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是不讨厌她又岂会让她独守空房?现在整个京城都传遍了。”
“这些无聊的话,你也信?”墨连城浅笑淡然,可一想起新婚之夜,他的心里默默添堵。不是他让她独守空房,是他被她嫌弃,被赶出新房。
夜晚,静谧深沉。
八王府,异常平静。
暗处有一道纤细的身影闪过,脚步轻巧。沉寂数日后的曲檀儿,一边小心翼翼躲避,一边细心留意四周的动静,待确定无巡夜的侍卫经过后才往前移去一段。如此,一段路又一段路往前。最终,潜到墨连城霜院的卧室门前。
曲檀儿也没料到,今晚就有机会。
据说今晚墨连城进宫了,不会这么早回来。
开门,关门,悄悄溜进去。
房内静悄悄的,没有丫鬟和下人,只留着数盏桐油小灯,并不亮,但足够让人看清屋内的大致情况。让曲檀儿意外的是墨连城居室的摆设并不奢华,简朴素雅,不难看出是一个男子专属的寝室。
曲檀儿很快溜进里间。
掀开月洞门帘子,见到预想的玄关屏风。
绕过去,急切往正前方瞧。
只需一眼,整个人都呆滞了。
少顷,她努力眨了数次眼睛,怀疑自己在做梦,随即,她又用力地揉了揉眼睛,再定眼看去,真是那一张让她恨了两年,也念了两年的古床!她双脚有点颤抖地走到床畔,眼泪犹如断线的珠子般不断往下流……终于,她两膝一屈跪倒在床边,双手轻颤地轻抚光滑的木质床沿和精雕细刻的神秘图腾。
像!真像!绝对像!不管是样式还是色泽。
“找、找到了……终于找到了。”曲檀儿心情激荡,趴在床边激动地流着泪,喃喃道:“我终于可以回去了,回去了!爸爸,妈妈!两年了,我想你们了……真的很想很想很想……很想你们!我们终于可以再见面了。”
没有多想,曲檀儿直接爬上床,平躺下来。她闭上含泪的双眸,唇角轻轻勾勒起一抹安心的浅笑,心中默默数着绵羊,期望一会儿数着数着睡过去,睁眼就回到二十一世纪。
时间静静过了。
良久,曲檀儿激动地睁眼,立即坐起,打量周围的环境,只刹那表情就僵化了。没有回去,她看到的依然是墨连城的寝室。
“不怕,可能是太激动了,再试试。”然后她再躺下,闭眼。
“躺着可舒服?”
突然,屋内响起一道低沉的男声,声音不大不小。
“闭嘴,不要吵。”曲檀儿默念着数字突然被打断,心中难免窝火。可是……有人说话?下一刻,曲檀儿整个人惊起,本能地想跳下床,由于太过激动,右脚不小心勾到了被子,身子一时没能稳住,下场是连人带被子一同滚下了床。
“怎么,见到本王这么激动?”墨连城轻倚在屏风处,嗓音温和平静。
“那个,那个……”曲檀儿立马自地上爬起,手忙脚乱地将掉在地上的锦被捡起,一下子抛回床上。随即又想起被子掉到地上定会沾上灰尘和脏东西,需要抖一抖。她又硬着头皮把锦被提起来,拍了拍,再放回床上,为了赢得一些时间考虑接下来怎么办,她还佯装细心地把被子折叠好,抚平。
接着,曲檀儿娴静地立在一旁,柔声解释道:“王爷,您回来了。妾身本有事想找您,不承想等着等着人就睡着了。”这借口会不会太烂?
“哦,有事找本王?”墨连城慢悠悠地问上一句。
“对。”到底是什么事要找他,还在想。
“无意中睡着了?”
“是。”曲檀儿疑惑蹙眉。
墨连城没有问她找自己何事,也不问原因,只淡淡道:“你好像忘了,本王曾经提醒过你不该去的地方,绝对不要去。”
“檀儿不敢忘记。”她平静地回答。
须臾,墨连城眸子中有寒光闪过。他本以为她会有点不一样,事实证明他看错了人。他压下心底莫名的一丝失望。他笑意清冷道:“眼下,你选择自行了断,还是本王命人送你上路?”
曲檀儿错愕,抬眼看向屏风处,男子嘴角噙着一抹清浅的笑意,眼底却冷漠肃杀,刚才说出来的话不像开玩笑。终于,她心底升起凉意,有些紧张。不过,她还没有乱了分寸,内心始终保持一分冷静。她直接把话挑明,说道:“王爷,檀儿知道您不满意这一桩亲事,也从来都不喜欢檀儿,娶檀儿也只是因为一道圣旨罢了。既然王爷不愿,檀儿也不敢有妄想,最好的解决办法便是休书一封,还请王爷成全。”
墨连城沉默。
半晌,他缓缓道:“本王不会休了你。只会……”
会什么?曲檀儿想起他曾经在车厢内的警告,略蹙秀眉。墨连城真想杀她,而且,只是由于这一点小事。二十一世纪的思想,让曲檀儿安逸了些,都快忘记了这里是吃人不吐骨头的社会,人命压根儿不值钱。
“想好怎么个死法了吗?上吊,还是自刎?”墨连城冷眼扫了一眼屋梁上方,“在你身后的墙上恰好挂着一把短剑,你可以自行了断。”
曲檀儿缄口沉默,心下越发紧张。
“你还有一种死法,毒药。”墨连城的耐心似乎用完,俊美的脸上露出了杀意,“离你五步远的架子上有一个红色的小瓶,里面装着见血封喉的毒药,给你十息,喝下去。不喝……扔到林里喂狼。”
“等等!”曲檀儿心中大急,强迫自己冷静道:“我是曲尚书的女儿,成亲还没一个月却死了,你也不好交代吧。”
墨连城略作沉吟道:“王府出现刺客,王妃为护本王不幸遇害。这个交代如何?”
曲檀儿美眸一瞪,难以置信。
那样,她死得岂不是太冤了?六月飞雪,比窦娥还要冤!
“等等,那个,那个王爷,嫁给你也非我所愿。”曲檀儿努力辩解,口吻稍软下来,“我知道擅自进你的寝室是错了,可好歹是第一次……我敢保证,以后再也不敢了。”
“死人哪来以后?”墨连城邪眸噙笑,步履轻迈,一步一步地走近她。
眼见墨连城走近,曲檀儿内心无比憋屈,也无比紧张,同时也有对墨连城的愤怒和怨恨。因为这点小事而被杀,她会是史上死得最冤枉的人。终于,在他距离她几步之遥时,曲檀儿忍不住爆发,愤怒地将前面的桌子一掀,素手一伸,指着墨连城破口大骂:“浑蛋!不就是一张破床嘛,有什么破秘密?要是嫌我躺一会儿弄脏了它,大不了我把床洗干净,有必要因为这一点小事就要赶尽杀绝吗?难道人命还比不上一张床不成?你,你,你简直就草菅人命!魔鬼转世!不得好死……”
墨连城停下脚步,若有所思地盯着她。
片刻,他稍有疑惑地问:“你没动其他的?”
“没!不就是屁大一点事。”曲檀儿失控怒吼。可是,一见墨连城疑惑的表情,她心下微惊,霎时想到一个可能性。她借着胆子往玄关处悄悄挪,见墨连城真没阻止自己,在快步走至玄关处时突然停下,回头往床边某个角落快速瞥一眼,再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讽刺道:“有句话我想了想,觉得还是有必要提醒您一句。我知道您喜欢杀人,但是,这人杀了可以把他给丢到荒郊野外,或者命下人埋了就可以,不用藏在房里吧?因人一旦死了,尸身就会变质,腐烂,有虫子,还会有难闻的恶臭气味,闻多了对王爷的身体不好。虽然,像你这种人活着也是一种祸害。”
尸体?墨连城眼一眯,视线瞬间往屋内一扫。
屋内除了他与她,难道还有别人?
随即,他举起素指,嗒嗒,两个响指刚落,于皓陡然出现在屋中,严阵以待。
下一秒,曲檀儿撒腿跑向于皓,小手诡异地往床边某个隐蔽的角落一指。刚才她从床上摔下来时,无意中瞥见一双靴子,她再傻也不会真以为墨连城杀了人还会藏在屋内。在墨连城问她有没有动其他东西时,她就知道,屋内有盗贼!
天杀的,差点害她背黑锅!
墨连城轻淡道:“躲这么久,现身吧。”
阴暗处,一名黑衣蒙面男子走出,戏谑道:“八王爷,你的王妃蛮有趣。”
墨连城俊美的脸上掠过一抹阴霾,他的女人有没有趣,轮不到外人评价。然而,很快那俊美的脸再度挂上淡淡的笑,他没接蒙面男子的话,反问:“刚刚本王说的话,你也该听到了?”
“八王爷指的是哪一句?”黑衣人冷笑。
“白痴!他是让你选择那几个死法。”就在曲檀儿的脚步悄悄迈出玄关时,她听到这对话,回头愤愤然地冲着黑衣人道。丢下这一句,她也不看结果如何就往外逃。因为一个贼,害得她紧张死了,还差点丢了小命。
门外某女逃跑的脚步声渐远。
墨连城漠然地看向黑衣人,说道:“她说得一点都没错。”
黑衣人冷笑着,“就凭一个连刀都提不起来的王爷也想要杀我?哈哈,你杀得了吗?就算你身边那个侍卫武功一流,想拦住我也不易。识相的话就把东西交出来,否则,别怪我下手狠。”
墨连城诡异轻笑问:“东西?你想要什么东西?”
“把帝令交出来。”
“帝令?看来,暗格是你动的吧。那蠢女人还差点当了替死鬼。”墨连城眼眸轻瞥曾被打开的暗格,出府前那处暗格确实是放“帝令”的位置。不然,他也不会动了要杀曲檀儿的念头。突然发现自己差点鲁莽地杀了她,心底闪过一丝后怕。至于黑衣人是何来历,是谁派来的,他没有一点去查的兴趣。
不需多问,愤怒中的墨连城给了于皓一个格杀勿论的手势。
动作平缓,但,直接决定黑衣人的生死。
夜幕被掀开。
东方初阳,渐渐升起。
一整夜,黑衣人没有从寝室活着出来。
至于去向,无人得知。
雪院,曲檀儿讪讪然走出屋子,神情颓废地立在屋檐下,有一下没一下地伸手打着走廊栏杆旁的翠绿芭蕉。她不想在里面继续承受镜心的瞪视,只因,她很不巧地把昨晚的事情泄露了出来。
“主子,没想到,您居然还可以活着回来。”镜心跟出来,阴阳怪气道。
“咳,呵呵,我命比较大一点,暂时死不了。”
“如果不走运,那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现在人不是还好好地站在你面前吗?”曲檀儿无奈,早知会这样就不该说给镜心听。现在好了,耳朵要接受一轮又一轮的荼毒。可是,躺在那张床上并没有在博物馆时的眩晕的感觉,“镜心,要不,咱们再去研究研究?”
“您不怕王爷?”
“到现在他都没找我麻烦,应该不会再追究了吧?”曲檀儿也不太确定。但是,想要回去的诱惑太大,足够让她暂时将墨连城的警告抛开。果然,主仆二人又悄悄往墨连城的霜院潜去。意外的是,丫鬟和婆子见了她们仅是行礼,也不阻止。
无比顺利,曲檀儿进到了房间里。
镜心一见到墨连城寝室的床榻也愣住了,随即惊诧道:“像,真的很像。主子,跟您画的图样太像了。”
“不是像,应该就是我要找的。只是奇怪了,都躺这么久了怎么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镜心,我还在这屋里吗?”曲檀儿进来后第一件事就是直接上床躺下,奈何躺了好一会儿,半点动静都没有。
镜心回答:“您还在这里。”
曲檀儿闷闷坐起,遂又躺下来,闭眼默念几声又睁眼,结果,眼前景物依然。想利用它穿越回二十一世纪,简直痴人说梦。
镜心沉默,担忧地看着她。
“哪里出错了?看看,除了看起来新一点,几乎没两样。床头一样镶着颗玉石,当时,我看到它时喜欢得要命,都不舍得移开眼睛了……”曲檀儿自顾自地摸摸床板,再摸摸床壁镂空雕花等等,最后到床头,神秘的玉石镶进木头里面,周围泛着一层薄薄的白芒,如湖面上被微风吹起的涟漪般柔和。
只是,镜心稍显担心。
曲檀儿渐渐垂下肩来,慢慢地下了床,眼底的失望和痛楚越来越浓郁。她呆呆地转身,失神地向门外走去,如果没找到那张床也就算了,至少人生还有点目标,可现在找到了,却不是自己所期望的,由希望,变失望,最后成了绝望。回不去?一生也没希望见到爸爸和妈妈了吗?
镜心忙担忧地跟上。
曲檀儿一颗心已经让悲伤填满。整个人就像丢了魂魄似的木然往前走。回廊转角,突然冒出一个小丫鬟。等曲檀儿回过神时,二人已经撞上了,因为撞得太用力,双双都往后倒去,伴随着瓷器清脆的破碎声。
丫鬟吓得脸色惨白,跌跪在地上,喃喃道:“惨了,惨了,这下死定了,一定死定了。”
“哎,你没事吧?”曲檀儿站稳,奇怪地看着丫鬟。
“奴……王妃?对不起,奴婢不是故意的……请王妃恕罪。”丫鬟回过神来,抬头看到自己撞的人是曲檀儿,惊得跪趴在地上不断磕头求饶。
“你……”曲檀儿想喊她起来。
偏偏,丫鬟磕头更快,额上都渗出了血丝,“王妃饶命,奴婢真的,真的不是故意的,请王妃饶命。”
“我还没死吧,你也不用这么着急拜我。而且,你不觉得再磕下去伤了脑子,给你请个大夫回来还得浪费银子。”曲檀儿心情原本郁结,让人一撞莫名又想开一点。床找到了,至少有点收获。或许是不得法?没用对方法?
丫鬟一愣,战战兢兢抬头看着曲檀儿。
“王妃让你起来,你就起来。”镜心温和地去扶小丫鬟。
丫鬟摇摇头退缩,盯着地上被打破的参汤碗,面如土色,“可是,奴婢还是会被赶出王府,伊姨娘不会放过奴婢的。”
曲檀儿顺着丫鬟的视线扫向那摔碎的瓷碗,很显然是盛着汤茶之类的东西。再交谈数句,就得知是墨连城的侍妾伊香浓等了两个时辰的参汤,“好了啦,伊姨娘要是问起来,你就说参汤是我喝了。她要再怪罪,就把事情全部推到我身上来吧。”
“可是……”
“没有可是,就照我的意思去说。”
“奴婢不敢,奴婢怕……”
“怕什么,我……本王妃说的话,你还敢顶嘴?”曲檀儿懒得再啰唆,不由摆出几分脸色。
“谢、谢王妃!”丫鬟感激地朝曲檀儿一拜,急急忙忙离开了。
这时,镜心担忧道:“主子,不如奴婢去准备一碗参汤?”
“要干吗?”
“要是伊姨娘过来要汤,主子也有汤可还啊。”
“不用了吧,等她来再说……”
两人离开,就在谁也没有注意到的角落里,有一道视线从头到尾都紧盯着她们,不管是她们的一举一动,还是一言一语,全都记下了。
没有多久,曲檀儿主仆偷偷进入霜院的细节,传到墨连城耳边。
回到雪院。
曲檀儿一动不动地躺在床榻上,颓废的眸子瞪着床顶。镜心担心地守在旁边。曲檀儿猛地坐起,急切道:“镜心,那张床既然在八王府,那就多多少少有人清楚它的来历。你帮我去打听一下,好不好?”
镜心不忍拒绝她,照她的意思去做了。
去了大半天,镜心才匆匆回来。
曲檀儿急急询问:“问出什么来没有?”
“主子,我问过府上一些老仆人,他们也是听说的。说那一张床,是王爷小的时候就已经有的,是当年太上皇求一名神秘的老木匠特意打造的,好像费了不少功夫。”镜心将打听来的事,全部告诉曲檀儿。不过,据说那名老木匠极少接活,目前暂时不在京城,没人知道去处。镜心因知曲檀儿的执着,就事先花点银子请人留意,有了消息便去通知八王府。镜心能这么快打听出消息,还是归于曲檀儿舍得送那些嫁妆、银子,积下些人脉。
曲檀儿一听,小脸蔫了。
这时,外面有丫鬟禀报道:“禀报王妃,伊姨娘来了。”
曲檀儿有点不耐烦,“请她去偏厅。”
又过一阵。
在偏厅等的人已经不耐烦。差不多时,曲檀儿才姗姗来迟。
曲檀儿见到的是一个标准的富贵美人,彩衣艳丽,翡翠、玉簪、珠宝等饰品戴了一身。她不由怀疑伊姨娘过来是纯属炫耀她有多少钱的。不过,脸蛋倒长得很美,浓妆华美妖冶,秋眸狐媚。可是……墨连城一口亲下去,会不会一嘴的胭脂水粉?是否有利于健康,有待进一步查证。
伊香浓见曲檀儿走进房门,正欲站起迎接,屁股刚离开椅子,曲檀儿含笑温和道:“不用起来,坐着吧,反正我也是要坐下的。”
“呵呵,那香浓就不客气了。”伊香浓果真不再起身行礼。
“听说你找我,不知有何事?”曲檀儿温婉和善地一笑,款款走至首位坐下。
伊香浓道:“妹妹是特意过来给您请安的。”
“有心了。”曲檀儿也着实不懂规矩,一切随意。
“姐姐初来八王府,对府里的事情应该还不了解吧,有什么需要妹妹效劳的,尽管吩咐。再怎么说妹妹在府上也有数年。”伊香浓抿嘴一笑,似在炫耀着什么,笑容让人看着觉得刺眼。不知情的外人瞧了,还以为她是女主人,而不是曲檀儿。
“哦,有心了。”曲檀儿还是这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