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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静静的绝望(1)

在西藏生活过的人,没有人会忘记西藏。最近这几年我时常走在路上,最初我总是期待遇到一些“故事”,渐渐地,我发现所有的偶遇都是故事,当我看到的越多,我越能接受生活本来的样子。

佛陀在世的2500年前的印度摩揭陀国,女性只是作为附属物存在。佛陀的继母摩诃波阇波提想要成为出家人,佛陀回绝了三次:不!连问都不必问!

佛陀的堂弟阿难尊者问佛陀:“女性是否具有神圣生活并获得解脱的能力?”

佛陀回答:“她们当然具备这样的能力。”

尊者问道:“那么,你为什么阻碍她们出家?”

佛陀说:“好吧,就让她们出家吧。”

于是,佛陀开创了比丘尼制度。这也是佛陀唯一确实改变心意的记录。

密宗传到西藏,有很多女性修行,留下确切的记载却不多。相传有一位女上师,藏名是玛奇克·卓巴夷·加莫,梵文叫希达拉尼。根据经典记载,她活了500年,她是惹琼巴的上师,惹琼巴是米拉日巴的大弟子之一。传说惹琼巴在印度时,有人告知他将会在一周之内死去,他非常惊慌:“我该怎么办?”

有人建议他去见这位女性,因为她有一个非常特殊的长寿佛修法。

于是,惹琼巴去见她。

她问:“你能不能保持一周的清醒?”

他回答:“能!”

于是,她为他灌顶并传授了修法。

她又问:“你想活多长时间?”

他说:“我想和我的上师米拉日巴活得一样久。”

她说:“好,那你会和你的上师一样活到81岁。”

果然惹琼巴在81岁圆寂了。

其实,活到81岁并不特别神奇,我更好奇的是这位活了500年的女上师,最后是如何圆寂的。

我去山南地区洛扎的色乡,寺院的喇嘛告诉我,米拉日巴是噶举派也就是白教的第二代祖师,他的上师是玛尔巴大译师,山上的卓沃隆寺是玛尔巴大译师建造的,也是噶举派的祖寺,山下的是米拉日巴大师为了赎罪一个人修建的赛卡古托寺。可是在藏学大家王尧先生的著述里,玛尔巴和米拉日巴确实是噶举派的祖师,但他们都是在家人,他们没有出家,更没有建过寺院。

一半是传说,一半是理性,我选择都相信。

我在卓沃隆寺见到了白玛仁波切。他是四川甘孜的活佛,在家乡完成一个闭关修行之后,来到卓沃隆寺朝拜,卓沃隆寺自然早已成为废墟,于是,他发愿重修寺院。

我第一次去卓沃隆寺时,大殿等主体建筑都已经修好了,白玛仁波切刚刚完成了12年的闭关,他带着我们看了寺院,还让我们去了他的“家”。“家”里居然有一位藏族女子,她梳着很多细小的辫子,头顶着绿松石和大块的蜜蜡,她见到有人来了马上出去了,过了一会,她把头探进来看,藏式的布帘子搭在她的肩上,她的眼睛又大又亮。过了一会儿又有两个小男孩跑进来。一个喇嘛说:她是活佛的空行母,小男孩是他们的孩子。

空行母,或者密妃,都是与高僧一同修行或共同生活的女人。

我是第一次知道出家人还能有女人。

第二次再到这个寺院,白玛仁波切又去闭关修行了,两年前见到的略大的小男生,长发垂腰,穿着僧衣坐在大殿里诵经。在寺院外面见到年轻的姑娘白达,我问她从哪里来,她说从拉萨来,可她不是来朝佛的,而是要回娘家,白玛活佛就是她爸。他们一共有11个兄弟姐妹,女人们已经出嫁,男子们有的外出打工,有的出家为僧。

一位时常闭关修行的仁波切,大约50岁的年纪,生有11个孩子。我想说空行母功力很强,可又不知道这么说是否会冒犯他。

拉萨周边有好几个比丘尼寺。拉萨流传着这么一个说法:米穷日寺的尼姑,在山顶上修行;曲桑日追的尼姑,在深山沟里放牧;朗古寺的尼姑,在佛堂里喝酒;唯有仓姑寺的尼姑,既有佛法的修行,又过世俗的生活。

以前贵族和商人会把女儿送到仓姑寺出家,这里不仅条件优裕,风流的故事也时常流传。有一首歌会让人对仓姑寺浮想联翩:“白天念经声不止,夜晚敲门声不断。”

我是看了旺久多吉先生写的他母亲和父亲的故事,才对仓姑寺和尼姑的生活有了更深一层的了解。旺久多吉先生的母亲以前就是仓姑寺的尼姑,在认识他父亲之前已经还俗,还俗在西藏的准确概念是指僧侣有男女之欢,但不一定要离开寺院。一群仓姑寺的尼姑到一个贵族家里看藏戏,大贵族一眼看了他的母亲,径直抱走,就此还俗。然后又有一个大贵族喜欢她,大贵族的太太提着剪刀追赶,因为她的光头没头发,就扬言要剪掉她的鼻子,她只好躲到了色拉寺边上的帕帮卡寺,就在这里遇到了他父亲。他父亲是德木寺的活佛,为了娶他母亲,甚至坚定地奉还了比丘戒,因为按教规,比丘要娶妻,首先要向自己的上师奉还比丘戒。这位前仓姑寺的尼姑,不仅结婚生子,精通玩麻将,还能用从大贵族夫人那里赢来的钱做生意,早在几十年前,就已经从印度和尼泊尔进口货物,批发给拉萨的零售商,又从西藏带着产品到印度出售。

除了他的父亲,他的母亲还和另外一位仁波切也生了孩子。我看了只觉得神奇,旺久多吉先生也问过晚年的父亲为什么对母亲如此包容,德木活佛说,一是要本着佛教的“无我”的态度,也不是说没有什么是“我”的,包括妻子和儿子;二是他比她大;三是他看出她不是一般的女人,可能是空行母“夏萨康卓”的化身。

可是旺久多吉先生说,他体会到的是父亲对母亲深深的爱。

我去过很多次仓姑寺,自从我看过这个故事,总觉得仓姑寺很不真实,看哪个阿尼啦,都会想到“故事”。现在仓姑寺的阿尼啦们,早晚念经,切白菜做包子,烧奶茶。一半是世俗的商业社会,一半是纯净的精神世界。

因为去的多了,有的尼姑彼此面熟,见面一笑算是打招呼,在人不多的下午,忙碌的阿尼啦闲下来也会打打闹闹,活跃的会一边干活一边高声歌唱。有一次,一个阿尼啦用黑碳给另外一个画上了大胡子,被画的阿尼啦一脸端庄,立刻以手托腮扮作男青年。

每一个人都是自己灵魂的构造者。身体是圣殿,在大殿里面,用自己的方式崇敬自己的神,即使时常走出大殿,可是她还是有自己的圣殿和敬仰的神。而且,她们已经选择了住在理想中真实的圣殿里,她们正在实践一种现实而刻苦的生活,同时正在学习用心智从这里解救出来,当她们解脱,她们也会对自己充满敬意。

我看过一部纪录片,讲的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两个姑娘,一个执意要出家为尼,一个要受父母之命出嫁。出嫁的姑娘成了亲,想要出家的姑娘最终如愿出家,和同样是比丘尼的婶婶一起穿过雪山去朝圣。这个姑娘似乎天生就一张沉静喜悦的面容,忧伤与欢喜,都有度。

这样的面容我在藏区遇到过不少。王挺是一个虔诚的藏传佛教信仰者,虽然时常嘿嘿狂笑,对着从小长大的朋友怒骂时不那么像一个虔诚修行的人。他每年都进藏拍摄,以前还拍一些风光和旅行,后来就只是拍出家人,征得他们的同意,为这些偶遇的人留下影像。他带我去拍过一个年轻的比丘尼,她只有20岁,居然是内蒙古的汉族人,用“居然”也许并不合适,因为从元代开始,萨迦派的八思巴成为帝师,藏传佛教已深为内蒙古地区所接受,我在西安的广仁寺和一位蒙古族的喇嘛聊天,他说寺院里还有几位喇嘛同样是内蒙古人,都能读藏文的经书,轮流去拉萨的哲蚌寺学习过。

这位蒙古的姑娘的藏族名字也叫卓玛,父母就信仰藏传佛教,她的二哥在她之前出家做了喇嘛,而她从小就认定要出家为尼。那时,我在拉萨已经生活了将近3年,之前也经常去,可是我对宗教一直保持着距离,认为超越了热情到达狂热阶段的情感,都需要谨慎。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为什么出家呢?当然,你可以回答,也可以不回答。”我确定的发问真诚而谦逊。

她说:“离苦得乐。”

最近,王挺说卓玛正在一个尼姑寺里修行,曾委托她的亲戚告诉他,不再与任何结缘的朋友联络,一心止语学佛。

现在我不想再问她任何问题了,我们毕竟是不同境界的人。

至人无已,神人无功——这是庄子理想中达到至乐的人。这是心灵自由的人,真正的圣人,能够纯然快乐,超越了普通事物的界限,还超越了我与世界、我与非我、主观与客观的界限。超越了“我”,才能达到“无我”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