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N次元凭谁细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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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别来无恙

桃花谷有一处特别的地方。

山上流下的溪水在这里绕了弯,分成两股流进村子。

桃树枝枝丫丫,每一幢,都是一树燃烧的嫣红。

桃树种在溪水边,溪流就托着飘落的花瓣向前流。

每一枚瓣,都像是一个小盏。

与君共醉落斜阳。

他走的那一天,也是在金桂飘香的季节。

这里没有桂花,只有桃花。

万年飘零的桃花。

朱霞烂漫,生生不灭。

关于桃花谷,有很多传说。

有人说这里的桃树之所以花开不败,是因为有花神的护佑。花神偏爱于此,便命此处的桃花常开不败。

有人说桃花开不败,是因为这里的土壤。地处凹谷,双流灌注,土壤肥沃,是以桃花能四季常留。

但也有人说这里的桃花,是一个女子的相思泪。是她日日期盼的眼睛。盼着她的郎君归来的剪水瞳眸。

终老君不归。

所以这桃花便依旧开着,一直开着,就像她一直没有放弃的心,一直没有阖上的眼。

也许有一天那个人回来了,这满山的桃花,就会谢了。

何岁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桃花依旧,而人面呢?

人面也还在。

她依旧穿着一身火红的锦衣,依旧梳着蝴蝶挽髻,乌发的左侧依旧镶着一串密密叠叠的鎏金钗饰,像是一串花,可这花都是弯弯的月牙形。

也许并不是花。

日头正好,她正阖着眼睛在屋前的空地晒太阳。

她的表情平静而安详。

溪水淙淙流过。

河流绕经这一块岛屿一般的地方,分成两支,相绕而过。

溪水流过的声音,她也许听得到,也许听不到。

溪水静静地流过。

就像漫漫的岁月长河,从她身边,静静地,流过。

岁月流过的声音,她也许听得到,也许听不到。

她的表情安谧而恬静,好像放下了尘世间一切纷扰。

曾经那倏忽千变,动则暴怒动则挥鞭的她,现在却像观音菩萨一般的安和。

她也许已放下了所有。

也许并没有。

桃花还开的鲜艳。

一朵朵,还似那盼伊归来的眼睛。

忽然间她睁开了双眼。

空气已被紊乱。

一个黑色的身影踉跄着来到她的面前,然后倒了下去。

她没有避开,稳稳地用肩膀接住了那沉重的身子。

他是那么的沉重,重得仿佛是一座巨山。

他是她生命中不可承受之重。

她却奋力撑起自己纤弱的肩膀,将他抗住。

她的瞳孔在放大。

溪水淙淙流过。

她终于听到了。

岁月之河,重又流进了她的生命。

“爷爷,快看!桃树下雨了!”

“桃树……竟然、竟然落雨了……”

“哇!好多的花瓣!娘,您要给我和哥哥做桃花饼哦!”

“土地公公爱吃花瓣,小安可不能和公公抢。”

“这么多花瓣,土地公公肯定吃不完的!娘给我们做桃花饼!做桃花饼嘛!!”

“相公,你看这桃花雨——好美……”

“桃花再美,也没有我的萍萍美。”

“相公……”

“萍萍……”

“老伴啊,这桃林终于落雨了。”

“是啊,终于要谢了……”

……

张菁轻抚着床头的男子冒汗的额头。

他睡着了,像一个婴儿般地睡着了。

她安详地看着他。

嘴角挂着笑。

她一直在笑。

起初是苦涩的笑,苦楚的笑,眼角噙着泪。

他依旧酣甜地睡着。

然后她的嘴角慢慢勾上了甜蜜的笑纹。

无论如何,他终于回来了。

她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死死地,牢牢地,看着他。

她再不能让他溜走了。

这尾银鱼,她再不能让他从手中溜走了。

她全身心地看着他,只看着他。

虽然她耳里听得见屋外淙淙的溪流声。

岁月流过的声音。

可她不知道,满山的桃花,已为她一人倾落。

不过第二天,或许下一月,桃花还会盛开。

因为每时每刻,都有新的思念在滋长。

都有新的人,在执着等待着一个归来的背影。

模糊的视线。

世界从两条细小的缝里钻了进来。

江小鱼慢慢睁开眼睛,看到了身上盖着的锦被,看到了墙上挂着的画卷,心底油然而生一股久违的亲切感。

身旁传来阵阵桃花的香气,以及那也已久违了的体温。

他终于又回到了她的身边。

这近十年的一别,简直比生和死的距离还要遥远。

可是他现在又回到了她的身边。

他终于有勇气和把握,回到她的身边了。

她的温柔,他想念已久。

可是张菁看到江小鱼醒来,就“噌”地站了起来,手向腰间一扯,就扯下一条火红色的大鞭子。

她的眼里也冒着两团火,“哔哔啵啵”地烧得正旺,似欲随皮鞭扬起一同窜出。

“喂!”江小鱼还来不及耍嘴贫,慌忙用两手挡住他那张宝贵的脸蛋。

身上要是被抽上几鞭子并不碍事,反倒能增加几许沧桑的韵味。

脸上要是抽上几鞭子也并不碍事,只要抽对了位置,也能增加几许沧桑的韵味。

可是你能确保一定抽对了位置吗?

张美女的鞭法向来风云忽变,他琢磨了近三十年都还没有弄明白。

他可不想走这个险!

要是毁了脸,以后还怎么风流?

虽然脸好好的时候,他也没怎么风流。

但是男人都有这一颗心,至于做不做,那是另当别论。有这一颗心,又有风流的资本,却因了一个女人而不过那样潇洒的生活,这样的男人,才是最有魅力的。

他江小鱼,当然是这样的男人之一。

“你这负心汉,你还回来做什么?!!”皮鞭已展,张菁的眼里滚出了泪,两条细细长长的娥翠低垂下来,眉头深深地扭结在一起,多少年遥遥无期的等待累积的失望,心酸和落寞,此刻在坚强的脸蛋上一泻无遗。

通常人哭时的嘴巴都不会好看,可她却是例外。她哭起来时着的小嘴,像小樱桃一般地可爱。

她本来也有一个可爱的名字,小仙女。

像仙女一样的容貌。

魔鬼一样的脾气。

在这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形势下,江小鱼忽又觉得自己年轻了十几岁,恍惚间似乎回到了十年前。似乎谁都没有变老。

屋外的溪水淙淙流过。

岁月之河载着飘零的花瓣,静静地流过。

她这火爆脾气,还是一点也没改呀。

本以为这十年里她会好好反省,好好培养培养女人味的。可现在看来,似乎毫无改进的迹象呢。

还是那样的刀子嘴,豆腐心。

她若恨他,为何他眼下已换上了净白的布衫,领口还散着皂角的香味?

她若要赶他走,为何已把他的大刀挂上了墙——他原来一直挂刀的地方?

她若真的已决心与他“从此天涯陌路人”,为何还给他疗伤,给他上药,还在他的伤口上特别地扎了一个蝴蝶结?而且他现在神清气爽,精神重又振奋起来,岂是一般地药效能够达到的?她一定给他输了大量真气。

人就是这样阴阳相合的,外表强硬的人,内心往往很柔软。

仇心柳不也是这样的一个人么。

“我们十年不见,一见面你就上鞭子,这样真的好吗?嗯?娘子?”江小鱼的双手还挡着脸,脸上还是一脸委屈,嘴角却似有似无地笑着。

“你十年来一个消息都没有,现在还回来做什么?!”张菁被他亲昵的称呼和挑逗的语气惹得更加羞恼,小嘴撅得更高,泪水在已经泛红的眼眶里打着滚。

“娘子要体谅相公嘛!我也不容易啊!我被推下悬崖,摔得那是屁滚尿流,哪有那么快就能康复的……”江小鱼冤枉地抿着嘴,眼神也委屈的很。

“那你怎么不捎封信来?!你压根就是不想回来……”张菁想到这里,想到那孤苦伶仃的漫漫十载春秋,想起曾以为他已作土而夜夜流泪到天明的日子,一时万般委屈也涌上心头。

好像谁都有委屈,那究竟谁的委屈更重一些?

“好啦,我既然回来了,就不要生气了。”江小鱼的表情忽然认真起来,语气也很严肃。

张菁的心头还是委屈。虽然跟这个男人在一起的时候,他总是让着她,时而逗她乐,时而惹她哭,日子过得很有情调、很有味道,可却不在她的掌控之中。

她掌控东西的唯一方法,就是手上的这根皮鞭。

只有挥下鞭子,她才能彻底征服它。

可是面对他,她的鞭子从来都是扬得起,挥不下。

所以她从没有争取到掌控权。

这不代表她没有征服他。也许她的确是他心头的唯一一个女人,可是她却无法掌控他。所以他说别就别,她竟也无处寻他。而这一别,就是十年。

只因他相信,她能够挺过这十年。

所以这十年来他没有写过一封书信。他知道即便他已经死了,她也会活下去的。她是个坚强的女人。

他对她的相信,是一种让人感动的信任,一种心照不宣的理解。

但也是一种无言的命令。

他知道他能做到,就这样妄自为她编排了命运。

她别无择路,只能循着他的安排走下去。

他可以去恶人谷潜伏十年,她为什么不能跟着他一起做一个黑衣夜行人,与他一同打探消息?

只因他要她守着这徒留伤心的鱼儿居,装出一副江小鱼的确已死的样子。

这实在是很不公平的。

她喜欢掌控,渴望掌控,可是这个男人,她却控制不了。

她能够征服他的心,却征服不了他的意志。

他要做的事,她只能默默含泪,奉陪到底。

可是她还是那么爱他。

时间的洪流没有冲淡感情,反倒是将之沉淀得越发深厚。

爱是每个人的软肋。

为了爱,你会改变自己,哪怕委屈,也默默承受。

和他在一起,她只有像一个小女人一样的喜怒无常。冲他发发脾气,才能缓解缓解心头的怨气。

可是她爱他。

他也爱她。

但是一个女人会为了男人放弃一切,而不是每个男人都会为了一个女人,放下自己的意志。

江小鱼是这样,仇雠是这样,解星恨,或许也是这样。

张菁已放下皮鞭,她睥睨地看着床上的这个“坏蛋”,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又接着道:“说吧。”

“嗯?你要我说什么?”江小鱼眨巴着眼睛看着她,好像真的不懂她在问什么。

“江小鱼你别装傻了!当然是你这些年都在哪,干了些甚么啊!”张菁嘴里虽然劈头盖脸地骂着,脸上却是恼多于气。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十年前,他问她“人生的大道理是什么”的那一天。

这明明是他告诉她的,那天他却反问于她。

问得她一张俏脸烧得跟窗外的晚霞一般红。

他总是故意装傻,就为惹她生气。

“我的小仙女嘛。还是生气的时候最好看。”

她依偎在他的怀里,平静方才剧烈运动后抨击的心跳;他却似已全然恢复,嗅着她发丝里的微香。

“你知不知道女人多生气会老得更快?!!”

她没好气地怨了一句,轻轻地推了推他坚实的胸膛。

他“噗嗤”笑了出声,加重了手臂的力量,非但没被推开,反倒将她搂得更紧了。

“再老我也要。越老我越爱。”

可是待她醒来之后,他已经不见了。

只有桌上的一张字条。

“小虾正午回来。小鱼儿正午回不来,但一定会回来的。等我。”

一定会回来的吗?

她再见到他,已是满池血水。

她其实并没有见到他的人。

他的尸体。

但她却给他在血池旁立了一个衣冠冢。

江小鱼死了吗?

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也许死了,也许没有死。

可是无论生还是死,她都要在鱼儿居守下去。

只因他的两个字,等我。

“这个当然是要说的,还要同很多人说。”江小鱼的回答打断了她的思绪。她回过神来看着他,他的嘴角依然挂着笑容,但是表情却很认真。

他就是这样,无论严肃不严肃,认真不认真,脸上永远是带着笑的。

“那就快说!”张菁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逼问了一句。

“既然要同很多人说,那不妨到很多人的地方去说。一起说了,也省得我得说上好几遍没了兴味。”江小鱼双眼眯得小了些,笑得也不太严肃了。

张菁握着鞭子的右手抽动了几下。

她和别人是一样的吗?!说上几遍真会死人吗?!他一走就是十年,一回来,考虑的还是自己的“兴味”吗?!

可是这些愤怒,这些哔哩啪啦炸开的怨怼到底还是被她咽回了肚子。

“好。去哪里?”她竟然平静地答应了他的要求。

他眼角的笑纹更深了。

十年了,小仙女到底是有进步的嘛。

真是愈来愈成熟了呢。

“当然先是去找燕伯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