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世界经典散文集(散文书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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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高尔基(俄)(1)

作者简介

马克西姆·高尔基(1868-1936年),苏联无产阶级作家、社会主义现实文学的奠基人。主要作品:长篇小说《母亲》,自传体三部曲《童年》、《在人间》、《我的大学》,中篇小说《夏天》、《俄罗斯童话》,剧本《小市民》等。

海燕

在苍茫的大海上,狂风卷集着乌云。在乌云和大海之间,海燕像黑色的闪电,在高傲地飞翔。

一会儿翅膀碰着波浪,一会儿箭一般地直冲向乌云,它叫喊着——就在这鸟儿勇敢的叫喊声里。乌云听出了欢乐。

在这叫喊声里——充满着对暴风雨的渴望!在这叫喊声里,乌云感到了愤怒的力量、热情的火焰和胜利的信心。

海鸥在暴风雨来临之前呻吟着——呻吟着,在大海上面飞窜,想把自己对暴风雨的恐惧,掩藏到大海深处。

海鸭也呻吟着——这些海鸭呀,享受不了生活的战斗的欢乐:轰隆隆的雷声就把它们吓坏了。

蠢笨的企鹅,胆怯地把肥胖的身体躲藏在悬崖底下……只有那高傲的海燕,勇敢地。自由自在地。在泛起白沫的大海上面飞翔!

乌云越来越暗,越来越低,向海面压下来,而波浪一边歌唱,一边冲向高空,去迎接那雷声。

雷声轰隆,波浪在愤怒的飞沫中呼叫着,跟狂风争吼。看吧,狂风紧紧抱起一层层巨浪,恶狠狠地将它们甩到悬崖上,把这些大块的翡翠摔成尘雾和碎沫。

海燕在叫喊着,飞翔着,像黑色的闪电,箭一般地穿过乌云,翅膀掠起波浪的飞沫。

看吧,它飞舞着,像个精灵——高傲的、黑色的暴风雨的精灵——它一边大笑,它一边号叫……它笑那些乌云,它为欢乐而号叫!

从雷声的震怒里——这个敏感的精灵——它早就听出了困乏,它深信,乌云遮不住太阳——是的,遮不住的!

狂风吼叫……雷声轰轰……

一堆堆乌云,像青色的火焰,在无底的大海上燃烧。大海抓住闪电的箭光,把它们熄灭在自己的深渊里。闪电的影子,这些像一条条火蛇,在大海里蜿蜒游动,一晃就消失了。

“暴风雨!暴风雨就要来啦!”

这是勇敢的海燕在怒吼的大海上,在闪电中间,高傲地飞翔;这是胜利的预言家在叫喊:

“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赏析

《海燕》写于1901年。当时俄国国内反抗沙皇的革命运动日益高涨。高尔基结合当时的革命斗争形势,写成了一篇带有象征意义的短篇小说《春天的旋律》,本文是该小说末尾一章。

文中,作者运用象征手法,赋予海燕(象征无产阶级革命者)、暴风雨(象征俄国人民的革命斗争)、大海(象征俄国广大革命群众)、风云雷电(象征沙皇统治势力)、海鸥、海鸭、企鹅(象征俄国资产阶级政客)等特定的意义。作者还综合运用排比、对比、比喻、拟人、反复、烘托等手法,生动刻画出了海燕在暴风雨来临前勇敢无畏地飞行于海天之间的英姿。文章以海燕象征大智大勇的革命者,抒发了作者对于革命的强烈期盼及乐观浪漫的政治热情。

《海燕》发表后,在当时的俄国产生了巨大的社会影响,曾受到列宁的热情称赞。列宁在1906年8月21日写的《暴风雨之前》一文中,就引用了《海燕》中所描绘的海鸟和企鹅的形象,并且还引用了“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这句饱含激情的战斗号召,来结束自己的文章。由此可以看出此文当时的影响。

鹰之歌

懒洋洋地在岸边叹气的大海。在浴着淡青色月光的远方静静地睡着了。在那儿柔和的、银白色的海跟南方的蓝色天空融在一块儿,沉沉地睡去了,海面反映出羽毛形云片的透明的织绵,那些云片也是不动的,而且隐隐约约地露出来金色星星的光纹。

天空仿佛越来越低地朝海面俯下来,它好像想听清楚那些不知道休息的波浪瞳睡昏昏地爬上岸的时候,喃喃地在讲些什么。

山上长满了给东北风吹折成奇形怪状的树木,这些山把它们峻峭的山峰高高地耸在它们头上那一片荒凉的蓝空中,在那儿它们的锋利、粗糙的轮廓给包裹在南方夜间的温暖、柔和的黑暗里,变成浑圆的了。

高山在严肃地沉思。它们把黑影投在带绿色的重重浪头上,紧紧地罩住了浪头,好像想制止波浪的这种唯一的动作,想静息水波的不绝的拍溅声和浪花的叹息——这一切声音打破了四周神秘的静寂,在这四周除了这一片静寂以外,还弥漫着这个时候还隐在山峰后面的明月的淡青色的银光。

“阿—阿拉—阿赫—阿—阿克巴尔!……”纳迪尔—拉吉姆·奥格雷轻轻地叹口气说,他是克里米亚的老牧羊人,高个子白头发,皮肤给南方的太阳烤黑了,是一个聪明的干瘦老头子。

他和我两个躺在一块跟亲族的山隔断了的大岩石旁边的沙滩上,这块大岩石身上长满了青苔,现在给罩在阴影里——这是一块忧愁的、’阴郁的岩石。波浪把泥沙和海藻不断地投在岸石朝海的那一面,岩石上挂满了这些东西,就好像给拴在这个把海跟山隔开了的狭长沙滩上一样。我们营火的火光照亮了岩石朝山的这一面,火光在颤抖,影子在布满深的裂痕的古老岩石上面跑。

拉吉姆跟我正在用我们刚才捉到的鱼做汤,我们两个人都有这样的一种心境:好像什么东西都是透明的、有灵魂的、可以让人了解透彻的,而且我们的心非常纯洁,非常轻松,除了思索以外,就再没有任何的欲望了。

海亲热地拍着岸,波浪的声音是那样亲切,好像在要求我们准许它们在营火旁边取暖似的。偶尔在水声的大和音中间响起来一种更高、更顽皮的调子——这就是快爬到我们跟前来的一个胆子更大的波浪。

拉吉姆胸膛朝下地伏在沙滩上,头朝着海,两只胳膊肘支着身子,头搁在手掌心上,沉思地望着阴暗的远方。那顶毛茸茸的羊皮帽子已经滑到他的后脑袋上了,一阵凉风从海上吹来,吹到他那布满细皱纹的高高的前额上。他开始谈起哲理来,并不管我是不是在听他,好像他在跟海讲话一样:

“忠诚地信奉上帝的人要进天国。可是不信奉上帝、不信奉先知的人怎样呢?也许他——就在这个浪花里面……说不定水上这些银色点子就是他……谁知道呢?”

阴暗的、摇荡得厉害的海亮起来了,海面上这儿那儿出现了随便射下来的月光。月亮从毛茸茸的山峰后面出来了,现在慢悠悠地把它的光辉倾注在海上(海正轻轻叹着气起来迎接它),倾注在我们旁边的岩石上。

“拉吉姆!……讲个故事吧……”我向老头子央求道。

“为什么要讲?”拉吉姆问道,他并不掉过头来看我。

“是啊!我喜欢你的故事。”

“我已经把所有的故事全讲给你听了……我再也没有了……”他愿意我央求他讲。我就求他。

“你愿意听的话,我就给你讲个歌子吧!”拉吉姆同意了。

我愿意听他的古老的歌子,他极力保持歌子的独特的旋律,就用一种沉郁的吟诵调讲起来。

“黄颔蛇爬在高高的山上,它躺在潮湿的峡谷里,盘起身子望着下面的海。

“太阳照在高高的天上,山把热气吹上天,山下海浪在拍打岩石……

“山泉穿过黑暗和喷雾的中间沿着峡谷朝着海飞奔,一路上冲打石子,发出雷鸣的声音……

“山泉满身白色浪花,它又白又有劲,切开了山,带着怒吼地落进海里去。”

“突然在蛇盘着的峡谷里,从天上落下来一只苍鹰,它胸口受伤,翅膀带血……”

“鹰短短地叫一声,就落到地上来,带着无可奈何的愤怒,拿胸膛去撞坚硬的岩石……”

“蛇大吃一惊,连忙逃开了,可是它马上就知道这只鸟只能够活两三分钟……”

“蛇爬到受伤的鸟跟前,对着鸟的耳朵发出咝咝的声音:”

“怎么,要死吗?”

“‘对,我要死了。’鹰长叹一声,回答道,‘我痛快地活过了!……我懂得幸福!……我也勇敢地战斗过!……我看见过天空……你绝不会离得这么近地看到天空!……唉,你这个可怜虫!’”

“‘哼,天空是什么东西?——一个空空的地方……我怎么能爬到那儿去呢?我这儿就很好……又暖和,又潮湿!’”

“蛇这样回答爱自由的鸟,可是它却在心里暗笑鹰的这些梦话。”

“它这样想着:‘不论飞也好,爬也好,结局只有一个:大家都要躺在地里,大家都要变做尘土……’”

“可是这只英勇的鹰突然抖了抖翅膀,稍微抬起身子,看了看峡谷。”

“水从灰色岩石缝中渗出来,阴暗的峡谷里非常气闷,而且散布着腐朽的气味。”

“鹰聚起全身的力气,悲哀地、痛苦地叫:”

“‘啊,只要我再升到天空去一次!……我要拿仇敌……来堵我胸膛的伤口……拿它来止我的血……啊,战斗的幸福!……’”

“蛇在想:‘它既然这样痛苦地呻吟,那么在天空生活一定非常愉快!……’”

“它就给这只爱自由的鸟出主意:‘你就爬到峡谷边儿上,跳下去,你的翅膀也许会托起你来,那么你还司以痛快地活一会儿。”

“鹰浑身发颤,骄傲地大叫一声,用爪子抓住岩山上的黏泥,走到了悬崖的边缘。”

“鹰到了那儿,就展开翅膀,深深吸了一口气,两只眼睛发光——滚下去了。”

“它像石头一样在岩石上滚着滑下去,很快地就落到下面,翅膀折断,羽毛散失。”

“山泉的激浪捉住它,洗去它身上的血迹,用浪花包着它,带它到海里去。”

“海浪发出悲痛的吼声撞击岩石……在无边的海面上不见了鸟的尸首……”

“黄颔蛇躺在峡谷里,好久都在想鸟的死亡和鸟对天空的热情。”

“它一直望着远方,那个永远用幸福的梦想来安慰眼睛的远方。”

“‘这只死鹰,它在无底无边的虚空里看见了什么呢?为什么像它这一类的鸟临死还要拿它们那种对于在天空飞翔的热爱来折磨灵魂呢?它们在那儿明白了什么呢?其实我只要飞上天空去,哪怕一会儿也好,我就会全知道的。’”

“它说了就做了。它把身子卷成一个圈,往空中一跳,它像一根细带子在日光里闪亮了一下。”

“生成爬行的东西不会飞!……它忘记了这一层,跌在岩石上面了。可是它并没有死,反倒大声笑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