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用文字摆平好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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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小人物吝啬的理由——说打虎将李忠

读水浒的人,多数人不喜打虎将李忠,他的不爽直和抠唆,在人们眼里是一个闯荡江湖卖狗皮膏药的,但就是在这里我们读出了施耐庵的笔力遒劲,写小人物,笔下是同情的理解,如果戈里契诃夫笔下的小人物,世界的分母永远是小人物,这部分人的哀痛往往是被人忽略的,李忠和薛永一样,都是闯荡江湖卖艺的,在揭阳岭我们看到了薛永的无奈。说起来,李忠的祖先也是了得,他的打虎是真是假,水浒里没写出,但祖先的射虎却是史有记载,白纸黑字,他的血脉的上游是李广,和关胜的上游是关羽一样显赫,但李忠可能是营养不良或者天生是瘦肉型,水浒里有押韵的七言文字:

头尖骨脸似蛇形,

枪棒林中独擅名。

打虎将军心胆大,

李忠祖是霸陵生。

霸陵是飞将军李广,祖上射虎,他打虎,也许是借祖上的光,揩祖上的油,但作为江湖人,有个祖先作幌子也是正当,就如现今时代,我们每每口吐白沫说祖先的指南呢罗盘呢,说黄帝内经本草纲目,当不得真,只是遮一下羞做一下秀而已。

李忠是九纹龙史进的开山师傅,但武艺稀松平常,也许,就如乡村的塾师为史进发蒙耳。在江湖上卖膏药多的是花架子,这点史进的花拳绣腿可能继承的就是李忠,好看不好用。但看史进的棒,舞得四处生风,煞是好看,但八十万禁军教头王进逃难到史家庄,看见史进在耍棍,却说史进的棍法不精,赢不得真好汉,于是史进大怒,便要和王进比试,结果才三个回合就被王进打翻,史进于是拜王进为师,王进便把十八般武艺:矛锤弓弩铳,鞭锏剑链挝,斧钺并戈戟,牌棒与枪杈,全部传授给了史进。

李忠刚一出场是在渭州街头使枪卖药的时候,仗着十来条杆棒,地上摊着十数个膏药,一盘子盛着,插些纸标儿在上面,史进见了,却认得他。原来是教史进开手的师父,鲁提辖道:“既是史大郎的师父,也和俺去吃三杯。”师徒相逢,当是祝贺的事,哪能没有酒,于是一醉方休,况且还有鲁达尽地主之谊不用从自己腰包里掏银子,但这时我们看出了李忠的小人物的憨厚,也许是小人物的自尊,当时李忠正在使枪弄棒,招徕观众,正所谓江湖卖艺也。李忠不忍放弃刚刚召集到的看客,这是潜在的衣食父母,要知道江湖卖艺者是仅比乞丐好不到哪里的角色,是属于底层和草根,于是李忠就向鲁达表示,“待小子卖了膏药,讨了回钱,一同和提辖去”。在李忠看来,朋友相聚固然重要,但“卖了膏药,讨了回钱”才是硬道理。对鲁达的催促,李忠解释这是“小人的衣饭,无计奈何”,是啊,这是“衣饭”,史进是庄主,鲁达是有编制的国家的军人序列,不用为吃饭着劳什子操心,在鲁达看来,吃饭有何难事,于是就轰走了李忠的看客,强拉李忠去吃酒。对于鲁达,李忠的反应是“敢怒而不敢言,只得陪笑道:‘好急性的人’”。

这就是小人物,搅了自己的生意,还要陪笑脸,在人家一亩三分地上,就得装孙子,弱者,你的本事就是陪笑脸,他没有别的选择,于是。李忠只好偃旗息鼓,收拾家伙一同到酒楼了。

喝酒本是快乐的事,但在酒楼的隔壁却传来哭声,这有点晦气憋气,鲁达的急躁脾气上来了,就唤酒保将金翠莲父女叫了过来。问过得知他们是外地流动人口,母亲染病身亡,无钱回家,在这里被一个号称镇关西的郑姓屠户欺压敲诈。闻此不幸,鲁达立即掏出五两银子,作为那父女的返乡路费,史进也掏出十两银子相帮,声明不要鲁达还,而李忠却无动于衷。鲁达第二次发话,看着李忠道:“你也借些出来与洒家”,他才慢吞吞摸出二两银子来,待李忠摸出二两银子时,鲁达终于按耐不住说话了:“也是个不爽利的人。”是啊,不爽利,这是我们应该给的同情的理解,指头有长短,颜色多参差,按一个尺寸丈量人,难免会有豁达吝啬之分,也许是李忠的不爽利让鲁达看不起,最后鲁达将这二两银子丢还给他。

我们知道,这样的场面是令李忠这类人尴尬的,但李忠的钱是血汗钱,不像李逵硬吃硬拿,也没有开黑店,把来往的客商宰了,其实二两银子在当时不是小数目,我们看薛永在揭阳岭的遭遇:

那教头(薛永)把盘子掠了一遭,没一个出钱赏与他。那汉又道:“看官高抬贵手。”又掠了一遭,众人都白眼看,又没一个出钱赏他。宋江见他惶恐,掠了两遭,没人出钱,便叫公人取出五两银子来(见第三十六回)。

五两银子,是宋江接济给病大虫薛永的。此时的薛永,也像李忠一样在街头耍枪卖艺。但他因没有给当地霸主穆弘、穆春兄弟送好处费,没人敢给薛永赏钱。宋江看不过去,接济了薛永。

而李忠摸了半天,才摸出二两银子送人,这已经是他的极限,施耐庵写李忠是为了写鲁达的出手大方,但评价的标准不应一律,豪侠仗义是应该赞扬的,但老实本分也未尝不可,社会的大多数都是地层的这些讨生活的人,鲁达人们不好效仿,李忠就是身边的弟兄。

应该说,李忠合法挣钱,本分生活,其行事风格是社会中的常态。而鲁达出手阔绰,也到处赊账,非地位不高拳头不硬的平头百姓所能效仿。

应该说是鲁达的三拳头砸烂了李忠的饭碗,在鲁达三拳打死郑屠后,李忠为了躲避官府的连坐,逃到了青州桃花山,和下山剪径的小霸王周通大战三百回合,最后入伙,做了老大。

桃花山上住的强人,也符合桃花的本意,“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小霸王周通好的就是桃花的颜色,但这好色经不住鲁达的老拳,但这一顿好大,把李忠打了出来,于是就有了李忠和鲁达的相会,于是就有了周通、李忠、鲁达相聚在桃花山。

李忠和周通想把鲁达拉入伙,壮大革命力量。但鲁达觉得二人都太小气,执意要走,理由是当了和尚不能再落草为寇。这理由勉强,狗肉都吃得,烧酒都喝得,强盗却做不得,这只是哄骗李忠和周通的,只是性情不同,鲁达从骨子里看不起李忠而已。

李忠、周通竟然相信鲁达的话,也不再强留,不是当即送上盘缠,却傻冒到去下山抢劫来为鲁达凑路费。这下子更令鲁达不满意,嫌二人“把官路当人情”,就趁着二人下山,就把陪着自己的两个小喽罗打翻、捆好并在嘴里塞上麻核,手法很老练。然后,又把山上待客的许多金银酒器的金银酒器用脚踩扁、打了包,溜之乎也。

最后,免于有可能正回山的李忠、周通碰头而尴尬,鲁达竟然从没有路的后山滚了下去,事后周通大叫:“这秃驴倒是个老贼!”

但李忠的表现很有意思,李忠因这件事向二当家的周通表示歉意:“是我不合引他上山,折了你许多东西,我的这一分(刚下山抢来的)都与了你。”

李忠不让弟兄吃亏,但举止就像过日子的庄稼汉,不像好汉的作派,但透出真实可爱。其实李忠的小气,虽然令鲁达不快,但鲁达何许人也。

当桃花山遭呼延灼攻打,抵挡不住时,李忠提出向二龙山鲁达等求援。周通却怀疑鲁达会记前仇。李忠笑道:“不然,他是个直性的好人,使人到彼,必然亲引军来救我”,从这点来看,李忠是欣赏和认得英雄的,眼光是独到的,李忠,是个小人物,桃花山也是个小山头,李忠没有把山寨做强做大的本事,只是小富即安地过过日子。但他却招惹上了双鞭呼延灼。这是坏事也是好事,把他的家底合伙到了二龙山,然后奔向梁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