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1年2月,八十四岁的蒋介石收到了一封来自香港的信,笔迹是他很熟悉的娟秀字体,还不用拆就知道是谁寄来的。信的内容很短,其中有两句充满了积怨:“三十多年来,我的委屈唯君知之,然而,为保持君等家国名誉,我一直忍受着最大的自我牺牲,至死不肯为人利用。”
写信之人的怨气,对蒋介石来说不足为奇,因为他已经“忍受”了几十年。然而蒋介石所没有料到的是,这是他最后一次收到来自海峡对岸这个人的信,因为在这一年的2月21日,这个人永远地离开了蒋介石。从1949年分开,当真死生不复相见。
这个人就是蒋介石的第三个女人,陈洁如。21日那天,她孤独地在寓所中中风而死,享年六十五岁。四年后,她此生爱过恨过却总是念念不忘的蒋介石也告别了人世。也许,在另一个世界,他们可以再续今生没有续完的缘分吧。
认定的一见钟情1906年,陈洁如出生于镇海,父亲是在沪经营纸业的商人,母亲是一个苏州女人,家境还算宽裕。陈洁如本来的名字叫作陈凤,家人都叫她为阿凤。还在襁褓之中时,阿凤家就全部迁往上海经商,住在西藏路33号。
小女孩见风长,十岁出头就出落得像模像样了,高鼻梁、大眼睛、眉清目秀的。和其他人家的教育方式不同,阿凤的母亲对她的性启蒙教育很早,从不像传统人家那样藏着掖着。母亲教给她应该当心那些不怀好意的男人,尤其要懂得保护自己处女的贞操。在母亲这样开放式的教育下,阿凤成熟得很早,比同龄人要懂事得多。
关于阿凤的身世,还有另外一个版本。说阿凤原籍苏州,自幼生活在上海,受过一些教育,懂得俄语。做过护士、小学教员,还在“长三堂子”里当过高级艺妓。从当艺妓这件事情可以推测她的家世不是很好,要么生而贫穷,要么家道中落,才会逼得女孩子小小年纪到堂子里当艺妓养活自己。
“长三堂子”是上海的高级娱乐场所,对艺妓的要求也很严格,要求色艺双全。不但长相要好,而且还要有一些本事,一般大字不识的女子是进不去的。
两种说法有明显冲突,《陈洁如回忆录》中支持的是第一种说法。倘若母亲能够对女儿谆谆教诲,又怎会舍得让女儿去堂子里讨生活呢?想来,阿凤当过艺妓这一说法,显然是想虚构阿凤的身份,把她与蒋介石的相识相爱衬托得更加戏剧化罢了。
我们姑且认为,阿凤就是在父母的教育和呵护下迅速成长起来的。到了她十二岁的时候,母亲便把她送到了爱国女子学校学习文化知识。
在学校里,阿凤结交了一个名叫朱逸民的姐姐。朱逸民长她六岁,但两个女子非常投缘,无话不谈,有好东西一起分享,平时阿凤在学业上有什么不懂的地方,也是向朱逸民讨教,二人关系很不一般。阿凤此时哪能想到,正是这位好友,间接促成了她纠葛一生的一段情缘,只是此时说这话,还为时尚早。
阿凤家在上海属于外来人,根基不是很稳,也没有什么知根知底的朋友。只是之前在同乡的介绍下,认识了上海的大财阀张静江。张静江是仗义的人,欣赏陈家的为人,因此在生活上、生意上都诸多帮衬。
阿凤所不知道的是,她这位知己兼好姐姐朱逸民与张静江早就结下了不解之缘,连朱逸民读书住宿的一系列吃穿用度,都是张静江在负责。
1918年,恰逢张静江的原配夫人去世,二十岁的朱逸民便顺理成章地成为了张静江的新任夫人。因为这件事情,还弄得阿凤非常伤心,她恐怕姐姐嫁人之后,就再也没有时间与自己在一起玩了。但朱逸民出嫁前拉着阿凤的手表示:“不管我身在谁家,你永远都是我的好妹妹。”
正式成为张家的女主人后,朱逸民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邀请自己的好友阿凤到家里玩,并且告诉阿凤,自己的丈夫是一个非常和蔼的人,不会干涉自己的交友行为。一来二去,阿凤便成为了张府的常客。
1919年暑假的一天,上海依然酷暑难挡,枝头蝉鸣闹得人心绪难安,高温又让人恹恹欲睡。张静江在美国读书的女儿也回来了,一家子年龄相仿的女人凑在一起读书、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气氛其乐融融。突然,门铃响了,老妈子通传,有老爷的朋友上门拜访。
还没来得及回避呢,只见三个男人带着一股暑气的湿热快步走入客厅内,霎时间因为厅内的凉爽而表情愉悦。
来人便是孙中山、蒋介石和戴季陶。张静江迎上来,把屋中女眷一一作了介绍,一番寒暄之后,男人们便上书房说话去了。然而此时的阿凤却感觉心突突直跳,快要迸出嗓子眼儿了。
原来,十四岁的阿凤看起来已经很成熟了,身材高挑,发育良好,稚气早脱,像一枚含苞待放的花朵。跟在孙中山身后的蒋介石在看到她的第一眼,便像是触电一般呆在原地,眼睛一直就没有离开阿凤。少女怀春的阿凤怎么可能没有感觉到这炽热的眼神,不由得脸红了起来。待到男人们上楼,她依然有些走神。
也许是因为天气太热,也许是因为女子们都各有心思,总之,没有人发现阿凤的紧张和不妥,就连闺蜜好友朱逸民都是自顾自地和阿凤聊着天,遂又忙着张罗熬一些解暑的绿豆汤。
时过半晌,孙中山等三人辞别主人离去。阿凤一看时间,自己也该回家了,便收拾书本,告辞离开。刚出张府门口,便看见了候在那里的蒋介石。
蒋介石满脸笑容地迎上来,一副套近乎的样子,询问阿凤怎么这么早就要走了啊,家住在哪里,他可以相送。
阿凤知道蒋介石心思,但内心甚觉不妥,于是随口说了一个假地址,然后低下头匆匆地走了。
阿凤所不知道的是,蒋介石已经认定了这是场一见钟情,且发誓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他就是那样一个强势、占有欲很强的男人,年仅十四岁的阿凤又怎能完全懂得这一场爱情攻势的汹涌之态呢?
疯狂的爱情攻势
知道阿凤和朱逸民是好朋友,常常去张家玩儿,蒋介石的身影也越来越多地出现在了张家,和张静江成为了“生死之交”。在张家,蒋介石每每与阿凤相遇,从来不避讳对阿凤的喜爱,一言一行,都很露骨地表现出想要和阿凤在一起的意思。张静江和朱逸民也是典型的老夫少妻,非常恩爱,于是他们对于三十多岁的蒋介石疯狂追求十四岁的阿凤这件事都很理解,已嫁作他人妇的朱逸民时常开导阿凤,让她不要那么拘谨,可以试着去了解接受蒋介石。
有一天,阿凤和蒋介石又在张家相遇了,拗不过好朋友的帮腔,阿凤终于答应和蒋介石单独出去吃饭,算是第一次约会了吧。
喜出望外的蒋介石安排了一顿非常丰盛的晚餐,席间没话找话地攀谈,更是忍不住露出莫名其妙的幸福感。相比较之下,阿凤却是忐忑不安的,既有着少女的羞涩,又有着对未知男子的防备,总之,大好的菜肴,她却有些食之无味。
吃过饭后,蒋介石非常诚恳地邀请阿凤再去他姐姐家坐坐,认识一下再聊聊天。阿凤虽然不情愿,但想不出更好的拒绝理由,只能跟着蒋介石走。谁曾想,蒋介石竟欺骗于她,把她带到了一间旅馆,指着楼上说道:“家姐就住在楼上。”阿凤心里寻思,反正屋中有人,他也不能怎么样,便壮着胆子上楼了。
推开门,阿凤才觉不妥,房间内布置简单,一览无余,根本不像是烟火之家,偌大的双人床占据了大半个房间,像是在暗示着什么。这时只听身后房门被锁上的声音,转身一看,蒋介石已走上来强行将她拥入了怀中。
阿凤着急起来,拼命挣扎,大喊大叫,试图引起外面人的注意。原本蒋介石也是想霸王硬上弓,先把生米做成熟饭再说。没想到阿凤的反抗如此剧烈,再勉强下去,恐怕不好收场,于是他放开了手。
阿凤见蒋介石松手,立刻打开门狂奔出去,一路跑到家,气喘吁吁,过了半天仍心有余悸。她没想到,平时看上去温文尔雅的蒋介石会来这一招,简直就是流氓行径,对其刚刚建立起的好感也在瞬间崩塌了。
蒋介石那边倒是老大的不甘心,他对阿凤已经是志在必得了,硬的不行,就来软的。其实他早就悄悄地跟踪过阿凤,知道第一次询问阿凤时,得到的是假地址。待弄清了阿凤家的确切地点之后,蒋介石很直接地敲开了阿凤家的门,开门见山地对阿凤的母亲说:“我十分仰慕您家小姐,想和她交个朋友。”阿凤的母亲毕竟是过来人,知道来客不仅仅是要和阿凤交朋友那么简单。对方看上去年纪也不轻了,于是当即回绝了蒋介石。
一面阿凤还在为上次的事情耿耿于怀,一面蒋介石就展开了他的道歉攻势,甜言蜜语每天都有,且丝毫不会觉得有损大男子的威严。阿凤见避之不及,索性不再到张家去找朱逸民,想用这种方式逃避蒋介石。
面见不上,蒋介石便一天几通电话往阿凤家去,所说的内容不过就是道歉,希望阿凤能够原谅他,不要避而不见。
电话连打了一个星期,阿凤不置可否,蒋介石又换了一个招式-写信。
亲爱的阿凤:
中国革命尚待完成,但是我,一个革命者,感觉心神沮丧,不能以我的全部精力,贡献于我们的国家。我终日仰望你予我必需的慰藉与鼓励,以安定我的不乐之心。我只要你答允我一件事,然后我才能重新得到力量,以为革命效力。如果你答应宽恕我,并让我与你会面,那么我未来的一切工作和我对国家的所有贡献,均将是由你间接促成。我确信你是深爱中国的。
你爱我们的国家,就不会只顾一己,而吝予给国家的一位革命者些许快乐。你如继续拒绝同我谈话或见面,就将减损这位革命者的高昂士气和精神。我如得不到你的答复,就不会安下心来。我将我的心置于你的裙边之下。请告诉我你将宽恕我,并很快再同我谈话。让我今天就看见你吧!
蒋介石
诸如此类言辞恳切且不乏肉麻情绪的信,阿凤几乎每天都能收到。但也许是在旅馆发生的事给她留下的阴影太深了,她始终未能彻底原谅蒋介石。
天有不测风云,1921年,阿凤的父亲突发心脏病去世了,这个家陡然陷入了困顿,母女二人失去了精神上和物质上的双重支柱,跌入了深渊之中。正在这个时候,蒋介石出现了,他先是拜托张静江夫妇做月老,亲自登门去游说陈母。
张静江的夫人朱逸民因为和陈母比较熟悉,于是首先开口,把各种利弊一一列出,也不忘说明蒋介石对阿凤的一片痴心。浪费了好多唾沫,陈母虽没有表态,但明显已经有些动心了。
这个时候,蒋介石又做出了一件让人惊讶的事情-只见他披麻戴孝扮作孝子来到阿凤父亲的灵前吊唁,脸上表情悲痛且真挚。有道是“兵行险招”,阿凤虽然知道蒋介石在玩把戏,但内心却当真松动了,心绪变得复杂起来,如她自己所说:“我偷看了他一眼,不禁怦然心动。”
朱逸民趁热打铁地再次上门游说陈母,终于说动了对方,答应了蒋陈二人的婚事。
宝贝女儿养到这么大,终于要出嫁了,尽管心中还有丧夫之痛,陈母还是强忍着,打起精神为女儿操办婚礼。
按照传统的仪式,先要由蒋陈两家交换订婚礼物,然后制作精美的红帖,在上面写上新婚夫妇两人的生辰八字以及其他内容,这就意味着夫妇同心,合为一体,永不分离。
订婚那天,蒋介石和阿凤去了南京路上的一家巧克力店吃外国点心,蒋介石对阿凤说道:“凤是你的乳名,这应该是娘家和最亲近的人叫的,外人这样称呼不好,我为你选了一个新名字,我觉得与你的性格很相符,那就是‘洁如’。
可以理解为如同未受到世间污染那般纯洁,因为你在我心里,就是这般纯洁无瑕,不知道你喜欢吗?”
他一面说着,一面掏出一个纸包打开来,里面是一张蒋介石的照片,在照片左侧醒目地写着“陈洁如”三个字。
这样看来,蒋介石还真有种给自己的女人改名字的嗜好,侍妾姚冶诚的名字也是他给改的。不过,他对文字的钻研也确实有一定的水平,这些名字听起来不俗,且颇有文化内涵,阿凤自己也很喜欢洁如二字,欣然应允。
得偿所愿
1921年12月5日,蒋介石和陈洁如在上海永安大楼大东旅馆的宴会厅里举行了隆重的结婚典礼。这家旅馆是当地有些身份地位的人举行婚礼的首选之地,因为宴会厅里能够容纳较多来宾,且装修豪华气派。这一天,这里更是为了蒋陈二人的婚礼而装饰一新。
大厅入口处显眼地悬挂着四盏大红灯笼,步入宴会厅,屋顶有鲜亮明艳的绘花灯饰,大厅正中央还悬挂了一盏色彩艳丽的大吊灯。厅内到处摆放着鲜花和绿色的棕榈,四周则挂满了红绸喜幛,一派喜气洋洋之景象。
那时大洋彼岸的美国女权运动正轰轰烈烈,越来越多的女性以短发、短裙和像男人一样抽烟来展示独立自主的姿态,著名女星露易丝·布鲁克斯(Louise·Brooks)直直的齐额刘海及发沿只及耳根的短发形象风靡一时。而在上海,与彼岸遥相呼应,世纪之初就已创办的各种西式女校已成气候,按严格的淑女教育培养的女校学生成了令人艳羡的时尚风向标。1921年的旧上海,华丽中有着一种骨子里的精致和讲究,名门望族过着锦衣玉食、纸醉金迷的生活,成就了上海百年城市历史中最华丽的一幕风情。哪怕外面炮火连天,物价飞涨,这里讨论的仍然是旗袍的样式和金鸿翔老师的手艺。
一位东方学学者说,“只有(20世纪)20年代的老上海,才能够象征品位、格调、优雅、浪漫、摩登、经典。”这一天大喜的日子也不例外,只见陈洁如身穿着镶了金银花的淡粉色结婚礼服,头戴珍珠头饰,蒋介石则黑缎马褂套深蓝色长袍华丽亮相。这中西结合的装束也显示了当时上海的流行风潮,多元化的思想同时汇集到这个大都市,冲淡了传统的印记,也让很多人眼花缭乱。
二人的婚礼分成两个部分,首先在大厅一端的礼桌旁举行确认仪式,也就是在官方的结婚证书上用印,表示政府承认了这桩婚姻。然后,通过了现代婚姻的两个人走到礼桌对面,这里早就设置好了供案,两个人祭拜天地祖宗,像中国最传统的婚礼那样拜天地。待到传统和新潮的仪式都举行过后,他们还当着所有宾客的面交换了礼物-陈洁如送给蒋介石一只带有金链子的金质怀表,蒋介石则送给娇妻一只时新小巧的柯达相机。
婚礼喜宴折腾了几个小时,终于到了入洞房的时候。
陈洁如虽然已有些疲倦,但坐在床沿的时候依然忐忑不安。
这是她的初夜,虽然母亲已经或多或少地教过她一些知识,但仍难掩紧张的情绪。
蒋介石走进屋来,斟满酒杯,夫妻二人正式喝了交杯酒。
然后,他拥着陈洁如,在洁如耳边轻声说道:“现在你已经是我最亲爱的妻子了,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爱的人。亲爱的,有了你,我再不会爱上其他女人,这是我对你郑重的承诺。”
这一番情话说得陈洁如很是感动,而丈夫略带酒味的气息从耳边直窜全身,她不由得感到一阵酥麻。这一刻,她将心和整个人完完全全地交给了蒋介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