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雨节，是飞霞关最重大的节日之一。说是重大，其实边塞民风开放，仪式却是相当简单。
每年的夏至，在将军官邸前的广场上，由年老的祭司主持。首先是靖边大将军带同各行业的代表进行祭天仪式，然后家家户户抬上各自准备的祭品，简单礼拜后就开始一起享用，载歌载舞狂欢。
仇心柳等人来到广场上时，祭天仪式早已结束，正是众人大吃大喝欢歌热舞的时候。穿着节日盛装的人们围着广场中央的篝火架子，挽手跳舞，放声高歌，场面欢乐异常。在主祭台周围，还有序地搭建了八个小篝火架子，也围了不少人。
“不是说祈雨吗？怎么倒点起火来了？”仇心柳颇感兴趣地瞧着，随口道，“我记得延维塔求雨，人们是在水塔里用农民的眼泪求的。”
“边关水源珍贵，飞霞关只有一条护城河，城中溪流水道，皆引自这条由远方引来的母河，所以人们绝不浪费水资源。”清明浅笑，靠近了仇心柳低声道，“再说，虽说是祈雨节，其实也就是人们欢庆的一个节日而已，除了祭天，更大的目的是在另一方面。”
仇心柳顺着他的目光瞧去，就见好些风情万种的姑娘围着男子跳舞，她也笑了：“求爱节？”
“节日人多，若有机会遇见意中人，不论男女，大家都很热情。”清明笑。
“我们一路行来，不曾见有女子围上你们跳舞啊，是不是你们魅力太低？”黑惜凤也在一旁打趣。
清明咳了一声，道：“姑娘家虽然热情，也是有眼力的。若是俊俏儿郎身边有姑娘相伴，她们自然不会上来。”
几人正在说笑，符震突然瞧着一个角落，轻笑起来：“说到魅力，我们自然是比不过两位江少侠的。”
广场的一角，一群年轻貌美的姑娘围了一个小圈，簇拥着两个英挺的少年翩翩起舞。这群姑娘穿着各式民族服饰，开朗热情地围着他们，求爱的意图很明确。偏偏又只围在他们身侧，两个少年身前方圆一寸的距离内，却无人敢接近。
仇心柳看着江云拧起的眉头，不由得噗嗤笑出声来。
大概姑娘们都是怕他的冷脸，所以不敢轻易勇往直前，却又不舍得放弃，有一句话怎么说来着，暧昧着朦胧着，也比马上死心要好。
旁边的黑惜凤却是冷冷地哼了一声：“说不定两位江少侠享受得很呢！被充满爱慕的目光包围，可是江少侠们的最爱。”
她自是有不高兴的理由。
眼前景象令她想起了当日在祁族，那个令人烦躁的祭典之夜。
当时的她还是充满自信的，万种风情的。她留在帐中等待江瑕，他面红耳赤逃走。她还自喜他是那般自爱的男子，谁知转眼他却是与那华紫音在海涯共渡了一夜。丝毫不顾及她们这些女孩子的心情。次日清晨看到那两人满面春风从崖上下来的时候，她的不甘，若湖的隐忍，黑惜凤至今仍觉得心中隐隐作痛，难受至极。
“黑大小姐舞技绝伦，不如也上去献舞？”符震凑到黑惜凤身侧，低声笑道。
“你拿我跟那些女子比？”黑惜凤瞪他，“我最恨异族祭典了！”
若不是仇心柳兴致勃勃，她一点也不想跟来。左右都是人挤人，无趣得很！
正愤愤想着，一波人潮朝他们涌来，黑惜凤也不知道被谁推挤了一下，竟被推撞得朝江瑕他们那圈人而去。
而仇心柳眼睁睁看着黑惜凤被符震趁混乱之际推了一把，眼珠子一转，袖下两手微翻，一股暗劲也朝那群人打去，巧妙将那人群拨开了一个缺口。
于是，黑惜凤就被狼狈为奸的两人暗送，直接扑进了江瑕怀里，被惊喜交加的少年抱了个满怀。
“娘子！干得好！”符震低笑。
“我什么也没做。”仇心柳无辜眨了眨眼，瞧着那方相拥的两人笑。
就见江瑕搂着挣扎的惜凤，笑着对周围的女子们说了几句话，那些女孩子很快一脸失望，不过不气馁的她们正欲继续对另一个少年献舞，那一直冷漠淡然的黄衣少年突然迈开步子向外走。
也许是他身上冷漠的气息太过明显，女孩子们纷纷让开了一条路，他毫不费力就从熙熙攘攘的人群里走了出来。
仇心柳愣愣地看着江云旁若无人地走到自己面前，站定，她无意识地说了一句：“你来了。”
“嗯，我来了。”他的眉眼微微上扬，似乎带了笑意。
她只是随口说说，他干嘛慎重其事地回答啊？
仇心柳立刻大窘。
耳边听到一片或高或低的惋惜之声。姑娘们脸露遗憾之色，慢慢散开，去继续寻找理想的俊俏儿郎。
塞外人民多是大方热情的，黄衣少年既然选定了姑娘，有不少人对着这对旁人眼里“郎情妾意”的俪人拍手笑嚷，还有人吹起了口哨。
他们的语言夹杂，有汉语，也有其他叽里咕噜的土话，仇心柳虽然听得一知半解，但是众人眼里明晃晃的笑意与祝福却是看得明白的，当下很是窘迫。
她跟江云怎么就莫名其妙在外人眼里被凑成了一对？
策哥哥要是听到误会了可怎么办？
想到这里，她连忙转头想跟九方策澄清一下，结果……身边有很多人，衣饰隆重、满脸笑容参加祭典的各色人等，却不见了九方策几人。
“策哥哥？”仇心柳急了，有些慌张地喊叫。
这时广场上猛然响起了擂鼓声，一处接着一处，一声紧过一声。显然是祭典又掀起了一个高潮。
人们欢声雷动，涌向那几堆篝火，手挽手跳起热烈的舞蹈。有几个姑娘挤到仇心柳身侧，热情地拉起她的手，邀请她一同跳。仇心柳慌得连连摆手，心里急着找九方策，脸上还要堆着笑。
谁知这时更多的人从身侧涌过，仇心柳转来转去，被挤得踉跄了几步，差点跌倒。正烦恼时，手腕一紧，有人抓住了她的手腕，使力将她从人群里扯了出来。
仇心柳满怀感激地抬头，就见江云拉着她，大踏步地往外走。
他身子挺拔，气质冷漠，人们都下意识地避开，给他们让出一条道来。
很快地，他们就走到了广场的边缘，站在一处人稍微少点的地方。
“呼——”终于不用人挤人，仇心柳松了口气，遥遥望着那火光通明人声鼎沸之处，略显无措地笑了笑，“这外头的人，真是太热情了。”
她本质上独立独行，实在不习惯跟一大群人热热闹闹地欢歌畅舞。
“既然不习惯，又为何挤进去？”江云伸手替她理了理被人挤得有些凌乱的衣领，扯好她微卷的袖摆，又道，“你这爱凑热闹的性子也不改一改。”
仇心柳抢回自己的袖子，瞪他：“凑热闹、看热闹，跟成了热闹，那是不一样的。”
在外围旁观，跟自己被人旁观，那感觉怎么相提并论？
江云剑眉一挑，似乎低低笑了一声，却没有说话。
“策哥哥究竟跑哪里去了？”仇心柳不理他若有似无的低笑，只左右张望，又思忖了片刻，转身就朝外广场外走。
走了几步，感觉身后有人跟来，她回头一看，果然江云不紧不慢地走在她身后几步远。
你跟我干什么？
仇心柳张了张嘴，又把话抿了下去。
江云这人的固执和冷淡她是领教过的，还是不要跟他吵了，他爱跟就跟吧，就像符震说的，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儿，多个保镖总是好的。
想到此处，她便又径直迎着人潮继续走。
她身后跟着的江云，神色淡漠，眼波温柔。
两人走出了广场，沿着大街慢慢走。两道同样是明黄色的身影，逐渐淹没在人流里。
在靠近广场的一处酒楼上，二楼雅座的某个窗子被人打开，有一道颀长身影倚在栏杆上，将一切尽收眼底。
“看来我的戏也不用演太久了。”九方策喝了一口酒，悠悠然道。
符震走到他身旁，也看见了那两道渐行渐远的黄色身影，他笑道：“我怎么觉得策兄你演得挺乐的？”
九方策瞧了他一眼，道：“没办法，谁叫阁中只有兄弟，没有姊妹呢？若是震弟是个妹子，为兄也一样很有乐趣的。”
符震呛咳了一声，刚入口的酒差点喷了出来。
清明坐在桌旁，沉默地喝着酒，没有插话。
“柳妹这边是没什么可取乐的了，你那边或许还有点。”九方策又喝了一口酒，远远地望了一眼广场上。
符震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笑了：“江云与仇心柳，江瑕与黑惜凤，这两对一静一动，还真是截然不同。”
一对是心定心静，一对是心不定心难静。
江云与仇心柳看着冷漠，却是极为固执，也很清楚自己要什么。
江瑕与黑惜凤，虽然有情，中间却夹杂了太多东西，情感难以纯粹，想要放弃，偏又有情，反而欲静却又不能。
“我还不知道九方阁何时改行做了媒婆。”一声冷冷的声音从两人身后传来，自然是安静喝酒的清明。
九方策回头看了他一眼，道：“清明，仇心柳既然是妹子，便只能是妹子。”
“是啊，柳妹虽然精明却很凶悍，做妹子很好，做娘子那可是大大不妙。”符震也笑着说道。
清明没有回话，却从怀里拿出一副画卷，径自看着，沉默不语。
符震见状，无声地摇摇头，目光又放到窗外那两双俪影上。
一对，渐渐往大街另一头走去。
一对，依然留在广场里，被人群包围。
广场里，一个红衣少年正在奋力击鼓，而他的身边，神情愉悦的黑惜凤正在翩然起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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