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幽谷里的芬芳:最受喜爱的精美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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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用爱点燃生的希望

◆文/叶明

现在,当我遥想20年前蓝光闪过的夜晚,仍隐隐感到恐怖和悲戚……7月28日,是我们刚刚结婚后的第4天,我们本来已经计划好,利用婚假的剩余时间去北戴河、秦皇岛好好玩一玩,两张火车票已经买好,就放在床头柜上。这个建议是我提出来的,就在灾难降临的前一天提出来的。

我对他说:“我在唐山生活了25年,还没有迈出过唐山市的大门,我想去北戴河,可以吗?”他轻轻地抚摩着我的头,笑吟吟地说:“为什么不可以呢?今后只要我们能挣到钱,我每年都和你到外地玩一次,让你走遍全国。”我满意地笑了,说:“今年我们两个人,以后就是我们三个了。”他听了我的话,眼里闪着希望的光芒,轻轻挽着我的手臂,在屋里转了几圈。

吃过晚饭,我们在一起准备好了行囊,就甜甜地进入了梦乡。不知睡到什么时候,我做了一个梦,梦中我俩穿着鲜艳的泳衣,携手奔向蓝蓝的大海,在清凉的海水里上下起伏,随波逐浪。忽然间,一阵大浪向我们压来,并且伴随着震天动地的吼声……

当我挣扎着睁开眼时,周围漆黑一片,仿佛整个天空都坍塌下来一般。这时我听到了一个痛苦的呻吟声,是他的,就在我耳边。恐惧一下子袭遍了我的全身。我听到了他扭曲的声音:“我……被……压住了……”我几乎带着哭腔不知是问他还是问自己:“这是怎么了?房子塌了吗?难道是地震了吗?”我说对了,是地震,一场灾难性的地震发生了。

我想坐起来,想弄清怎么了,可我刚刚一抬头就重重地撞在了上面坚硬的水泥板上,差点晕过去。我用手在他身上一直摸过去,在水泥板和他身体相交的地方,我摸到了粘粘的、掺杂着碎沙石颗粒的液体。血!从他身体里浸出的浓浓的热血。我哭了,几乎是嚎啕大哭。我紧张地问:疼吗?他说不疼。然后他用另一只没有压伤的手牢牢地抓住了我颤抖的手,关切地寻问:“有没有……东西……压在你……身上?”我活动了一下身体,告诉他没有。他说,“那就不要哭了,我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必与天斗与地斗,现在正是天地考验我的时候,我一定能战胜它们!”我紧紧地贴在他身边,鼻子酸酸的说:“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要说笑话。”

我们仰脸躺在床上,用两个人的三只手臂一起推身上那块水泥板,试图把它推开。然而失败了,水泥板像焊在那里一样,纹丝不动,只有几粒沙尘哗哗落下来。他鼓励我别怕,过一阵会有人来救我们的。我告诉他:只要在你身边,我什么都不怕。枕头下的手表嗒嗒地敲击着狭小的空间。我用手向另一侧摸去,幻想能摸到一丝光明,摸到一线生的希望。水泥板,还是水泥板;砖块……我几近绝望,生命的支柱一瞬间像房屋一样坍塌了。

真的不甘心走向死亡啊,我们刚刚结婚还不足4天哪,蜜月还没有度完,我还没有生过孩子,女人做的事情还没有做完,今后的路还应该很长。对,还有北戴河、秦皇岛,还有那两张车票,就放在床头柜上。车票,使我产生了新的动力和勇气,于是继续摸索。床头柜——车票——我真的触摸到了一张硬纸板,真的是车票!我欣喜万分地把车票攥在手里,激动地摇着他的肩膀:我找到了车票!他也很高兴:“两张车票?”我心头一沉,一张,可另一张呢?另一张车票被水泥板牢牢地压住了,只露出极小的一角,我试图把它拉出来,却几次都未如愿。我无言以答,默默地流泪。他好像什么都知道了:“不要紧,我们可以……再买一张……”沉重的水泥板一端压在他身上,一端压在床头柜的车票上,两个支点为我留下了一块赖以生存的空间。

不知什么时候,表的嗒嗒声停止了,我们不知道已经过了多少时间,也不知道外边的世界发生了怎样的变化,除了一张车票和一个他,我什么都没有,就连一点点生的希望都在渐渐稀释、融化。肚子咕咕地叫个不停,嘴唇像干裂的土地,四肢瘫软无力,眼里闪着眩晕的亮星。

似乎他已经意识到了我的信念正在一点一点地崩溃,便开始给我讲述外部世界的故事:北戴河的海滨清爽怡人,海是湛蓝的,人是欢乐的;美丽的西双版纳聚居着很多少数民族,每年一度的泼水节异常热闹;橘子洲遍地生长着橘树,秋天的橘子水分充足,甘甜如蜜……他讲述的每一段情景都让我产生许多遐想,仿佛大海就在眼前,泼水节的水就泼在我的身上,橘子就在我的唇上滋润……一种无形的力量在我身体内涌动,一个生命的光环在眼前扩散,在绝境中支撑人生命的,也许就是一个希望,一个寄托,或者仅仅是一句关爱,一声问候,也许仅是一个永久的心灵记忆。而这一切支撑的东西归根结底,都缘于两个字——真爱。

越来越大,越来越亮。他用生命的余辉,为我点燃一支希望的蜡烛,这支蜡烛一直照耀着我走出地狱之门,重返光明的人间。

7月31日清晨(这是后来才知道的),压在我们头顶的水泥板被掀开了,一道阳光瞬间泻在脸上,我仿佛一下子从梦里醒来,竟意外地喊出了声音:我们活了!当我急急地附在他身边时,映入眼帘的一幕突然间让我变傻了:他的右半部身体完全被砸成了肉泥,殷红的血凝固在废墟的石堆里。他只看了我一眼,嘴角渗出一丝浅浅的笑纹,就闭上了双眼。

他以最顽强的精神、最坚韧的毅力和最深切的爱恋,陪伴和激励我度过了最艰难、最黑暗的三个昼夜,然后,他才安心地走了。当我的身体复原不久,我也离开了唐山——那座令我伤心的城市。随身带走的,只有一张车票。

20年过去了,20年的岁月里我没有去过北戴河、秦皇岛,甚至没有离开过现在生活的城市。没有他的陪伴,我将不会再去任何一个地方。我是一个唯物主义者,知道人不可能再有来世,可我又总是在想:如果真的能有来世,该多好,我们将重成眷属,携手走遍天涯海角。那张车票我至列车,驶向他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