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听面包唱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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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让蛇钻进心里

咖椰酱在长达十个小时的熬炼里,

一点一点地、慢慢慢慢地

释放出撩人的香味;

闻到香气的人,

都仿佛出其不意地掉入了情网里,

心神恍惚。

嫁入林家时,我的家翁在怡保经营一家咖啡店。

这家咖啡店,有个很诗意的名字,叫作“庐山”。怡保是山城,“庐山”这名字因此便给人一种“山中有山”的美丽感觉。

它坐落于闹市,常年客满。

山明水秀的怡保,水质特佳,用这种清甜绝顶的水来烹煮食物,能够激出食材深层的好味道。

得天时地利之和,怡保的美食多不胜数,咖啡店因此成了美食麇集的地方。

悠闲自在的怡保人,有事没事都很喜欢上咖啡店,品尝美食,交际应酬。有人说怡保人能言善道,也许薄薄的唇皮儿便是不时在咖啡店里聚谈而磨利的。

庐山咖啡店,在怡保星罗棋布的咖啡店当中,是薄有名气的,让它美名远播的,是它那特香特浓的咖啡和与众不同的咖椰酱。

日胜在十八岁负笈海外之前,天天放学之后便到咖啡店帮忙。据他忆述,庐山咖啡店冲泡的咖啡,采用的不是市面上现成的咖啡粉,而是他父亲把精挑细选的咖啡豆按照特定的比例用牛油香香地炒过,再送到工厂去研磨成粉的。把咖啡粉严严密密地置放于铁皮大桶内,桶盖一掀,香味便长了翅膀,扑面而来,挟带着你的灵魂,飞向蓝天。

盛咖啡的,是那种稳重笃实的厚瓷杯子;杯子上面绘着蓝色的花纹,非常古朴。泡茶师傅一大早便把清洗干净的杯子放在暖炉上,把杯子烘得暖暖暖暖的,咖啡泡在里面,特别、特别的香醇;这样的咖啡,喝了是会上瘾的,喝完后,好像金鱼在水中吐泡泡一样,每个呼吸都冒出浓浓的咖啡香,有人说浓到极致的咖啡像死亡,而我觉得,咖啡杯中死,做鬼也独具风韵啊!

早上的庐山咖啡店,总是客满。

除了品尝那香不可挡的咖啡之外,许多食客是为了那“风情万种”的咖椰面包而来的。

每隔一周,泡茶师傅便会做很大很大一桶的咖椰酱。做咖椰酱是很折磨人的,日胜告诉我,泡茶师傅总是在天泛鱼肚白时便开始准备工作,食材准备好了而隔水去蒸时,还必须长时间不断、不断地搅拌,搅搅搅、拌拌拌,这项工作,没有过人的臂力和超人的耐性,是绝对做不来的。而咖椰酱在长达十个小时的熬炼里,便一点一点地、慢慢慢慢地释放出撩人的香味;闻到香气的人,都仿佛出其不意地掉入了情网里,心神恍惚。

做好的咖椰酱,柔滑细腻,像一条蛇,快速地钻入食客的心,在心房里舞出一个百花盛放的春天。这咖椰酱还有一个别处没有的特色,在浓香当中有一丁点儿若隐若现的辣味,它刺激味蕾,但绝不喧宾夺主,它不是万丛绿中惹人瞩目的那一点红,它是万里晴空中的一道闪电,在引起注意的那一刹那,它却已稍纵即逝,因而特别耐人寻味。隔了很多年之后,我才知道,师傅那“秘而不宣”的小秘诀,是在鸡蛋沫里加入一小匙的姜汁。然而,做那么、那么大的一桶,才加那么一小匙姜汁,如果小量地做,究竟该加多少,我就摸不着底了。

食客早上喜欢到庐山咖啡店来寻找味蕾的“桃花源”。

庐山咖啡店的面包,是用特别的方法烘烤的。在烧红的炭块上面放置铁丝网,切得厚厚的白面包,就放在铁丝网上。忽明忽暗的炭,有一种很原始、很含蓄的香味,赤裸裸地吸纳了这种味儿的白面包,格外可口。在面包上涂一层厚厚的咖椰酱、加入一块肥肥的牛油,面包香、酥、脆,咖椰酱浓、细、滑;牛油丰腴、酥融、旖旎,把这种多层感觉的面包吃下去,一整天的日子都充满了亮丽的阳光。

坦白说,要在遍地饕餮的怡保把一个小小的咖啡店经营得好,绝非易事,但庐山咖啡店却靠着巧用心思而给自己带来了半个世纪的繁盛。家翁去世后,其他亲属接手,最后,由于各种未可臆测的因素,这个开设了整整五十五年的古老咖啡店,便遗憾地画上了一个句号。

庐山咖啡店,可说是我三个孩子味蕾的故乡。

我和日胜,每年出国旅行前,都把孩子带回怡保,交由婆母照顾。庐山咖啡店味道独特的咖椰酱,早已成了他们味蕾上的“罂粟”,他们非常享受“让蛇钻进心里”的那种感觉。提起到怡保去,他们总是雀跃不已。这个事实,让我清楚地知道,一个母亲,如果能够练就一手烹饪的好技艺,便能把炊烟袅袅的屋子转化为孩子“味蕾的故乡”,而故乡,是每个人一生的依恋呵!

庐山咖啡店结束营业后,爱孙心切的婆母便开始在家里为他们熬煮咖椰酱了。孩子每次从怡保度假回来,总欢天喜地地拎着一大罐婆婆亲手熬的咖椰酱。吃吃吃、吃吃吃,吃完之后,便惆怅地把自己化为一根弦上的箭,引颈期待下一次假期的到来,以便“嗖”的一声飞往“味蕾的故乡”。

我一直不肯学熬咖椰酱,因为我觉得那是苦差中的苦差,既耗时,又费事,与我一贯喜欢的那种“简、易、快”的烹饪之道相悖。

有一回,和精于烹饪的朋友谢丽珠聊天,谈及咖椰酱,我又爱又恨地说:

“那么美味,偏又那么麻烦,如果能够有个机器人代我做那累人的搅拌工作,该有多好啊!”

万万、万万没有料到,丽珠竟然闲闲地微笑着说:

“我做咖椰酱,就是以机器代劳的呀!”

我的眼睛,变成了两个大大的问号。

丽珠大方分享秘诀,我依言而做。

在蛋沫里加入椰浆和斑兰叶的汁液后,再放入双层炖锅里,隔水蒸上两个小时。在蒸煮咖椰酱的两个小时里,我对它不闻不问,让它自求多福。咖椰酱蒸好后,取出一看,哎哟,粗糙一如火山熔岩,简直就是惨不忍睹的“钟无艳”。取出,耐心地等它冷却后,就一小部分、一小部分地倒进搅拌机里,说来难以置信,在搅拌机里翻天覆地地乱搅一通后,它居然便脱胎换骨成了倾国倾城的“杨贵妃”,肤如凝脂滑似水!

嘿,借助于一台小小的搅拌机,我不费吹灰之力便做出了比冰淇淋更柔软、比牛油更细致、比豆腐更滑腻的咖椰酱!

把厚厚的咖椰酱涂在软软的面包上,一咬,啊,有一条蛇,快速地钻进了我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