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广重新在杨素旁边坐下,中间隔了一方茶桌,高颖则在对面。只听杨广说道,“建康之事已定,陈朝向来为天下富庶之地,我久慕南朝繁华,不虚此行。”
高颖回答道,“公子说得在理,这南朝山水旖旎、人杰地灵、物产多娆,如同梦中一般。天下竟有如此美妙之地。”
杨素褪了衣服,我在他后背行针,他明显痛了一下,不过紧接着说道,“江南之美,让人眼花缭乱,自东晋起,各朝在此建都,可谓是风水宝地。”
“可惜有命在身,不多日就要折返。”杨广淡淡地说道,又问道,“三弟怎么还不来?”
话音刚落,一个俊朗的翩翩少年信步走进,外形丰姿秀敏,剑眉星目,身材伟仪,面上也含着笑。但是那种笑容是外露的、叫人明白的,不同于杨广的那种若有若无的笑意。此人看着性情温厚,内心仁善。跟在他后面的是两个中年男子,都是满脸精明的模样,皆容仪魁伟。
“二哥,我来迟了。”少年郎一进来,径直朝杨广赔礼,杨广身边的人都站起来,恭恭敬敬叫他一声“三公子”,连正在扎针的杨素也诚惶诚恐地站了起来。“三公子”身后那两人也朝杨广行礼。我浑身一震,连忙退到一边。
此少年正是杨广胞弟,杨坚的三儿子,秦王杨俊。此次隋军驻扎在长江上游汉口的主帅以及山阳道行军元帅,统领不下三十个总管,手下水军、陆军不下十几万人马,也是个不可小觑的人。
“你来迟了,便如何说?莫不是韩大人、贺若大人拖住你?”杨广话一出,众人都笑了起来。
“韩大人、贺若大人怎么会如此呢?是我多看了一会书,耽搁了。”杨俊看着身边带着的两个人说道。
莫非这就是隋朝另外两名出色的先锋韩擒虎跟贺若弼?有意思的是,此二人皆有奇功,秉性却恰好相反,韩擒虎好大喜功、鲁莽且摆架子,贺若弼却能够礼贤待人、行事低调。这一来,此次伐陈的隋军主要人物几乎都在这里了。
“不必拘礼,都坐吧。”杨广一挥手,忽然就看见了我,问道,“你怎么不治了?”
我行了一礼,就朝杨素身边走了过去,这一次换成了外关、太溪、绝骨等位置下针,辅助为主。不妨杨俊却起身朝我走来,看了我两个上下,朝杨广笑说道,“二哥,这就是昨日他们提起的那个医女吧?”
此话一出,高颖、韩擒虎、贺若弼等几个正襟危坐的人物都傻了眼看着他。杨广看了我一眼,嘴角含笑,朝杨俊说道,“不错,三弟也有耳闻?”
“也是听说的,真是不敢相信,一个女子也有此等医术。”杨俊侧头看着我的时候离我很近,几乎要贴过来。
我不着痕迹地退了一步,行礼道,“公子过奖了。”
“话说这几日我也有些不适,不知姑娘可否也给我诊治诊治呢?”杨俊简直就是忘记了身边还有其他人看着,自顾跟我说道。
我不敢不回答,遂看着他问道,“不知公子哪里不适?”
“我就在这清波门外不远落脚,姑娘什么时候去都可以。”杨俊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
我死死地看着他,此人答非所问,莫非是个呆子不成?这屋里面的气氛是更加微妙,我偷偷看向其他人,除了杨广还是轻松自在之外,旁边那几个人像是憋不住了要随时走开一样。
我低下头,不再说话。却听杨广话中笑意甚浓,说道,“三弟,我看你的病倒是不急,还是先说正事吧。”
杨俊猛然回过神来,笑道,“二哥说得对,先说正事要紧。”忽然又朝我耳畔贴过来,悄悄说了句,“我等你。”
我吓得心里面一跳,急忙看到地上去,待我抬眼去看他时候,杨俊早已经回到座椅上。我心中松了一口气,想着这个人不拘小节、随性而为,怎么看都不像那个掌管十几万兵马调度的头领?可惜杨俊堂堂好儿郎,越到后面越发骄奢淫逸,被自己的父亲下令罢职软禁,年仅三十竟然染病去了,我暗暗惋惜了一下。
针刺进去,还要等候片刻,我只好退在一旁站立。
“此次若是论功行赏,二哥必定是头功,运筹帷幄、调度自如,真是势如破竹。”杨俊对着杨广说道。
杨广嘴角只一丝笑意,说道,“非我之功,是仰仗了这几位大人才能决胜千里,况且,并非我方太强,只是敌方太弱。要是他们肯把醉生梦死的光阴花费在操练军事上,又岂会轻易被我等击溃?”
“二公子说得是,那些个虾兵蟹将不堪一击,就跟散沙似的,长江水一冲就不成气候了。”这是韩擒虎粗狂的声音,我忽然间觉得此人有点像喳喳叫的张飞,连外形都差不多。
“眼下还不可大意,或许还有未死心的乱贼在城中蓄势待发,要谨慎才好。”贺若弼一向老成。
高颖接着说道,“辅伯兄说得在理,越是最后关头,越是不能掉以轻心。”
韩擒虎不以为然,说道,“你们未免顾虑太多,天下之势已定,谁还敌得过咱们?”
“小心驶得万年船,小心一点总是没有坏处。贺若大人、高大人,严防巡守之事交给你们,一有异动立刻回禀。”杨广镇定自若地说道。
“是。”高颖跟贺若弼起身领命,才复又坐下。
“长江之地谓为天险,攻之不易,防之更难,一旦攻下绝不能大意,倘若有人围困,想要冲出这长江天堑,谈何容易?”杨广神色冷静,淡淡的,看不出多少情绪,声音有着领导者的气派。
杨素一直不说话,到了这时候,他才开口说道,“二公子、三公子,除了严防之外,还要留心底下人身体状况,我素来体魄不错,不料到了这江南之地,竟然就成了病痨一般,怕是阵中不少人也是如此。”
杨俊一听,连忙点头,说道,“杨大人说得对,昨日我例行召话,五个人居然两个因病不到。这长江边上寒暑无常、遍地湿气,真是连勇猛之狮也难以招架,令人防不胜防。”
“遍招城中行医之人,给病重的先医治,等到折返之日就会好起来。”杨广拿起茶杯,喝了一口,一手端着茶杯说话,“长江侧畔,本就水雾满天,寒暑无常也算常理。不管如何,此行总算是马到功成,日后定要对各位论功行赏。”
我只低着头,心想着还有一会,还有一会就可以拔针了,可以离开这里。谁知杨俊竟然朝我看过来,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好玩的玩意儿一样,笑道,“说到行医之人,这里不就有现成的一位吗?姑娘怎么会想到学医?”
“回大人,家中世代行医,此为祖业。父母膝下无儿,所以传授于我。”我原地站着,仍然低着头。
“世代行医?那便是医药圣手了,姑娘可是什么都会治?”杨俊张大了眼睛看着我。
“不敢,但凡是常见病症,均可医治。”我心里面本来就憋得慌,这杨俊又这样盯着我,心里着实不舒服。
“常见病症?这迷症也是常见病症,你可能治?”杨俊出其不意地说道。
我心里咯噔吓了一跳,这迷症就是梦游症,我正想着如何回答,却听见杨广调侃的声音,朝杨俊说道,“三弟,那日是你自己喝醉了酒,夜半找水喝,你当真以为自己是迷症?”
此话一出,众人哈哈大笑起来。杨广朝我说道,“你久居南陈,你倒是说说,这南陈如何?”
我抬起头,说道,“建康城自古为兵家必争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