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入地有门
夜色凄迷,江瑕沿着安庆城出去以后,便一路向西。
他边走边想:这贼寇究竟会躲在哪里呢?
若是要避人耳目,其实哪里都可以躲。
但他们若是害怕那武当派找上门来,定是不会去人多的地方。
要不就是躲进山里,要不就是躲进谷里。树林里也可藏匿,却并不是很好的藏身之地。
他这样想着,便开始思索这附近可有谷,可有山。
可脚步却已来到了一片广楼妙宇前。
这楼宇占地之广,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住宅,但江瑕还未及细想,脑中已划过一道光:这盗贼,莫不是躲进了这里?
这贼人只要随便找个仓房掩身即可,若是武当派来人要搜这庄院,料是那主人也未必允许——如若他是个看重面子的人,除非有武当掌门的亲谕,否则岂能容人随随便便就搜了庄子?但纵使那主人允许了,这些道士又怎敢逗留太久花大力气搜?至多匆匆寻一遍就速速撤出人马来。
说来说去,还是因了不敢得罪这位高权重之主。
而且这庄院相比别的庄院,显得尤为大气。只因它虽然气派的很,围墙却修筑得并不高。通常来说,这样的大户人家,家里肯定有不少宝贝,定要将围墙高垒,才能防住盗贼。可是这家的主子在这方面却显得尤为狂妄,那围墙,只约莫一人半的身高,稍会些武功之人,也能挣扎着翻过去。
可江瑕方走远几步想要一掠而起,忽见一只野猫竟抢了先,那灰色的身体拉成一条细长线条,沿着墙头走了几步,就轻点后足纵身跃下。
江瑕想到自己竟然比猫慢了一步,心头有些不快;可那猫方跃下,就听到“嗖嗖嗖”的风声呼啸而起,然后是一声凄厉的惨叫,围墙内便再无生息。
江瑕满头冷汗。
好险!
他方才还怪这只猫抢了自己的风头,眼下却是感激不尽——若没有它,想必现在那发出惨呼的便是他!
好可怕的庄园!
这盗贼莫不也是翻了墙?也许早已惨死在了里面。
可江瑕又转念一想,能从武当山上偷来这秘宝的贼寇,想必也非等闲之辈,想必早已预见了这围墙内的机关。
这般戒备森严的庄园,更是很好的藏身之地——只要他能混进去,他能藏得住,便谁也都逮不出他来。
这贼寇没准就在里面。
所以还要进去看一看。
可是他要如何突破围墙后那险毒的机关呢?
要是自己穿着金刚甲就好了。
可他只穿着件单薄的夏衣。
没有金刚甲,他就得想些别的办法。
这暗器,究竟是如何发出的呢?
定是有一个机关。
而这机关,只要越墙之人都会触到。
若不是光?
可如果真是因为光线的变化触发了机关,那这机关到了晚上岂不就失效了?
当然,庄园里会掌灯,可若人先将灯给灭了,那这机关岂不就无用了?
还有,这庄园里必有奴仆,他们一定知道如何避开这机关的方法。
总还有破解这机关的方法!
江瑕想围着这硕大的庄园先绕一圈勘察地形,可这庄院实在太大,他行过的每一处都是一样的景致,似乎无论从哪里翻墙而入,后面想必也有一样的暗器等着他。
看来,要进到这庄园里,除非昂首挺胸理直气壮地从正门进入,否则,无论如何也是难逃那长了眼似的机关!
他现在倒是很想去那正门瞧瞧,这究竟是哪家的气派庄院,里面又住着何方暗器高手!
但是这庄园实在太大,他走了一盏茶的功夫也还没走到拐角。
可是忽而眼前的灌木丛里“窸窸窣窣”地发出声响,江瑕拨开一看,才发现是一只野兔!
在这密密丛丛的灌木下,那只野兔,正探着鼻子嗅着什么。
它时不时发出轻柔的呜鸣,一会儿探出右肢来,拨弄着地上的草;一会儿又压低了身子,使劲用鼻子嗅着什么。
江瑕好奇这野兔在寻找什么,便一脚踏进了灌木丛里,谁知他似乎没有踏稳,小腿一软便踉跄栽了进去。
但这跟头可栽得不浅!
他竟然栽进了一个洞里!
江瑕只觉得背上“咚”的一下,似乎又有什么东西砸下来,借着洞口透来的微弱光线,才发现竟是那只兔子。
那让他摔进这洞里来的兔子!
这洞说深不深,说浅不浅,一个跟头栽下来刚好像是按摩,浑身筋骨反倒奇爽无比,只可怜了他那硬邦邦的脑袋,却是吃不了太多力,俨然已砸出了几个鼓包来。
那灰兔还在动着鼻子,似在嗅着什么气息,只见它前腿一迈,便轻捷地往前跑了老远,把江瑕完全甩在了后头。
“喂!有点队友精神好不好!”江瑕嘀咕了一句,连忙追赶上去。
他阴差阳错栽进这洞里,却没有想着如何回去。既来之则安之,更何况他对这洞兴趣颇浓:为什么这庄园外会有一个洞?是什么动物挖的吗?但这洞可不小,刚好一人的高度,显然是人挖的,显然是专为人挖的。
这洞里幽暗的很,但似乎只是笔直的一条没有岔路,只要摸着壁也能走。而江瑕眼下更是越走越清晰,越走越开朗——这贼寇当真是聪明!
他许是也猜到了围墙内那些机关,自是用来防那些轻功泛泛之辈;他许是也猜到了,要想进到这庄园里,除非有惊人的轻功,一跃十几丈的本领,才能落足于那安全地带;庄子的主人想必也是个轻功高手,才会设计这样的防卫,而这种防卫,显然是耀多于用——更似是向这天下宣告:轻功之技,唯我独尊!但若要说这机关的实用价值,与他这番苦心布置所花的精力相比,实在没有高墙来的经济实惠。
可是主人到底自诩轻功无敌太过清高,竟忘了这世上,有天,当然还有地。
有地,就当然也有“地功”!
而这贼寇,也许轻功并不太好,但“地功”却是力冠群雄!才短短时间,他竟已挖出了这样一条密道来!
若是挖洞进去,就能绕开那机关!
那兔子显然比江瑕更能适应黑暗,现在已窜得没了影。
只剩江瑕一人孤苦伶仃地摸着瞎。
前方透来了微弱的火光,还有隐隐约约食物的飘香。
再往里走一些,便可听到语声。
“熊大你可以再快点吗?巧巧明明给了你两个包子,你怎么才使这么点力啊!”
“巧巧,我、我已经很努力了……可是两个包子,真的塞牙缝也不够啊……”
“唷啦!怎么可能不够!两个包子都可以做巧巧一天的食粮了!”
这熟悉的称呼隐约传至江瑕耳畔,他的嘴角勾起了笑意。
“哎哟,谁?!”轩辕巧巧背上重重挨了一拍,又惊又气,正欲抽剑朝那偷袭之人刺去,剑尖却停在了一张熟悉的面庞前。
熟悉,却又陌生。
火光摇曳间,他脸上的顽皮一如当年。
“小虾?!”轩辕巧巧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抬手揉了揉眼,又使劲揉了揉,才又抬起脸来。
但她没有看错,就是江瑕。当年与他们打桃射柳少小无猜闹遍安庆不罢休的翻江倒海一只虾是也。
“小虾!真的是小虾哎!”方才与轩辕巧巧说话的那个身材魁梧的少年也已转过身来看着江瑕。江瑕定睛一看,没错,他正是熊霸。
他们俩……还在一起哪。
故友重逢,本是惊喜的,奈何熊霸一个激动,一掌拍在了江瑕肩头,江瑕只觉得右半身麻成一片,急忙靠向洞壁才不至于跌倒。
可他未及呻吟,就听轩辕巧巧明眸一转,嗔道:“你竟然还活着啊!”这是时隔十多年后再次相遇,不自觉最先蹦上轩辕巧巧嘴边的话。
“喂——这么诅咒你的青梅竹马真的好么!”
“唷啦,谁和你是青梅竹马呢。话说你欠我那六千七百九十八两又五文钱打算什么时候还哪?”巧巧黛眉深锁,目露凶光,一副讨债人的模样。
“喂喂喂!我有欠你那么多吗?我怎么不记得有欠了你几千两啊?至多也就几百两吧?”江瑕沉着脸撇嘴反驳道。
十多年不见了,轩辕巧巧俨然已从一个玲珑剔透的小财奴长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大财奴。
“唷啦,当然是利息啦!都过了十一年零两个月二十八天又四时五分了,看在朋友的分上,巧巧已经很让很让你了,已经给你算了最低的利息了!”轩辕巧巧素手一挥,好像已尽足了朋友义气。
“我宁愿没交过你这种朋友……”江瑕扁扁嘴耸了耸肩,一副不屑与你为伍的样子。
“小虾,你怎么可以说这样的话。”熊霸皱起两条浓而粗的眉毛沉声责备道。
“你怎么不问巧巧怎么可以说那样的话?”江瑕毫不示弱。和这两人在一起,他没必要装弱,也决不能装弱。
否则,当真被那丫头啃得连骨头都不剩啊。
“巧巧……巧巧不会说错话的。”熊霸急忙为巧巧辩解,但嗫嚅之间,似乎心头也多少有些理亏气短。
“你要是能有熊大这种觉悟就好了!”轩辕巧巧两手叉腰,高声喝道。
江瑕双手抱肘于胸,针锋相对道:“要是这天下人都和熊霸一个脑袋,我炎黄血脉当真是前途堪忧啊!”
熊霸呆呆自语道:“我怎么总觉得这话有点奇怪呢,小虾,你可以解释一下吗?”
轩辕巧巧沉着脸拍着熊霸肩膀道:“没啥可解释的,赶紧干活。”
她这一催促,熊霸也不再追究了,竟真得转过身去,只见他“砰砰砰”连击三拳,拳头所落之处就裂出了几十条蜿蜒四趋的裂纹来,下一刻面前坚硬的土石竟“轰”地松落下来,尘土飞扬,江瑕忍不住咳嗽起来,却听轩辕巧巧嘀咕道:“你有没有一点职业修养啊,你咳嗽这么大声也太暴露目标了吧!”江瑕强忍着咳嗽,阴着脸回道:“我又不是贼!”他话音刚落,忽而脑中便是“嗡”地一惊,只见他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这两人,纵使尘土仍没有消散,他的嘴却不自禁地张得和碗一般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