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古文观止鉴赏(中华古文化经典丛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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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唐文(2)

先生说:”唉!你到前边来!大木料做屋梁,小木料做椽子。斗拱、梁上短柱、门臼、门中短木、门闩、门两旁长木,分别得到合理使用,用它们构成房屋,这是木匠高超的技巧。无论是珍贵的地榆、朱砂、天麻、龙芝、还是普通的车前、马屁菌、坏了的鼓皮,都收藏起来,等待采用,没有遗漏,这是医师善于运筹的高明之处。提拔人才,了解清楚;选拔人才,态度公正;好的和差的一起量才录用。稳重谨慎,被认为美好;豪放旷达,被认为豪杰。比较衡量才能的高低,做到人尽其才,这是宰相用人之道。从前盂轲喜欢辩论,孔子的学说才得以阐明。他的轮迹遍于天下,结果在奔走劳碌中过完一生。苟卿坚持正道,把儒学发扬光大了。为了逃避别人的毁谤跑到楚国,做了兰陵令,最后还是被免官,老死在那里。两位儒学大师言论成为经典,行动成为准则,他们超凡出众,达到圣人的境界。但是在社会上的境遇又怎么样呢?现在我学习虽然突勉,可是还没能遵从儒家学说的系统;言论虽然很多,可是还没能把握住儒家学说的至理;文章虽然特出,可是还没能有补于世;德行虽然端正,可是还没能在众人中显露。尚且月月耗费俸钱,年年浪费国库的粮食。儿子不懂得种地,妻子不会织布。出门时骑着马,还有随从跟着,安然地坐着吃现成。拘谨地照常规办事,翻开旧书抄抄摘摘而没有创见。虽然这样,圣明的君主却不责罚我,也没有被宰相罢免斥退,这不是我的幸运吗?动辄受到毁谤,名誉也跟着受到损害,被安置在闲散的位置,那是应得的处置。至于计较俸禄的有无,考虑官位的高低,忘记了自己的才能和地位相称,反而指责上级的过失,这是所谓责问木匠为什么不用小木桩做柱子,指责医生不用菖蒲使人延年益寿,却想拿自己的泻药豨苓去向人推荐一样。“

圬者王承福传韩愈

【导读】

这是一篇关于泥瓦工人王承福的传记。文章记叙了王承福量力而行、依靠自己的技艺和劳动为生的事迹,并称赞其为”贤者“;讽刺了那些不自量力、怠惰其事、薄功厚享、寡廉鲜耻的贪求名利富贵的人们。

全文夹叙夹议,叙议结合。借人物语言,表达作者的认识和好恶,并连用问句,使文章富于气势和力量。最后一讥一赞,更加波澜迭起,新颖别致。

圬之为技[1],贱且劳者也。有业之,其色若自得者。听其言,约而尽[2]。问之,王其姓,承福其名。世为京兆长安农夫[3]。天宝之乱,发人为兵,持弓矢十三年,有官勋,弃之来归。丧其土田,手镘衣食[4],馀三十年。舍于市之主人,而归其屋食之当焉。视时屋食之贵贱,而上下其圬之佣以偿之,有余,则以与道路之废疾饿者焉。

又曰:”粟,稼而生者也;若布与帛,必蚕绩而后成者也;其他所以养生之具,皆待人力而后完也,吾皆赖之。然人不可遍为,宜乎各致其能以相生也。故君者,理我所以生者也;而百官者,承君之化者也[5]。任有大小,惟其所能,若器皿焉。食焉而怠其事,必有天殃,故吾不敢一日舍镘以嬉。夫镘易能,可力焉,又诚有功,取其直[6],虽劳无愧,吾心安焉。夫力易强而有功也,心难强而有智也。用力者使于人;用心者使人,亦其宜也。吾特择其易为而无愧者取焉。

嘻!吾操镘以入富贵之家有年矣;有一至者焉。又往过之,则为墟矣;有再至、三至者焉,而往过之,则为墟矣。问之其邻,或曰:‘噫!刑戮也。’或曰:‘身既死而其子孙不能有也。’或曰:‘死而归之官也’。吾以是观之,非所谓食焉怠其事而得天殃者邪?非强心以智而不足、不择其才之称否冒之者邪?非多行可愧、知其不可而强为之者邪?将富贵难守、薄功而厚飨之者邪[7]?抑丰悴有时[8]、一去一来而不可常者邪?吾之心悯焉[9],是故择其力之可能者行焉。乐富贵而悲贫贱,我岂异于人哉?“又曰:”功大者,其所以自奉也博[10],妻与子,皆养于我者也。吾能薄而功小,不有之可也。又吾所谓劳力者,若立吾家而力不足,则心又劳也。一身而二任焉,虽圣者不可为也。“

愈始闻而惑之,又从而思之,盖贤者也,盖所谓独善其身者也。然吾有讥焉[B11],谓其自为也过多,其为人也过少,其学杨朱之道者邪?杨之道,不肯拔我一毛而利天下,而夫人以有家为劳心[B12],不肯一动其心以畜其妻子,其肯劳其心以为人乎哉?虽然,其贤于世之患不得之而患失之者,以济其生之欲、贪邪而亡道以丧其身者[B13],其亦远矣。又其言有可以警余者,故余为之传,而自鉴焉。

【注释】

[1]圬(wū):粉刷墙壁。[2]约:简要。[3]京兆:汉以来,将京城所在州称为京兆。[4]镘(màn):泥瓦匠涂墙用的工具。衣食:指谋取生活。[5]化:教化。[6]直:同”值“。[7]飨(xiǎng):享受。[8]丰悴(cuì):盛衰。[9]悯:哀怜。[10]博:多。[B11]讥:批评。[B12]夫人:那个人,指王承福。[B13]亡:无。

【译文】

泥瓦匠这种手艺,是卑贱而劳苦的。有一个从事这种行当的人,他的表情好像是自得其乐的样子。听他说话,简要而透彻。问他姓名,知道他姓王名承福。他家世代是京兆长安地方的农夫。天宝之乱的时候,征发老百姓当兵,他就拿弓箭当了十三年兵,立下可以当官的功勋,他却弃官回家。他家的土地田亩已经丧失,于是就拿起瓦刀来谋生计,至今已有三十多年了。他住在雇佣他的雇主家里,而以其劳动的报酬偿付房租,饭钱。根据当时房租和饭钱的贵贱,而增减替人做抹墙的工钱,以此偿付房东。若有剩余,就送给路上那些残废、有病、饥饿的人。

王承福又说:”粟米,是要种了田才生长出来的;至于布匹和绸缎,一定要养蚕纺织才能做成;其他用来维持生活的器具,都要依靠人力才能完成,这些东西我都要赖以为生。但是,一个人不可能样样都做,应该各自尽自己的能力来互相养活。所以国君,是治理我们怎样生活的;各种官吏,是秉承君主推行教化的。责任有大小,只是各尽所能,就像器皿盛物一样各有用途。靠着一种行当吃饭而懒惰不负责任,一定有天降的祸殃,所以我一天也不敢丢下瓦刀去游玩。至于抹墙,那是容易做的,只要用力就可以了,如果确实做出成绩来,就可取得工钱,虽然劳累,却无愧于心,我的内心也很安然。体力容易强行发挥并做出成绩,脑子就难以用强力使它聪明了。劳力的人被人役使,劳心的人役使别人,这也是应当的。我特意选择那容易做而无愧于心的事来做。

唉!我拿瓦刀到富贵人家去做工有好多年了。有到过一次的,以后再经过时,就变为废墟了;有到过两次、三次的,后来经过时,也变为废墟了。问他们的邻居,有人说:‘唉!遭到刑罚诛戮了。’有的说:‘主人已经死了,他的子孙不能保守产业。’有的说:‘主人死后财产归公了。’我由此看来,他们不就是靠着一种行当吃饭而懒惰不负责任,结果遭到上天降下祸殃的人吗?不就是硬要用强力使脑子聪明而达不到,不选择和他的才能是否相称的工作而冒昧去干的人吗?不就是做了许多亏心事,知道不能做而硬要去做的人吗?也可能是富贵难于保守,功劳微薄而享受丰厚的人吧。或是盛衰都有定数,相互转换,而不可能长期都是一成不变吧。我心中哀怜他们,所以选择我力所能及的事情去做。其实,喜爱富贵,哀叹贫贱,我难道和别人不同吗?“又说:”功劳大的人,他用来奉养自己的东西就多,妻子和儿女,都由自己来养活。我的能力微薄而功劳小,没有妻子、儿女也可以。再说,我是所谓出劳力的人,如果我成了家而能力不足,就又要劳其心。一个人要负担劳力、劳心双重任务,即使圣明的人也办不到。“

我开始听王承福的话时感到疑惑,接着又琢磨琢磨他的言行,才知道他是一个贤明的人,是人们所说的独善其身的人。但是,我对他还有批评,认为他替自己打算太多,而替别人打算太少,他大概是学习杨朱哲学的人吧?杨朱的哲学,不肯拔自己一根毫毛而有益于天下。而这个人把有家当做劳心,不肯动一动心思来养活妻子、儿女,难道还肯来为别人操劳心思吗?尽管如此,他比起世上那些患得患失的人,比起那些为了满足自己生活的欲望,贪婪邪恶而无道,以致丧失性命的人,还是要贤明得多。而且,他讲的话有可以警戒我的地方,所以我为他写了这篇传记,用来作为自己的警戒。

讳辩韩愈

【导读】

讳,即忌讳。在封建社会,人们在语言或文字中遇到国君或长辈的名字,不能直接说出写出,这就叫”避讳“。这在唐代形成了一种不良的社会风气,成了限制人们言行的精神枷锁。

李贺是中唐时期颇有才华的一位诗人,聪敏博学,但因父名晋肃,因避讳”晋“(与进士的”进“同音),不能参加进士考试。韩愈写信劝他参考,遭到社会上一部分人的非议。为此,韩愈写下这篇文章进行辩解。

综观全文,虽然没有直接提出取消避讳的主张,反映出时代的、阶级的局限;但是,作者反对避讳的态度,却是鲜明的。结尾处以问句戛然而止,其意自显,耐人寻味。

愈与李贺书[1],劝贺举进士。贺举进士有名,与贺争名者毁之,曰:”贺父名晋肃,贺不举进士为是,劝之举者为非。“听者不察也,和而倡之,同然一辞。皇甫湜曰[2]:”若不明白,子与贺且得罪。“愈曰:”然。“

律曰:”二名不偏讳[3]。“释之者曰:”谓若言‘征’不称‘在[4],言’在‘不称’征‘是也。“律曰:”不讳嫌名[5]。“释之者曰:”谓若’禹‘与’雨‘、’邱‘与’‘之类是也[6]。“今贺父名晋肃,贺举进士,为犯二名律乎?为犯嫌名律乎?父名”晋肃“,子不得举进士,若父名”仁“,子不得为人乎?

夫讳始于何时?作法制以教天下者,非周公、孔子欤?周公作诗不讳,孔子不偏讳二名,《春秋》不讥不讳嫌名。康王钊之孙,实为昭王;曾参之父名皙,曾子不讳”昔“;周之时有骐期[7],汉之时有杜度[8],此其子宜如何讳?将讳其嫌,遂讳其姓乎?将不讳其嫌者乎?汉讳武帝名”彻“为”通“[9],不闻又讳”车辙“之”辙“为某字也;讳吕后名”雉“为”野鸡“[10],不闻又讳”治天下“之”治“为某字也;今上章及诏,不闻讳”浒“、”势“、”秉“、”机“也。惟宦者、宫妾,乃不敢言”谕“及”机“真[B11],以为触犯。士君子立言行事,宜何所法守也?今考之于经,质之于律,稽之以国家之典,贺举进士为可邪?为不可邪?

凡事父母得如曾参,可以无讥矣;作人得如周公、孔子,亦可以止矣。今世之士,不务行曾参、周公、孔子之行,而讳亲之名则务胜于曾参、周公、孔子,亦见其惑也!夫周公、孔子、曾参,卒不可胜,胜周公、孔子、曾参,乃比于宦官、宫妾,则是宦者、宫妾之孝于其亲,贤于周公、孔子、曾参者邪?

【注释】

[1]李贺:(790~816)字长吉,唐代杰出诗人,因其父名晋肃,”晋“与”进“同音,被认为犯讳而不得参加进士考试,李贺抱恨成疾,二十七岁而终。[2]皇甫湜(shì):字持正,韩愈弟子,唐宪宗元和年间考中进士,官至工部郎中。[3]二名不偏讳:唐代律书规定,君王或尊长的名字,如果是两个字,只讳一个字即可。[4]徵、在:孔子的母亲名徵在。[5]嫌名:指名字的同音字。[6]萨:音中。[7]骐期:春秋时期楚国人。[8]杜度:东汉人。[9]”汉讳“句;汉武帝姓刘名彻,所以当时把”彻侯“改为”通侯“,”蒯彻“改为”蒯通“等。[10]吕后:名雉,汉高祖刘邦的皇后,曾临朝称制。雉(zhì):俗称野鸡。[B11]谕:唐代宗名豫。”谕“与”豫“同音。

【译文】

我给李贺一封信,劝李贺参加进士考试。李贺参加进士考试就会考中,于是同李贺争名的人就毁谤他,说:”李贺的父亲名叫晋肃,李贺不参加进士考试是对的,劝他参加进士考试是不对的。“听到这话的人不仔细分析,也随声附和,于是众口一词。皇甫湜说:”如果不把事情辩明白,您与李贺都要获罪。“我说:”是的。“

律令上说:”两个字的名字不单独讳其中的一个字。“解释的人说:”这就好比孔子的母亲名徵在,说’徵‘就不说’在‘字,说,’在‘字就不说’徵‘字那样。“律令上又说:”不避讳和名字同音的字。“解释的人说:”譬如’禹‘和’雨‘、’丘‘和’萨‘一类字就是这样。“现在李贺的父亲名叫晋肃,李贺考进士,是违犯了避讳中的,二名律呢?还是违背了”嫌名律“呢?父亲的名字叫”晋肃“,儿子就不能考进士,如果父亲名叫”仁“,儿子就不能称做人了吗?

避讳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创立礼法来教化天下人,不是周公、孔子吗?周公作诗不避忌讳,孔子不避讳母亲双名中的一个字,《春秋》不讥刺不避讳声音相近的字。周康王名钊,他的孙子,就是昭王;曾参的父亲名皙,曾子不忌讳”昔“字;周朝的时候有个人叫骐期,汉朝的时候有个人叫杜度,他们的儿子应该怎样避讳呢?是要避讳声音相近的字,于是连姓也要避讳呢?还是不避讳声音相近的字呢?汉朝讳武帝的名字”彻“为”通“,没有听说又讳”车辙“的”辙“为某字;讳吕后的名字”雉“为”野鸡“,没有听说又讳”治理天下“的”治“为某字;现在上奏章和下诏谕,没有听说讳”浒“、”势“、”秉“、”机“一类字。只有宦官和宫中侍妾,才不敢说”谕“字和”机“字,认为会触犯名讳。士君子说话做事,应该遵循什么样的礼法呢?现在考证经典,对照法律,考察国家典章,李贺考进士是可以呢?还是不可以呢?

凡是侍奉父母能够像曾参那样,就可以不受讥谤了;做人能像周公、孔子那样,也算是到了顶点了。现在世上的读书人,不努力效法曾参、周公、孔子的品行,而在避讳父母的名讳方面力求胜过曾参、周公、孔子,可见他们太糊涂了!周公、孔子、曾参,毕竟是不能胜过的,在避讳方面,如果胜过周公、孔子、曾参,那便是与宦官和宫中侍妾等同了,那么,岂不是那些宦官、宫中侍妾孝顺他们的父母,还胜过周公、孔子、曾参吗?

争臣论韩愈

【导读】

《争臣论》即”诤臣“论,它论述如何做一名真正的谏义大夫,批评的是唐德宗时的谏议大夫阳城,是一篇有的放矢的政论文。

全篇文章,紧扣”在其位则谋其事“的中心论点展开。条分缕析,层层辩驳,充分论证了阳城的失职,证明了阳城不能称作”有道之士“的结论。

文章有破有立,破字当头,立在其中。语言尖锐直接,议论深刻有力,观点鲜明,笔锋犀利,富于战斗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