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天寒地冻的夜里相聚在一起的,有7位朋友:一棵树、云水光中(女)、晓青(女)、一如书生、乐庐主人、张望,加上我。除我外,他们分别是画家书法家和摄影家(排名不分先后)。本来我很不安,好像有浑水摸鱼之嫌。虽然我也自称爱好摄影并且狗胆包天拿照片去发表,可一看他们的作品,我就恨不能声称自己连相机都没见过。但他们都很好心肠,一再跟我说文学是其他艺术之母,以此理由将我高高供起。我也就含含糊糊地坐在电暖器旁,作“母仪天下”状。
我将我带去的几本新散文集《从往事门前走过》,一一签名赠送给他们,这是我唯一可以拿出来送给他们的东西。然后,我开始回收馈赠。(当然,他们不是只送我,而是赠送每个人,互赠。)
我首先收到的是一棵树的摄影作品,并且是他为我拍摄的摄影作品。是上次他陪我回东阳老家时拍的。当时他就说好,但我没认可,我感觉照片上的自己太胖了。没想到一棵树还是将其放大并且制作成画框。我再不满意就太不懂事了。我小声嘟囔说就是太胖了,云水光中毕竟是女士,也支持我说没拍好。一棵树说,你们女人啊,永远都觉得自己需要减肥。这下乐庐主人马上支持他了:树啊,你总算说了一句靠谱的话。
我们都乐了。
接着,我收到了摄影家张望先生赠送给我的《佛泽》一书。这真是一本好书,书中有他进入佛门九年来精心拍摄的上百幅照片,以及为此写下的安静平和的文字。从中你可以看到僧侣们修行做佛事的场面,也可以看到寺庙内的日常生活,有充满诗意的画面,亦有充满禅意的特写。当然,张望先生并没有出家,他只是有缘走进佛门,先后在几家寺庙生活拍摄。书的制作也非常精美,纸张和印刷都很考究,的确值得收藏。
之后,一如先生赠送给我一幅他的书法作品。一如的字很漂亮,刚才所说的张望先生的《佛泽》一书,封面题字就出自于他的手。受到了许多人的赞扬。他送我了四个字:“心仪即乐”,我很喜欢。除书法作品外,一如先生还赠送给我新一期的浙江画报和浙江作家,上面都有他的作品。
然后是乐庐的主人抱空子先生,送了我们每人一个“福”字和“虎”字。我特意选了一个甲骨文的虎字,很别致。抱空子还特意送了我一幅对联,“世上本无常照月,天边还有再来春。”
互赠作品之后,一棵树和晓青进入了工作状态。因为他俩将在元宵节举办摄影展,地点就在乐庐,所以他们特意带来了他们的摄影作品,请张望先生帮忙选定。
我们一边欣赏他们的摄影作品,一边品茶。一如先生拿出了很少见的野菊花茶款待我们,那菊花泡出来的茶水清亮澄明,味道香醇。我第一次见到、喝到这样的菊花茶。真是很享受。
我依偎着电暖器,喝着滚烫的茶,很快就忘记了窗外的寒冷。菊花茶喝淡之后,我拿出了我带去的极品铁观音,再泡上一壶请大家品尝,也受到赞扬。我们边喝边聊,说说笑笑,十分开心。虽然这其中有两位是我初次相见,有两位也只是第二次见面,但已经没有了陌生感。
老实说,我虽然做了几十年的文人,但这样雅致的事,还是第一次经历:赠书,赏画,写字,品茶,就差踏雪赏梅了。雅得都有几分不真实了。但一棵树告诉我,他们几位,是经常这样聚会的,品茶聊天,切磋作品,或者登山远足。
须知他们也并不是专业画家,摄影家和书法家,他们同时还是质监局专家、公司老板、电视台编导、杂志社主编和政府官员,他们能在繁忙的工作中抽出身来,在浮躁的生活中静下心来,投入地做这些事,着实让我钦佩。如此,杭州即使夏天太热冬天太冷,也依然是让我喜欢和骄傲的杭州。
2010年2月12日
又来打扰北京人民了
又到北京了,又来打扰北京人民了。
北京一朋友发短信给我,为我进京作一对联(玩笑):“会会两会会和会,山山相连山连山”。我回复横批:“不搭界”。
真是不搭界哈。山在天边,会在眼前。不过,作为代表,我还是以很认真的态度来参加会议的。今年已经是第三次会议了。前两次,我都提交了建议,今年也准备提交一个。在这里跟朋友们(人民的一部分)汇报一下:
第一次会议我提交的是:《建议将我国贫困人口数字和城乡差距比例定期公布的建议》。这个建议是我在听了政府工作报告后临时动议的。因为在报告中关于贫困人口这部分较含糊,说:“贫困人口逐年减少”。我质疑的是,原来基数是多少?到底减少了多少?贫困线是怎么划分的?都不明晰。据我所知,有些地方不仅没有减少,还有所增加。还有,城乡差距也越来越大,其比例几乎是世界之最。这在报告中也没有提及,而这是个非常让人忧虑的问题,有点儿常识的人都会明白这意味着什么。我建议公布这两个数字,是希望引起中央政府以及各级地方政府的重视,切切实实地采取措施,切切实实地减少贫困人口,切切实实地缩小城乡差距。
这个建议交上去后,在会议结束后的某一天,我收到一个回复函,很简单,就说我建议的这个数字已经有公布,每年在什么年鉴里有。我不知道有几个人能看到这个年鉴。我是希望政府工作报告里能提到,能引起大家高度重视。但显然,我的建议没有被采纳。(因为第一年是临时写的,没有留底,很可惜。)
第二次会议,我提了三个建议。因为经历了大地震,其中两个都和地震有关。第一个建议,《关于建立民间应急救援队的建议》,这个是受美国学者薛涌的一篇文章的影响,他谈到美国每个小镇都有民间救援队,家家户户出一个壮劳力,利用节假日学习一些救灾技能,集资买一些救灾设备,一旦有灾,迅速集结成救援队就地展开救援。我感觉是个很好的方式。像这次汶川地震,从百里千里之外调军队,毕竟还是需要时间的。
这个建议交上去后,给我的回复是,我们的民兵队伍就是民间应急救援队,今后会再加强这方面的训练和装备,更好地完成应急救援任务。这个回复还算行吧,我的本意是,应该家家户户都有人能够参与救援,有一定的救援能力。后来看到著名志愿者陈岩组织了四川的第一个志愿者队伍,很高兴。希望这样的群体能够普及。比如一个小区,每家出一个人,平时参加训练,一旦有灾,可以有组织地迅速地就地展开救援。现在这个世界,灾难变得扑朔迷离,毫无规律,我们每个人都应该有这样的意识和责任啊。显然,我的建议还没被理解和接受。
第二个建议,《关于加强志愿者管理的若干建议》。这个建议案是儿子和我一起写的,他写第一稿,我修改。2008年他两次去灾区做志愿者,感受很深。我们一共提了6条建议。后来我看到其他代表的提案,关于志愿者的就有9个。我比较放心了,也许在不久的将来,能够出台志愿者法。
第三个建议,《关于全国人大应转变会风,带头开节约型会议的建议》。这个建议我认为是很有必要的,其中提出的建议也是很实在很具体的,比如应当减少不必要的迎送,应当节约纸张,多用电子文件,会议期间的代表考察活动也应轻车从简。一个节约型政府,应该从节约型会议做起,这不应该只是套话。
很遗憾的是,对我这个建议的回复,几乎是应付。我都记不清说了些什么,大概意思是,已经强调了节约。这次来开会,那个令我讨厌的迎送仪式依然如故,先是机场送花(花捧了一下就还给迎宾小姐了),小姐们在寒风中拍巴掌把我们送上飞机,她们辛苦我们尴尬;到了北京,进宾馆时又有小姐们列队在红地毯两边拍巴掌。为何要如此呢?我们又不是英模,干嘛要享受这种待遇?组织欢迎的人辛苦,被欢迎的人不自在,我看到好几个代表都想从边上溜过去。你不情我不愿的事,是谁在坚持?难道是那个扛摄像机的?
其实,在每次发下来的代表手册里,都有节俭办会的要求,但仅限于不互相宴请,不互赠礼品。对电子文件的使用,也有怎样登录人大网站查询资料的方法,也教大家使用电子信箱,以便及时与人大机关有关部门及外界联系。但还是有很多代表不习惯利用网络,大会也没有进行做宣传指导,所以依然以纸质文件为主。看到那么好的纸,用一次就迅速废掉了,真是心疼。
我打算今年把这个建议再提交一次。
今年,第三次会议,我又带来一个新提案,是关于义工的。这个是受我的老朋友李老师的启发。李老师在美国一所大学教书,他告诉我,他每年都要投入很多时间来做义工,做一些社会工作,他的人生准则是与人为善和感恩,做义工能让他实现自己的愿望。他周围有很多志趣相投的朋友,他们常常在一起毫无功利目的地去做一些对社会有益的活动,让我很羡慕。
我由此想到,如果在我们的社会中,也有许许多多的义工该多好,也有许许多多的公益事业该多好。这不是没有可能啊。汶川地震后,从全国四面八方赶到灾区的志愿者,曾深深打动和温暖了灾区人民以及全国人民,我相信每个人心里都有善良的种子,需要培育。
于是我以此为中心,写了一个建议:《关于将每年三月第一周设定为义工周的建议》。希望通过政府的立法,大张旗鼓地开展义工活动,在义工周里,每一个人都应该怀有公德之心,怀有感恩之心,以一个公民的身份,主动去做一件或数件有益于社会进步的事,做一件或数件有助于他人的事,或参与社会文化活动。大到去贫苦地区服务,去孤儿院养老院服务,为困难家庭捐款捐物、义务献血等;小到为邻居疏通一次下水道、捡拾公共场所的垃圾、关爱流浪狗流浪猫,或者向平日里帮助过自己的人道一声谢,向不慎伤害过的人说一声对不起……施惠于人,快乐我心。以这样善行,去一步步地、逐渐地、建立起每个人的公民意识,培养公民良好修养和文明习惯,提高全社会的公民素质。
希望这个建议,能够被接受。如果今年不行,明年我再提。正好明天有个采访,我打算先造造舆论。
我知道,很多朋友对我的提案感到不过瘾,认为那么多关乎到民生的问题没有涉及,腐败问题,拆迁问题,农民工问题,医保问题,买房难问题,等等。但我是这样认为的,提议案,必须对某个问题有深入研究,掌握大量现实情况,并对此有见解,有建设性意见。而我不具有这种能力。我会关注这些问题,在讨论会上谈这些问题,但我不想写那种泛泛的只是表示义愤的建议,没有意义。我愿尽力提出我能够表达出准确看法和有可行建议的议案。
还是那句话,重要的是态度。
最后,欢迎大家登录人大网站,关注人大会议,也可以积极建议建言。
2010年3月2日
祖祖走了
3月16日,天气晴朗,我们送祖祖上路。
祖祖是我儿子对她老人家的称呼,我们这一辈儿的人都叫她奶奶。祖祖生于辛亥革命那年,常戏言自己是“有皇帝的人”。 她年轻时代皈依了佛教,成为一名虔诚的居士,与青年时代的隆莲法师成为密友,一起共修佛学。解放后,祖祖受时任中国佛教协会会长喜饶嘉措大师的推荐,与当时的几位高僧大德一起,共同筹建了成都市佛教协会,历任理事、常务理事和咨议委员会副主席等。从上个世纪50年代始一直到本世纪初,祖祖一直在佛教协会工作,她老人家为寺院的恢复重建、培养僧才、整理助印佛经、典籍、文史资料等,做了大量工作,一直工作到94岁高龄,被我们晚辈称为“世界上最年长的上班族”。祖祖的慈悲言行,不仅仅受到我们整个家族的爱戴,也赢得了佛教界和社会各界人士的认同和敬仰。
可没想到这个春天刚刚到来,祖祖就走了。
从知道祖祖离世的那刻起,我就一直想,祖祖留给我们的,是永远面带微笑的面容,她老人家从来不唉声叹气,也从来不急躁发火,那么,我们也应该高高兴兴地送她上路,不要让悲戚和哀伤环绕着她。但是,一进入悼念大厅,看到祖祖的遗像,还是忍不住泪如泉涌。
亲爱的祖祖,您永远离开我们了,我们再也不可能听您讲那些风趣的开心的话了,再也不可能在您慈祥的面容照耀下一起吃团年饭了,再也不可能高高兴兴的给您做寿看您吹蜡烛了……
祖祖已是99岁高龄,在常人看来是喜丧。但我们所有的后辈依然感到非常难过和遗憾,因为我们一直坚信,祖祖是可以活过一百岁的。祖祖身体很好,很多老年人有的问题她都没有,她自己也常说,我耳不聋眼不花,我也没有“三高”。祖祖的健康长寿,得益于她良好的心态,她总是乐呵呵的,时不时还跟我们幽默几句。去年秋天给她做寿时,她的精神状态和胃口都还很不错。我们早已说好,要在今年秋天,给她摆酒席庆祝一百岁寿辰。没想到冬天里一个小小的感冒,就带走了她老人家。
祖祖1月中旬感冒住院,在医院里过了最后一个春节。我们每次去看她,她都会说,你们都忙,不要来,我没事。但我们还是眼见着祖祖越来越衰弱,很揪心。我最后一次去看祖祖,是3月1日,我告诉她第二天就要去北京开会了,只有等开会回来再去看她。那时她已不能说话了,她点点头,朝我摆摆手,那个手势,彷佛是在与我告别。
在北京的日子里,我每天往家打电话,第一件事就是问祖祖的情况。老人的情况时好时坏,但我始终抱着一线希望,希望祖祖能坚持到我会议结束,甚至希望奇迹出现,她老人家挺过来了,最终战胜病魔,出院回家。因为在过去的十几年里,她也曾一次次住院,不管是摔跤了,还是动手术(祖祖在94岁高龄,还做了胆囊切除手术),每次都迅速康复,回到家中。我为此还写了一篇随笔《祖祖住院记》,用轻松的笔调写了祖祖百战百胜的事迹;我还想到,春天来了,万物都在复苏,祖祖也会获得新生命吧?
可是,奇迹没有出现。
12日晚我在北京接到短信,祖祖离开了我们。
14日大会一闭幕,我就匆匆往回赶。那一日北京大雪纷飞,天气阴冷,彷佛我的心情。机场白茫茫的一片,跑道上和飞机上都覆盖着冰雪,我一直担心航班不能按时起飞。但托祖祖的福,我终于在下午5点多回到了成都。放下行李,就去了祖祖的灵堂。
我知道祖祖不会责怪我,每次我去看她,她都会很清楚地说,山山你要写书的嘛,那么忙不要来了。但看到那间祖祖曾经与我们谈笑风生的房间变成了灵堂,我还是很遗憾没能在最后时刻守在她老人家身边,让她老人家知道,我们都很爱她,都舍不得她。
祖祖一辈子信佛,一辈子菩萨心肠,她常常说,我这个人两头甜,小时候享福,老了幸福。最后时刻她依然说:我没事,你们忙,不要来;还说,我那么大年龄了,不怕死;还说,我是有信仰的,死也不会痛苦。她给亲人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如果你们想我,就念佛吧。
听到这句遗言,我想,虽然我赞同并努力践行着佛教的宗旨,慈悲为怀,行善积德,但一直自称不做佛教徒,不烧香拜佛。可今后的日子,为怀念祖祖,我会默默念诵佛经的。
告别仪式那天,天气非常好,真是万里无云,我们都为此感到欣慰。我们相信祖祖是喜欢这样的天气的,就像她喜欢微笑。在祖祖身上,我学到了很多很多,她的宽容、她的慈悲、她的豁达、她的乐观,还有她的自立——她曾经骄傲地跟我说,虽然我的后代个个都孝顺我,但我在经济上是独立的,我有工资,有社保。女人一定要自立。
祖祖,我会记住你的话,会努力像你那样活着。
看着晴朗的天空,我忽然想,在我们所不知道的另一个世界,因为有了祖祖,就变得亲切和温暖了,变得不再可怕了。
春暖花开,祖祖走好。
2010年3月1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