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用文字摆平好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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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英雄失路,托足无门——说青面兽杨志(2)

这点我们就看出了杨志作为一个武夫英勇而乏谋的一面。他使我们想到了淮阴侯韩信,《史记·淮阴侯列传》记载。淮阴城里有个无赖,一日在一座小桥上遇见韩信,见其一身破衣却又佩着一把长剑,便存心挖苦道:“若虽长大,好带刀剑,中情怯耳。”“信能死,刺我;不能死,出我胯下!”说完便叉开双腿,挡在韩信面前。面对无赖的挑衅,是用手中的长剑刺过去,该出手时就出手还是按他所说,真的从他胯下钻过?韩信看了看地痞,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俯下身子,从那地痞的胯下爬了过去,全然不顾围观的人群发出的阵阵哄笑。

杀了牛二,一逞匹夫之勇,免不了牢狱之灾。同是路遇无赖挑衅,韩信则显出了他那大将气度,他想到了自己有大事要做,犯不着为跟这样的无赖斗气逞一时之勇而枉送了自己性命。正是如此后来方能登坛拜将,统领百万大军,横扫大秦,战败项羽,打下了汉室江山,被封为淮阴侯,成为汉初三杰。

记得张孝祥《六州歌头》有:“念腰间箭,匣中剑,空埃蠹,竟何成!”而杨志的刀竟刺向了泼皮牛二,真是脏了一口宝刀。但我们看杨志杀牛二,真是大英雄报国无门,无法马革裹尸,只有杀狗尔,一腔愤怒,万种低回,地厚天高,托身无所,写英雄失路之悲,至此极矣。

其实这一切,怨不得杨志,只是大宋的机器出了故障。任用中国历史上掌兵权时间最长、军权最大、爵位最高、代表国家出使、唯一被册封为王的宦官童贯,再就是任用了所谓的才子,在书法、绘画、诗词、散文方面均有辉煌表现的蔡京。蔡京的书法跻身于北宋苏黄米蔡之中,然蔡京通过童贯,两人上下其手,将政敌打进地狱。蔡京曾为皇帝提供了一份元祜奸党名录,其中就有人品官声享誉当时、以文化分量震古烁今的苏东坡、司马光、苏辙、黄庭坚、程颐。甚至蔡京的手下还提议皇帝把司马光的坟刨开鞭尸三百。而蔡京的手法没有这么小儿科,而是让皇帝以自己的高超的书法,书写元祜党人碑刻,蔡京以自己的书法颁示天下。所以,我们看杨志的遭遇也就不再稀奇。

杨志开始有点觉悟,开始对大宋江山的合法性提出了质疑:“王伦劝俺,也见得是。只为洒家清白姓字,不肯将父母遗体玷污了,指望把一身本事,边庭上一枪一刀,博个封妻荫子,也与祖宗争口气,不想又吃了这一闪。高太尉,你忒毒害,恁地刻薄!”于是就卖刀,卖刀不成就流放。

杨家将啊,这“三代将门之后,五侯杨令公之孙。”最后也免不了流离失所。杨志毕竟有薄技在身,于是水浒中最关键的一幕拉开,杨志刺配到大名府后,蔡太师的女婿梁中书慧眼识珠,在犯人堆中发现了杨志的潜在的价值。

杨志乔装打扮,假做客商,隐匿行迹为太史送生日的特大蛋糕生辰纲。而蔡京的女婿却天真得可爱,想把这特制的大蛋糕让天下人看看。当初梁中书本拟“着落大名府差十辆太平车子;帐前拨十个厢禁军监押着车;每辆上各插一把黄旗,上写着‘献贺太师生辰纲’”,如此象宣传队播种机,杨志摇头连说不可,梁中书遂“恁地时多着军校防护送去便了”,这时候杨志说了句人心向背的话,显示了大宋的公司向心力的缺失和耗散,“恩相便差五百人去也不济事;这厮们一声听得强人来时,都是先走了的”。真是,你的老丈人的生日蛋糕,让底层好好看护,而且护送蛋糕不但不能吃,还有风险,这里面的人自然会盘算。

烈日下身负重担,匆忙赶路的众军汉和手持藤条、一路催逼的杨志终于来到了我的故乡地面,现在还有遗迹的郓城地界黄泥冈。久在江湖的人都明白,这是强人出没的最好的自然之所。但在身负重担,筋疲力尽的军士眼中,这里阴翳蔽日,却是歇脚避暑喝汽水吃雪糕的天堂,于是军士们就撂了挑子了。且看《水浒》的描述:“一行十五人奔上冈子来,歇下担仗,那十四人都去松林树下睡倒了。杨志说道:‘苦也!这里是甚么去处,你们却在这里歇凉?起来快走!’众军汉道:‘你便剁做我七八段,其实去不得了!’杨志拿起藤条,劈头劈脑打去。打得这个起来,那个睡倒,杨志无可奈何。”

关键人物白日鼠白胜,他上场时的唱的那首郓城民歌很有挑拨离间的妙用。“赤日炎炎似火烧,野田禾稻半枯焦。农夫心内如汤煮,公子王孙把扇摇”。“农夫”自然暗示一路不胜重负的军士,“王孙”便是一路严加催逼的杨志,可一旦军士们象钟表一样停摆了,不走了,“如汤煮”就是王孙,农夫反倒可以“把扇摇”了,所以白胜的民歌可以如此挑逗地理解说:“别听那个拿藤条的家伙,他站着说话不腰疼,”于是乎,买酒的时候杨志阻止,军士们老实不客气地回敬道:“没事又来鸟乱!我们自凑钱买酒吃,干你甚事?也来打人!”杨志最后只得让步。军汉们不是不知道世路凶险,即使真有强人来了又如何?扔下担子,发一声喊,四下逃去,不就成了么?即便被捉了,跪地求饶,喊几声爷爷,命也是保的住的,说不定还发回家的路费呢。杨志和众军汉此时是两个阶级,杨志考虑的是如何把生辰纲快速通过郓城地界,有了“政绩”,然后会有“一套富贵”在招手。

明代意大利传教士利马窦在《利玛窦中国札记》说当时的现状“这个国家中大概没有别的阶层的人民比士兵更堕落和更懒惰的了。军队必定过的是一种悲惨的生活,因为他们应召入伍并非出自爱国心,又不是出于皇上的忠诚,也不是出自任何想获得声名荣誉的愿望,而仅仅是作为臣民不得不为雇主劳作而已。”

杨志确实是难的,再加上谢都管的制肘。当杨志催打军士快速脱离黄泥岗时,老都管显出了他的威风,“我在东京太师府里做奶公时,门下军官,见了无千无万,都向着我喏喏连声。不是我口刬,量你是个遭死的军人,相公可怜抬举你做个提辖,比得芥菜子大小的官职,直得恁地逞能!”主子不在,奴才就是主子。当杨志说:“如今须不比太平时节。”于是上纲上线的一幕滑稽地出现了:“你说这话,该剜口割舌,今日天下,怎地不太平?”真是到处莺歌燕舞,大宋的江山何处有一点的污秽,形势大好,不是小好,更不是中好。说大宋江山坏话要“剜口割舌”的。

家乡有句话“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杨志一起身,就开始向着吴用缝制的金口袋了钻了。在众多贩枣汉子“倒也,倒也”的声中,杨志也没能躲过这场有心报恩却召来泯天大祸的劫难。

杨志吃得酒少,便醒得快;爬将起来,兀自捉脚不住;看那十四个人时,口角流涎,都动不得。正应俗语“饶你奸似鬼,吃了洗脚水”。前有高太尉安排的花石纲的丢失,现在有梁中书安排的生辰纲的丢失,时也?命也?

杨志此时感到在大宋的江山里再也没有活着的必要,“如今闪得俺有家难奔,有国难投,待走那里去?不如就这冈子上寻个死处。”撩衣破步,望着黄泥冈下便跳。

刚要跳,猛然醒悟,寻思道:“爹娘生下洒家,堂堂一表,凛凛一躯。自小学成十八般武艺在身,终不成只这般休了?比及今日寻个死处,不如日后等他拿得着时,却再理会。”杨志刚要跑,回身再看那十四个人,东倒西歪,烂泥一般。杨志指着那群蠢猪骂道:“都是你这厮们不听我言语,因此做将出来,连累了洒家。”说完,拿了朴刀,跑了。

平生以功业自许,但英雄失路的又何止老杨家的后代,“短灯檠,长剑铗,欲生苔。雕弓挂壁无用,照影落清怀。”陶潜在《感士不遇赋》说“雷同毁异,物恶其上。妙算者谓迷,直道者云妄、坦至公而无猜,卒蒙耻以受谤。”政客结党营私,毁谤异己,妒贤嫉能,是非不分。无耻之辈平步青云,正直之士反遭迫害诽谤。英雄失路、怀才不遇的悲凉之情尽在笔端。杨志不容于朝廷,封妻荫子的美梦犹如孩子的肥皂泡,在大宋的罡风里吹的七零八落,他就象是故意地贬低自己,彻底地灰心,勉强到了二龙山,随着大伙去了梁山泊,只是混饭吃,不再想着作为。随着宋江招安后,就请了病假,病死而已。“呜呼!时运不济,命徒多舛。冯唐易老,李广难封”,多少英雄失路,托足无门,以七尺之躯埋没蒿莱,展转沟壑,真是良可浩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