀里,脸“唰”地红到了耳根。想要挣脱,却被潘必正紧紧地抱住了。只觉一阵异样的感觉传遍了全身,说不出的幸福感攫住了她。
潘必正只觉几个月来的相思之苦一扫而光,一面疯狂地吻着,一面解开了陈妙常的衣衫。陈妙常双手无力地抗拒着,任他所为。
潘必正怕惊动别人,也不敢放肆,一会儿已是雨过云收。床铺上,猩红点点,陈妙常双眼泪光莹莹,道:“奴家本是柔枝嫩条,比不得墙花路草,不要让奴家有白头之吟。”
潘必正看着陈妙常如雨后梨花,无比爱怜,道:“妙常,今日恩爱,小生终生难忘,日后若负了今日之情,教小生天诛地灭,永不超生!”
妙常没料到潘必正会发如此毒誓,慌忙捂住他的嘴,嗔道:“又胡言乱语了。”
潘必正搂着陈妙常,舍不得分开,忽听窗外有了响动,慌得潘必正急去躲藏,陈妙常也战战兢兢不敢出声。
却听进安在外笑道:“不好了,不好了,观主已经知道了,说是要叫地方拿你们两个送官,怎么办?”
陈妙常又羞又怕,偎着潘必正道:“如何是好?”
潘必正见进安的样子,已知是诈,叱道:“有我在这里,不许胡说!”
进安做个鬼脸,道:“刚才观主来找你,是我替你们遮掩过去了。我只要陈姑叫我一声就是了,不然的话,我可要出去说。”
妙常道:“叫什么?”
“随你。”
“进安哥!”
“不好,除去‘哥’字,添上‘相公’二字?”
陈妙常十分害羞,竟叫不出口。
“不叫也由你,我喊人喽!”
“进安相公。”妙常不得已说道。
进安大笑道:“出庵奶奶!”
潘必正奇怪地问道:“怎么叫做出庵奶奶?”
进安道:“难道你不明白?没有我进安相公,奶奶怎么能出庵呢?”
潘必正叱道:“原来是你骨头痒了,在此胡说八道,看我怎么收拾你。”追打着进安走了。陈妙常却早羞得跑了进去。
自此后:两人夜里悄悄往来,颠鸾倒凤,鱼水之欢,也不必细说。
这天,月儿又挂上了树梢,陈妙常靠在栏杆旁,盼着潘必正快点来相会。只要花间影儿一动,妙常心儿都痒痒的,以为是潘郎来了。等了多时,却不见潘郎的踪影,只得倦倦地回到房中,听那漏壶一滴一滴地响着,空荡荡的房屋令人感到是那么的孤寂。想起昨夜的云雨欢会,又是害羞,又是忧愁。
观主平日里见侄儿与妙常的神情有些蹊跷,暗暗留意,生怕潘必正不务正业,荒芜了学业。这日来到书房,只见灯亮着,却不见侄儿。“必正侄儿,你在哪里?”
潘必正此时刚走上花径,准备去幽会。听到姑母的喊声,吓得心如鹿撞,慌忙转身回书房。“姑母有礼了,呼唤侄儿,有什么吩咐?”
“你不读书,却跑到哪里去了?”
“亭子上十分幽静凉爽,侄儿在那里乘凉。”
“为什么这样慌慌张张的?”
“这几天功课忙,没来向您老人家请安,我心神难定。”
潘必正的话,观主并不完全相信,却又没发现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只得劝道:“必正贤侄,你要刻苦读书,立下远大的志向,半夜里花间月下,不要闲游荡,争取金榜题名,不要辜负了你父母对你的希望。”
“姑母的教诲,侄儿一定牢牢记在心头。”
“这样罢,你跟我到佛堂去,我一边打坐,你一边读书。等我出定的时候,才可以去睡。一定要这样做。从来佛教与儒家相通,要知道儒修就是佛修。”
潘必正没法,只得强打精神,心思早飞到陈妙常身边去了。好不容易捱到姑母出定,潘必正如逢大赦一般,一溜烟跑到陈妙常处去了。“妙常,我来了。”见妙常不理他却泪水长流,不由得慌了神,道:“为了什么事这么发愁?”
“我发什么愁?把人丢下就罢了。”妙常背过身子,生气地道。
“这话我就不懂了,我想我们今夜又能云雨欢爱,你怎么反倒凄惨愁苦起来了呢?”
“不要说巫山云雨了,你早忘了我们的缠绵情意,让我独自一人,从月东头等到月西头,说丢就丢,哪里看出你有深厚的情意了?”
潘必正搂住她的肩头,道:“我不是故意来迟,我们的事差点就让姑母知道了,当时我已走到半路,听我那狠心的姑母在叫我,只得回去,没想到她把我带到禅堂,待她出定才放我回去睡觉,所以来迟了。”说着,跪了下去,“请原谅我吧!”
妙常见他神情,知道错怪了他,双手去扶道:“男儿膝下有黄金,以后不可轻易下跪噢。”
潘必正起身顺势一拉,将妙常拥入怀中。二人帐中云来雨去,不肯罢休,恨不得长夜漫漫不天明。
俗话说,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陈妙常与潘必正夜夜欢会,白天两人相遇,那柔情蜜意的目光也让世人看出来了。
观主也十分明白他们二人常常在月下星前偷偷摸摸,躲躲藏藏,倘若事情败露,自己的面子不好看不说,还败坏玷污了佛门清白之地。怎么办才好呢?早早晚晚的事情,防也防不了那许多。想了半天,她才想出了一条釜底抽薪的好计。
“必正侄儿,你在哪里?”
潘必正坐在床前,想起昨夜与妙常欢爱正浓时,却听进安来告诉他们,有人要来出他们的丑,致使惊散了鸳鸯,心中懊恼不已。听得姑母呼唤,只得强打精神施礼。姑母吩咐他坐下,然后道:“必正贤侄,我想你父亲只生你一人,指望你功成名就。如今春试的时间快到了,正好收拾书囊,赴临安应试,不要留恋这里不走。”
听说要赶他走,如同晴天霹雳,使潘必正大吃一惊:“姑母,试期还早,等明年春天去也不迟嘛,只是在这里多多麻烦姑母了。”
姑母见他不肯走,十分生气,道:“你这样说,是因为我怕你在这里搅扰,才要你去赴试么?我和你父亲是同胞手足,看到你漂泊不定,有什么脸面去见你父母?你留恋这里不愿意走,自甘人下,又有什么面目回去见父母呢?日后你父母也要埋怨我。叫我好伤心啊!”说着,泪下如雨。
潘必正也知没有理由继续留在这里,可是又舍不得丢下陈妙常,明知是姑母故意要拆散鸳鸯,也不得不遵命,心下十分痛苦,道:“姑母,小侄就遵从您的吩咐,等我向各房的姑姑道过谢就走。”
姑母硬着心肠道:“不必了,等我叫她们出来送你就是了,香公,请各房的姑姑出来。”
众尼姑不知出了什么事,纷纷来到佛堂,却听观主道:“我侄儿今天起程去考试,特地请你们出来送别。”
众尼姑都觉得十分突然,可也不敢多说什么,一一与潘必正告别,只有陈妙常心如刀割,明亮的双眼中,泪珠莹莹,喃喃自语:“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呢?”
观主只当没见,催促潘必正道:“必正贤侄,该走了,这一去只盼你能竭尽所学,金榜题名,也不枉我的一点苦心。”
潘必正低头应道:“是。”瞥见陈妙常悲痛难抑,心中不禁暗怨姑母太狠心,活生生地把心爱的人儿从身边拆散。
陈妙常心里伤痛离别,更想着此去临安千山万水,风寒水也寒,潘郎要受许多苦楚。心中情意绵绵,想留他,又不敢上前,真是肠如刀割心如剑剜。
进安准备好了行装,心中也替公子难过,好好一对鸳鸯,却被棒打散。
潘必正强忍心酸,拜谢姑母道:“侄儿就此别了。”
观主吩咐进安道:“进安,一路上你要好生照看公子,不要让他餐风宿露。”
陈妙常悄声道:“进安哥,你可不能让他吃不饱穿不暖。”
众尼姑也道:“潘相公,我们盼着你的好消息早日传来。”
潘必正长叹一声,止不住地热泪双流。
观主瞧他望着妙常依依不舍的目光,心肠更硬了,道:“你们大家都回房去,我送侄儿到江边上船,明日回来。”
潘必正一步一回头,被姑母逼着到了渡口:“喂,艄公,把船划过来。”进安高声叫道。
船夫把船划过来道:“客官,你们要到哪里去?”
“我家相公进京会试,你把我们送到临安,给你一两银子作船钱。”
“好吧,请上船。”
观主见他们上了船,吩咐道:“马上开船,不要再转回来,我在阅江楼上看着你们走。明年中榜时,早把喜讯传来。”
再说陈妙常待他们前脚走,后脚就跟了出来。一路上也不管小脚酸痛难当,想着要见潘郎,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竟赶到了江边。抬头望去,猛见观主在阅江楼上远眺,惊得她慌忙躲了起来。
观主见侄儿的船已经远去,不由得笑了,自言自语地道:“总算割断了情丝,免得系住昆鸟鹏无法飞。我也可以放心地回观去了。”
见观主走远了,陈妙常方敢走到江边,可连潘必正的船影都望不见了,不由得哭道:“潘郎,潘郎,我来迟了。”忽见一艘小船荡了过来,忙叫道:“船夫,快摇过来,我要赶上前面参加会试的相公,寄封家书到临安去,船钱我重重谢你!”
船夫见她泪眼朦朦、十分焦急的样子,不由得笑道:“一个尼姑,要去追前面那个相公,可惜风太大,不能去。”
陈妙常急得几乎要哭出声来,求道:“快送我去吧,船钱我再加倍给你。”
“那好,上船,上船。”
陈妙常立在船头,连连催促船夫开快点,恨不得立刻飞到潘郎身旁,把离别和相思的痛苦诉说。
潘必正这时正坐在船头,默默想着和陈妙常在一起的欢乐时光。可如今只有自己孤孤单单,脉脉情,离别愁,满怀相思,又向谁诉?
忽听江面上传来“参加会试的潘相公,参加会试的潘相公”的喊声,忙令船家停住桨,往后望去。只见一条小船飞也似的赶来,船上立着一个尼姑,定睛一看,不是陈妙常又是谁呢?两人见了面,也顾不得有人在旁,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好半天,陈妙常方害羞地抽出手来,拭去眼角的泪珠,低低地道:“早晨听说你要走,差点没把我吓死,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又不敢对你说什么,眼泪都不敢流。”
潘必正哽咽道:“我对不起你,姑母一直把我送上船,头都不准回一下。”
陈妙常柔声道:“我不怪你,也不知是谁走漏了消息,观主才会这样。会不会是你平时说话不注意,让观主看出了破绽?”
“我怎么敢说这事?平地风波,令人肝肠痛绝。”
“潘郎,离别时众人在旁,有话难说,因此赶来送你。可一见到你,心中千言万语,一时又说不出来了,你会怪我吗?”
“妙常,我只会疼你、爱你,一辈子都不会怪你。你的情意,我深深地牢记在心中。早晨我不能对你说一声告别的话,你知道我心中多么痛苦吗?现在能够和你见面,我高兴得都不知该怎样说了,我们同行一段路程好不好?”
“太好了。潘郎,你知道我这时的心情吗?我吟首曲儿给你听,好不好?”潘必正轻轻地握着她的手,点了点头。
“秋江一望泪潸潸,怕向那孤蓬看。这别离中生出一种苦难言,自拆散在霎时间。心儿上,眼儿边,血儿流,把我的香肌减。恨杀那野水平川,生隔断银河水,断送我春老啼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