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霜听得史家兄弟和云梦子的一番话语,心中却是疑惑:“师父为何去救那人?”安慧听得云梦子受伤,便问道:“师父的伤如何?”云梦子笑道:“受了点轻伤,休息几日便好。”叶霜道:“仙子,我师父这伤,要调养多久呢?”
云梦子道:“你师父伤的不重,半个月就没事了,谢掌门再给他治疗,可能几天就没事了。”叶霜一脸疑惑,云梦子又道:“那****和你说了,凌霄有门内功,叫作‘日月光’,那是练习内功和治内伤的好功夫,你师父内力深厚,不会有事的。”叶霜听了,才放下心来,突然见那门开了,谢广然走出来,道:“你们进去吧。”叶霜也不谢他,便赶紧进了房间,史家兄弟和云梦子安慧也跟了进去。
叶霜见师父躺在炕上,不似刚才挣扎,红叶见了他们过来,坐起身来,叶霜急忙去扶。听得红叶道:“霜儿好点没有?”叶霜见他第一句便在关心自己,心中一酸,眼眶喊着泪珠,道:“霜儿好了,师父!”
云梦子道:“师兄功力深厚,这一拳还是挨得的。”众人笑了笑,红叶见安慧一直给他揉着左臂,便道:“师妹也受伤了?重不重?”云梦子道:“我也挨了那厮一拳,有些疼痛,休息几天就好。”
红叶道:“此人居然是金人的奸细,我们本来打算伏击,金兵没有中计,反过来我们中了计,若不是那郭药师说了话,他还不知要到何时才现真面目?”云梦子道:“我倒想起一个人,那人叫陈丙意,这厮叫陈丙尚,两个人使的都是一门功夫……他还说过几日要去灭了我云梦阁,想来定是有关系。”
叶霜一惊,便道:“莫不是那陈丙意的兄弟?”红叶道:“那陈丙意是我杀的,我到时和他分晓。”云梦子道:“若说这个,师兄也是为了救我们姐妹,那厮来了,云梦阁自有法子对付。”红叶笑道:“我在路上听说李将军今晚五百骑兵,却摆出了几千的阵势,骗了那郭药师,我等才能这么快杀出来。”
史老二道:“这李将军当真是有才干的,叫了三百骑兵上前,右派两百骑兵在后边,一个人那两三个火把,左右一摇,直把金人吓傻了。”众人正在说李远平,叶霜却是一句也听不进,突然听得门外有黄知府的声音:“不知红叶大侠伤势如何?”
接着听得李远平道:“我听谢掌门说伤无大碍,休息几天便好。”正说着,一大群人进来,除了他们两个,还有韦元风、罗豪罗杰等,众人过来看望红叶。叶霜见人多,便退到门口,瞥眼一看,却见徐子萱站在门口不远,没有随着进来,只是在门外踱来踱去。见得叶霜在门口,便上前小声问道:“叶姑娘,你师父好些了吗?”叶霜道:“师父没事了。”徐子萱松了口气,叶霜见了,想起白日她说的话,心中感慨,见她也是风寒在身,便道:“夜里凉,夫人也要照顾好身体。”这时众人陆续出来,叶霜谢过众人,却见李远平走在最后,过来看了看,道:“这衣服还暖活吗?”
叶霜道:“多谢李将军盛情。”说完便进屋去了,李远平摸不着头脑,见她去了,便道:“你虽是女侠,也要多疼惜自己。”眼见叶霜停了一步,接着走了进去,便叫了几个士兵,晚上在如归客栈听候叶霜差遣。
叶霜进了屋,云梦子和安慧正欲走了,见她过来,便来问她发烧是否好了。云梦子伸手一探叶霜额头,见得已和往常一般。心想叶霜好得如此之快,也是惊奇,只叮嘱她继续服药,说完便去了。叶霜唤了史老大,把红叶扶回如归客栈,那几个士兵见状,也来帮忙。到了客栈,叶霜让大伙回去,那几个士兵只说睡在客栈楼下,叶霜懒得多问,只叫史家兄弟去了。
叶霜扶了红叶躺下,红叶便唤她去歇息,叶霜见一切妥当,想起偷袭之事,便道:“师父,霜儿有事情要问你?”红叶笑了笑,道:“你说吧。”叶霜坐在床边,道:“你如何替他挨了这拳?”红叶叹了口气,慢慢道:“原本准备等打退了金兵,再和你说此事,如今金兵马上到了城下,你又问起,便和你说了。”叶霜道:“师父说来,霜儿好好听着。”
红叶道:“我们这次来邢台,本来是要去凌霄山的,哪知遇到信德府招贤抗金,才停留在此地。昨日我去凌霄山给师父磕头,一路上想了很多。你还记得那年我去凌霄山,想着要去找他要个说法,洗刷自的己冤屈。到了凌霄阁,和他们打了一架,还动手杀了几个师兄弟,最后也没什么结果。”说着望向叶霜道,道:“当时你在山下,为了救我,还弄瞎了那刘军的双眼……我在师父坟前想到这些,心中突然无比惭愧,倘若他老人家重来人世,看到我这样,又会怎么想呢?……他定然对我失望透了。”
“师父当年待我如亲生一般,把凌霄阁最好的功夫传给我,各个师兄弟看着都眼红。我那时有些心高气傲,估计也得罪了一些人,所以一直和他不合。师父病重的时候,我压根就没想过要去坐师父的位置,只是听了旁人的唆使,不肯受他压制,才闹出事端,引得师父怀疑我。”红叶道。
叶霜听到此处,问道:“师公就那么偏心,只把这掌门之位传给他吗?”红叶道:“师兄弟间,论功夫高低,他要胜我一筹;论团结师门的能力,我也差他太多。把掌门职位传给他,大家才会心服。”
叶霜道:“既然掌门之位要传给他,他为何还这么急着害你?”红叶道:“他那时一心要做掌门,我当时也受人挑唆,他便以为我要去和他抢掌门之位。大家都是年轻气盛,他又善使些手段,我才被逼下山来。”
叶霜问道:“三师公定时他杀的!”红叶道:“这个我现在也没弄清楚,若不是他杀的,也定是和他有关的人动手。”叶霜道:“那你今日如何还要救他?”
红叶道:“当年师父为了不让我们相残,才让我下山,传位给他,师父这么做,也是为了凌霄阁。只是我下山时心灰意冷,直到如今,才想通师父的心意。昨日我去找宁芳师妹,宁芳师妹说他来找过她,他想叫我上凌霄山,再续同门之情。他还说,不忍再见同门相残,因为我和他的缘故,连累师门兄弟。”
叶霜道:“他定是骗师父上山,再加害于你。”红叶道:“我当时也是这么想,后来我仔细想了想,想起那年他抓了我,定是一心除掉我。可是后来我被师叔救下了山,他却没有派人来追杀。后来我又上了凌霄阁,残害同门手足,最后你我逃出了凌霄山,走了好一段,也不见凌霄阁追兵。”叶霜道:“那是他们怕师父。”红叶摇了摇头,道:“凌霄阁有六七十弟子,功夫出众者,也有一二十。那年若是都下来追我们,我们根本逃不掉。”
叶霜一想,红叶所言倒也在理,只是那谢广然在自己眼中,却是师父最大的仇人,此番一说,一时还没转念过来。听得红叶又道:“今夜我见他带着太平刀上阵,想起昔日师父的神采。他见我受困,便过来帮我解围,最后,我们并肩而战。那陈丙尚背后偷袭,他一点防备也没有,我当时想,若是他中了这一拳,只怕凌霄阁就没有这般高手了。我才去阻挠,只是不知那贼人招式如此之快,趁我不备,才得了手。好在这一掌过来,我运气去挡,才不至于受了重伤。”
叶霜忙道:“师父叫我保全自己,你却去保全别人。”红叶笑道:“霜儿还小,不能逞强。”叶霜道:“师父说不过,就只会说霜儿小。”听得叶霜撇嘴,红叶看了叶霜一眼,又道:“他今日用‘日月光’给我疗伤,我才知道他这些年的功力,已大大超出从前了。”
叶霜道:“师父有‘霜华剑’,定然不会输了他。”红叶道:“那年三师叔死在屋里,我便知道,凌霄阁里,定有人的‘霜华剑’不在我之下。如今我们再去凌霄阁打斗,我被困了不要紧,只怕还要连累于你。”
叶霜道:“霜儿是师父养大的,师父哪能说这种外人的话?”红叶道:“好好,师父错了。”叶霜道:“那我门日后见了他们大瞎……大侠小侠的,却要如何呢?”红叶道:“他虽想与我言和,我想起他以前做事阴险狠毒,不愿和他走近。日后见了他们,就当是江湖路人,不去搭理就行。”叶霜点头答应,二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叶霜见红叶有伤在身,加上时辰不早,便给红叶盖好被褥,自己也回屋歇息去了。
叶霜知道红叶有伤,一早便起床看了红叶,见他伤势恢复尚好,只是活动时左胸会隐隐作痛。叶霜去叫伙计送了早点,服侍红叶吃饭,又给红叶喂了药。红叶见叶霜身体恢复,自己却有伤在身,便叫她去城里走动,打听下金兵的动向,也看看黄廷硕有什么安排。
叶霜下楼来,见那几个士兵坐在客栈内,便叫他们派人到楼上守着红叶,出门骑了马,见天色晴朗,冬日和煦,心情大为舒畅,“驾”的一声,便往北门去了。叶霜策马到了北门,见得还是昨日繁忙景象,便往往城中去了。到了清风楼,却见门口有十几个人正在清理树叶枯枝,打扫街道,叶霜心中惊奇:“这几日不见清风楼下有人收拾,今日却有这么多人在此忙活。”
有个士兵认得叶霜,见她立马在不远处,便来招呼,叶霜问了他,才知信德府一早收到消息,今日有人来宣旨,所以才叫人在此清理,迎驾圣恩。叶霜又问了金兵消息,那人道:“刚听得消息,金兵两路汇合,只怕未时就能到邢台。”叶霜一惊,问道:“黄大人可有什么安排?”那人摇了摇头,道:“这个还没听说,一早听说朝中有人要来,便叫各路兵马镇守原地,不能随便出动。”
叶霜见各路人马没有动静,便回如归客栈去了,把打听的事说给红叶听。红叶一听朝中有人要来宣旨,叹道:“这时候来人讲和,只怕会影响士气。”叶霜忙问:“为何是来讲和?”红叶道:“既是来宣旨的,估计也不会有多少人马,这些年朝廷昏庸,无人可用,知道这仗打不下去,那就只剩下讲和了。”
叶霜道:“那如何影响士气?”红叶道:“金兵分两路而来,准备东西而下,合围汴京,哪里会肯讲和。若真是来讲和的,除非割了大肉给了金人,他们才会罢手。”叶霜道:“哦,听到自己人去讲和,着实是煞自己的威风,长别人志气。”红叶道:“是了,昨日偷袭成功,大家才有点士气,如今却去求和,将士们会怎么想?”说完叹了一声,又道:“不过,若真的讲和了,倒也不完全是坏事,虽然割地求和,俯首称臣,倒也免了生灵涂炭。”红叶心中一阵无奈。
叶霜听了,问道:“照这种以卵击石的局势,邢台若是失守了,我们要去何处?”红叶叹道:“为师也不知道该往何处去啊……”叶霜听他叹气,心中不解,心道:“以前遇到困难,也没见过师父这么失落,师父今日为何如此灰心?”转眼一想,却是明白了五六分,一时心绪低落,便叫红叶继续休息,自己回屋里去了。
坐了好一会,眼见到了午饭的时辰,便准备下去给红叶安排些吃的。哪知才下了楼,便见史家兄弟赶来,史家二见了叶霜,忙道:“叶女侠,不好了,他们要叫你跟着去金营讲和。”叶霜一惊,忙道:“看来真的是来讲和的,叫我跟着去?怎么回事?”
史老二道:“朝廷刚派来了个李大人宣旨,说昨日徽宗禅位东宫,钦宗即位,徽宗做了太上皇。”叶霜道:“哦?还有这等事?看来这皇帝的差使不好当,只能传给儿子了。”史老二道:“是啊,我听说那徽宗前几日刚诏告朝廷,说他自己言路壅蔽、政事兴废,才让军中士气不振、民众受苦受难,要大家起兵抗金。没想到才几日,他便让位了。”
叶霜问道:“那新君上位,为何马上就来投降?”史老二道:“叶女侠不知,十万金兵,分东西两路而下。朝中不用贤良,听到今日打了这城,明日又占了那城,哪里还敢打仗?”叶霜道:“你倒是懂得多……如今派人来求和,却叫我作甚?”
史老二道:“唉,这李大人文弱书生一个,从汴京过来,一路快马加鞭,却只带了二十几骑,驼了些财物。如今到邢台,听得金兵即将到城下,他这一去只怕凶多吉少,总得要有人保护。那黄大人点了几个江湖好汉,又想起你有一手暗器功夫,可以保全一二,便点了你的名,一下就叫人来请你。”
叶霜道:“哼,这黄大人倒是好记性!”史老二道:“他虽这么说,叶大侠也不一定要去。”叶霜问道:“他既是主帅,唤了我,我如何能不去?”史老二笑道:“黄大人刚说了你,那李将军便站了出来,说你有伤病在身,不宜出行。黄大人说你昨夜看起来恢复了,又说只叫人来请你,若你生病或者不想去,也不为难。”
叶霜道:“他这号令一下,我若不去,便不是说我怕了?”史老二道:“是啊,这黄大人说了这些,李将军也无言以对。”叶霜又问道:“还有哪些人去?”史老二道:“我听说凌霄阁的顾天石、云梦山的宁露师太、神刀门的罗杰,其他门派的还有几个……对了,后来李将军也要去。”叶霜问道:“他也要去?它若走了,这城里谁来带兵?”
史老二道:“黄大人听得如此,也是这样问,李将军便道:‘我若去了,定保李大人平安回来,城防之事,还有王力、常单雨衡将军。’”说着看了看叶霜,又道:“那黄大人听得如此,便责怪他意气用事,不肯放他去。哪知那李大人听得此话,却要李远平一同随去,黄大人官低一级,便不好说了,只得应了那李大人。”
叶霜问道:“什么时候出发?”史老二道:“看样子,还有一个时辰左右。”叶霜道:“你们先去,有消息再来告诉我。”史家兄弟便去了。叶霜吩咐了伙计,便跑到楼上,给红叶说了此事,红叶急忙坐起来,一用力,左胸稍有疼痛。红叶道:“一下你便谎称身体不适,我代你去就行。”
叶霜见他忍痛起来,又急着袒护着自己,心中一酸,热泪盈眶,道:“师父还有伤在身,霜儿去就是了,不会有事的。”红叶道:“我才受伤,他们就要使唤你了。”叶霜想了想,笑道:“顾天石也去了,我若不去,岂不是丢了‘红叶大侠’的威名?”
红叶一听,知道她是在故意假笑,便道:“你这丫头,师父有什么名声都不重要,若是你……唉!”叶霜道:“还有李将军在,师父就不要担心了。何况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他金人若不讲信义,将来即便得了天下,皇帝也做不长。”
红叶道:“这等乱世,人人趋利避害,哪里还有什么信义?”叶霜道:“黄大人已经唤了我,我若不去,只有惹得天下耻笑,师父也要被人嘲笑。师父有伤在身,就当我替师父跑一程。”红叶见事已如此,只好道:“霜儿去了,多留个心,须留得性命回来。保护这样一个使者,不如在战场上多杀几人!”
叶霜点头答应,听得外面有人道:“叶女侠,金兵已到城外,正在城外二里扎营。”红叶一惊,转眼淡定下来,道:“金兵也该来了。”刚说完又听得门外有人道:“叶女侠,今日要去金营议和,黄大人请叶女侠随使者一起。”叶霜一听,忙道:“几时出发?”那人道:“一个时辰后在北门汇合,随李大人一同前去。”叶霜道:“你去吧,我一会便来。”那人又问道:“对了,黄大人福吩咐小人,慰问叶女侠伤病。”叶霜道:“都好了,我定会去的。”那人得了结果,便回清风楼去了。
这时伙计拿了饭菜上来,师徒二人正准备吃了午饭,又见得云梦子和宁露过来。四人在一起吃饭,说了许多嘱咐的话,当是为她二人壮行。云梦子左臂还有疼痛,红叶不曾想到二人被同一人击伤了。
吃完了饭,云梦子便照料红叶吃药,叶霜和宁露便赶去北门。到了北门,见得士兵忙乱,忙着把石块往城上搬,都在为守城做准备。有士兵见叶霜来了,便引他们到了使者营帐附近。走近营帐,眼见凌霄阁、忠义堂、神刀门各路人马都在,只是不知有多少人随行。叶霜见了凌霄阁的人,也不去搭理,见到许多好汉过来慰问红叶伤情,叶霜一一谢过。
李远平听得叶霜声音,从营帐里出来,见随行之人都到齐了,便道:“好汉们都到齐了,请大家备好兵器,我们要准备出发了。”说完,来叶霜前,道:“红叶大侠伤势如何了?”叶霜回道:“还在修养。”叶霜不知从何时起,对李远平不冷不热,语气毫无半点起伏。
李远平又道:“你那日受了伤,何必逞强要去呢?”叶霜道:“伤已经好了。”李远平摇了摇头,便回营里去了。不久,黄廷硕从帐里出来,见得人马已齐,便道:“各位壮士英雄,李大人一路风尘,跋涉到此,如今要到金人的大营里去传达圣意。此去凶险,大家须谨慎行事,李大人的安全,黄某就拜托各位了。”
话一说完,便听得有人小声道:“分明是给金狗磕头求和,却还要我们护着去。”还有人道:“这种人就该杀了,免得伤了自家的志气。”黄廷硕不理,卷起营帐,只见一个穿着红色公服,身材瘦弱的人走出营帐。众人看去,只道就是那给事中李邺,见他脸色憔悴,神色略有慌张。黄廷硕道:“李大人,金人那边已经知会,完颜宗望准我们入营去说,还有箱子和人也准备好了。如今随行还有十名好汉和二十名英勇武士,保护大人安全。”
那李邺叹了一声,道:“时辰也差不多,李将军,我们走吧。”说完上了马,李远平招呼众人上马,分成两列,准备出发。出了城门,二十位精兵在前,李邺和李远平跟在后边,外加两个随行,再加十位江湖好汉,又有十个壮汉,抬着五个大箱,一共四十三人,步履绵绵,往金营而去。
叶霜和宁露走在后边,走了一断,便见离李远平离了李邺,停在一边,等叶霜靠近,便策马到叶霜旁边,宁露见了,有意往前走去,李远平便和叶霜走在最后。
叶霜见他靠近,便道:“李将军不陪着李大人,却到后边作甚?”李远平不答,四周看了看,只见天际白云朵朵,大学渐渐化去,露出枯黄的草皮,便道:“你看这白云暖日,像是要在阵前厮杀的样子吗?”
叶霜道:“前几日下了大雪,还可阻挡一两日,如今这种天气,怕是真要厮杀了。”李远平道:“邢台孤立无援,金人来了,我们只能拼死一搏啊。”叶霜道:“听闻李将军带兵多年,熟读兵法,想必能有办法的。”
李远平苦笑道:“叶女侠见笑了,我自幼跟着父亲在军营,兵书读了一些。如今这个情况,孙武孙膑若都在,想必也是没有多少把握。”叶霜道:“既是以卵击石之事,为何还要苦苦折腾呢?”李远平道:“男儿当死于边野,以马革裹尸还葬耳,匪寇虽强,国家有难,我等七尺之躯,哪能退缩?”
叶霜听得他豪情之言,心生敬佩,此刻看他,却是一副巍然模样。又见李邺走在前边,便道:“你虽有心报国,奈何别人贪生怕死。”李远平唉叹一声,听得叶霜抱拳又道:“此番到此,李将军随行,叶霜谢过李将军好意了。”李远平一听,心想定是为了她请缨随行一事,便道:“我也是顺便看看金军的情况,倒是叶女侠你,身上有伤,却不推诿,李某好生敬佩。”
二人说了一会话,李远平便到李邺身边去了,走了一会,到了金军阵前。众人一看,只见金军扎下营来,东西有百来丈宽,后方不见尽头,都是白亮亮的营帐。前方过来十几个金兵拦住去路,李邺的随行报了来历,那金兵便道:“我们二太子说了,既是来求和的,只能两三个人进去便是,其他人等都在此地等候。”
众人听得“求和”儿子,心中大为不快,若不是之前黄廷硕的交待,早已拔刀上去。李邺听得如此,大惊道:“李将军,这可如何是好?”李远平道:“如今来求人,只得依他了。”说完转头道:“谁人与我同去?”
“我去吧!”李远平一听,只见叶霜从后上来,不想叶霜如此爽快。便让众人在此等候,叫上李邺,随金兵而去。走了一段,到了金兵大营里,只见金兵人强马壮。路边金兵见他们走来,一个个捧腹大笑,有的说着女真话,有的说着汉话,都在嘲笑。李邺见了,额头冒出冷汗,一路抖擞,李远平和叶霜跟在后头,只好硬着头皮上前。
到了中军帐前,三人下了马,金兵让他们等候,便去上报。三人只好待在原地,听得过路金兵出言嘲讽,叶霜正欲动手,李远平见了,急忙拉住。这时见得好几个大汉进了营帐,又有数百金兵围住中军帐,不久便有人来传唤,叫李远平弃了佩剑,才叫三人进去。
三人进了营帐,见得前方坐着一人,头戴貂帽,双耳有环,耳旁留有长辫,身着毛茸茸的大袄,身材高大,正是进军统帅二太子完颜宗望;左右坐着七八个人,个个也是一样装束,后边又有精兵把手。李邺见了,心中又是一惊,心里只怕今日回不到邢台了。
完颜宗望见三人进了账,便笑道:“宋使来此何干?”说完左右两旁大笑起来。李邺听了小声,上前颤道:“在下李邺,奉了我朝钦宗皇帝之命,来向大王商议……商议和谈之事。”完颜宗望见他此状,大笑道:“南朝何时又换了皇帝?那徽宗老儿呢?”李邺擦了额头汗水,道:“太上皇禅位钦宗,仍在汴京。”
这时,左边有人说道:“哈哈,这徽宗老儿着实可怜,只怕是钦宗逼他禅位的吧。”李邺一看此人,便是郭药师,惊道:“常胜将军也在此。”郭药师前年被徽宗请到汴京,徽宗念他抗辽有功,封他为检校太傅,人称常胜将军,李邺在徽宗身边走动,曾在皇宫里见过郭药师。如今见了,一眼便认了出来,刚说完话便心生悔意,心道:“他既降了金人,也不算我朝之人了。”
金人听了此话,尽皆大笑起来,郭药师道:“你来见了我们王爷,如何不跪呢?”李邺一惊,看着完颜宗望,不知是跪与不跪。完颜宗望见李邺六神无主,笑道:“郭将军就不要为难李大人了。”
金人笑声停了,右边有人起来道:“李大人到我金营,所见如何?”李邺想了想,结巴道:“人如……龙,马如………虎,势如……泰山。”引得金人又是大笑一阵,有人问道:“比你们南朝如何?”李邺道:“我朝如累卵……不敢与贵国抗衡。”完颜宗望笑完,便道:“钦宗既然派你来求和,却是要如何求法?”
李邺听了此话,心中一惊,如梦中醒来,急忙上前递了国书,完颜宗望看完国书,点了点头,李邺见状,忙道:“我朝皇帝念及当年海上盟约,两国合力灭了辽国,宋金结为兄弟之国,每年送给贵国银两匹绢无数,还有燕京的百万赋税。两国罢兵,和气至今,不想今日贵国帅兵南下,欺我国邦。皇帝思及贵国乃文明礼邦,熙宗皇帝定是受了奸人所扰,才出兵南下,坏了两国兄弟之情义。望贵国除了奸邪,收兵北上,我朝皇帝感激不尽。”
郭药师笑道:“你说说那‘奸人’是谁?”李邺一看郭药师,不敢和他言语,对着完颜宗望道:“二太子,您一路南下,车马劳顿,我来之时,钦宗皇帝备了些薄礼,给二太子除优解乏,还望二太子笑纳。”说完示意李远平,李远平便去叫了那二十人,抬起箱子到帐里去。
李远平才出去,完颜宗望看了看叶霜,道:“听说在信德府有位叫红叶的人,前几日还到真定去烧我粮草,幸好我们防范及时,否则我们真的早带兵回去了,那李大人这次来,可就见不着我了。”
李邺不置可否,道:“二太子见笑了。”完颜宗望继续道:“昨夜还有位李将军设计,退我八千骑兵,也是不简单啊。”李邺不知他此话是夸赞还是打算报仇,一时也不多语,听得完颜宗望又道:“帐前那位小哥是谁?”
李邺看了看,想起随行人中,只认识李远平,其余均不知名字,便道:“这位是信德府的好汉。”完颜宗望直接问叶霜:“这位小哥,你可认识那红叶?”叶霜听得如此,笑道:“在下不才,就是红叶大侠的徒弟。”
完颜宗望一惊,只见郭药师跳出来,他身后之人尽皆站了起来,郭药师道:“那小子杀了我儿,如今便拿你报仇。”说正要上去拿了叶霜,听得完颜宗望道:“郭将军莫急!”郭药师停手退了回来。
完颜宗望又道:“如今他们国礼来见,却不可失了分寸。”郭药师身后有人道:“你们这些南朝武人,使诈捉了我四弟,还伤了二哥五弟,我定要杀了你们报仇。”这人是长白五兽之一的金毛貂,长须鹿前夜被捉住,靠山熊、啸天虎被打伤,只剩他和不老鹤前来。
金毛貂刚说完,又见得有人说道:“我二师弟被红叶杀了,三师弟也被暗器所伤,请王爷为我等做主。”说话之人便是昨夜红叶所见的长发面具之人,叫作萧伦,和阿起买、费圆头一起,三人在辽东一带被唤作“辽东三霸”。阿起买那日截了徐子萱,被红叶所杀,费圆头截了黄黄靖宇,最后被叶霜打伤。
完颜宗望见众将要动手,忙道:“众位莫急,要待来日捉了钦宗小儿,你想杀谁便杀谁。”众人不好造次,只好待在原地。这时,李远平带着十位担夫,把五个大箱子,那担夫把箱子打开,众人急忙看去,只见五个大箱内,尽是黄金珠宝,璀璨夺目。完颜宗望见了,急忙过来,拿起一个夜明珠,如获至宝,左看有看,笑道:“这南朝的宝贝可真是不错啊。”
李邺见状,急忙凑近完颜宗望耳朵,悄悄道:“我来时,钦宗皇帝吩咐,只要二太子退了兵,他再将五箱宝贝送到府上。”完颜宗望把玩着夜明珠,笑道:“皇帝够意思。”郭药师见完颜宗望见了宝贝,爱不释手,忙道:“二太子,咱们这一路下来,可是要和西路的比比,谁先到汴京的。”
“你们连我信德府都过不去,还谈什么打到汴京?”李远平突然插道。完颜宗望见李远平身着铠甲,却不是一般士兵的着装,问道:“这位是?”李邺忙道:“这位是信德府兵马总管,李远平将军。”
完颜宗望道:“哦,听说你昨夜用了两千兵马,便退了我八千骑兵,不简单。”郭药师道:“昨夜……”他本想说昨夜天黑,中了埋伏,若是白日对阵,定全歼宋军,只是才说了两个字,便见完颜宗望右手往后摆了摆,做了个住口的收拾,便不敢再说。完颜宗望道:“听说你信德府只有区区五千兵马,昨夜死了一千,如今只剩了四千。你可知我带了多少兵马?”
李远平道:“听闻二太子带了五万兵马,一路打到真定,折了五千,收了五千,又经昨夜一战,只怕只有四万八了。”
完颜宗望笑道:“你们南朝太不经打,我打了这么远,也就耗了这点兵马。”李远平道:“那是在别处,若是打信德府,却不知要损多少?”完颜宗望笑道:“李将军的意思,是要和我拼死一战咯?”李远平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二太子若来了,信德府的男儿好汉,岂有不迎接的道理。”
完颜宗望听得称呼一声“二太子”,笑道:“我一路打来,却还没见得宋军有这个气魄,你们就挡得住吗?”李远平道:“即便是打了信德府,到了黎阳,还有两万禁军伺候二太子;如今钦宗即位,自然召集各路兵马勤王,二太子若是再南下,只怕还会碰到更多兵马。到时,嘿嘿,不知还有多少。”
郭药师道:“南朝那些孬种,哪会打什么仗,我们还不到,只怕他们早夹着尾巴逃了。”说完在做许多金人大笑起来。完颜宗望一听,心中只怪郭药师轻敌,才使昨夜损了两千兵马。完颜宗望想了想,便道:“三位远道而来,且先到旁边营帐,用些女真的茶饭水,稍坐片刻,我便给你们说法。”说完叫人带去用餐,李邺谢了又谢,三人才出了帐篷。
眼见三人出去,郭药师忙道:“二太子,万不可听了那小子的恐吓。”完颜宗望道:“他说的也不无道理。”郭药师又道:“南朝如今羸弱不堪,那李邺来时,差点被吓得尿裤子。这等情形,只能说明他压根就没见过李远平所说的几万宋军。我前几年一路过来,知道河北一代的情况,黎阳那个守军,就是个笼包。”
完颜宗望却道:“我的本意,只是要弱了南朝,挟制住南朝皇帝,让他们对我大金没有任何威胁。我若到汴京,杀了南朝皇帝,只怕要招致南朝百姓的反抗。到那时,只怕局面不好收拾。如今南朝来了国书,愿送上大礼,并称我大金为兄长之国,正是个威风的机会啊。”
有人说道:“那南朝送了什么大礼?”完颜宗望道:“只说愿送大礼,却没说明。”郭药师道:“南朝之人历来艰险狡猾,如今没说明,日后哪里会守信。”完颜宗望道:“他们不说明,我们却可以说明。我想,如今既然打到了信德府,不如以信德府为界,叫南朝皇帝把信德府以北的大片土地,送给我大金,各位觉意下如何?”
郭药师道:“二太子此言差矣。”完颜宗望道:“郭将军且说来。”郭药师道:“前几年,宋金签有‘海上之盟’,合力灭了辽国。但宋军在战场的情况,大家都是知道的,宋军羸弱,还差点被辽军歼灭。烟云十六州已丢,南朝无险可守,河北一代无兵可战,皇帝诏告勤王,可南朝根本就没有多少兵马,就算有了兵马,不用良将,也是乌合之众。如今南朝朝政混乱,皇帝昏庸,不用将才良将,使宋军不堪一击。南朝如今就似一堆烂泥,扶不上墙。我军若趁此机会南下,才可得最大利益,倘若打到汴京,二太子不想杀了南朝皇帝,到时可以逼迫他签下城下之盟,再取更多赋税人口,南朝哪里敢不从。如今若不南下,万一那钦宗是个明君,假以时日,宋人定要抬头,那时我们就没有这般好的机会了。请二太子三思。”
完颜宗望听完,连连点头,道:“郭将军分析得有道理,但这样打下去,郭将军有几分胜算,可以打到汴京?”郭药师伸出手指,做了个“八”的手势,完颜宗望低声道:“将军且说。”
郭药师道:“信德府四千兵马,无足挂齿,黎阳有两万禁军,守军却是不行,黎阳若有一仗,我们十足把握。若过了黎阳,便是黄河,我派人探查过,大河南岸如今防守空虚,我们度了河,汴京就不远了。”说完顿了一下,又到:“昨夜本来已设好局,只等全歼宋军,不料半路遇到劫杀,才使兵马受损。在下悔恨难当,以后定做完全之计,请二太子恕罪。”
完颜宗望见郭药师认错,喜道:“我有郭将军,乃我大金之福,那我们修养一夜,明日去攻城。”众人一听,急忙起身领命。郭药师道:“二太子即然如此,我去拿了他三人,在阵前杀了,壮我军士气。”完颜宗望道:“郭将军不可,宋人有礼,我们也该有礼,如今杀了使臣,损我军名声。放他三人回去,我们攻破了信德府,捉了他们,来为令公子报仇。”郭药师一听,只得答应,完颜宗望便叫人去传。
李邺三人正在帐篷里坐着,听得有人来传,三人除了营帐,那金人便道:“二太子有令,三位可以回去了,我明日便来攻城。三位若不想走,也可留在我军营中。”说完,后边数十士兵手握刀剑,李邺一听,忙问道:“为何?”
那金人道:“我家郭将军说了,要杀到你们汴京,叫你们皇帝备好金银财宝。”李邺听了此话,两只脚没站稳,瘫坐在地,李远平无奈,只得叫叶霜一起,把他抬出金营。除了金营,李邺才缓过神来,直哭道:“我负了圣上旨意,如何有脸回去。”李远平劝道:“他们打定主意要来,你如何说得动。”说完叫人扶他上马,四十三人一起,往邢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