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雨诺的手轻轻拂过画中的男人,沿着“他”的轮廓慢慢地移动指尖。
“亲爱的,你还好吗?”她问“他”。
“他”默默地看着她。
“为什么,你不再来看我一次?再让我见一次也好!我好想你……”她的手好想伸到画里去,好想捧住“他”的脸庞。
“他”还是没有回答。
甄雨诺愣愣地看着画中那个穿着黑色运动装、头戴鸭舌帽的男人,那是朱卡伦第一次打棒球时她为他画下的。想起那天晚上“他”的突然出现,她的心久久不能平静。不,正确的说,是自从宇泽出现在她面前后,她就混乱了!他太像“他”了,从样貌到身形,都让她看到了“他”的影子。因为宇泽的出现,她开始夜夜失眠。几乎每夜,她都要依赖药物入眠,一旦入眠,就总会梦到从前。每天都流着泪醒来,她快要撑不下去了。在宇泽的面前她的一切都是假装,假装平静、假装忍耐。她只是不想让这个外人知道她的秘密,她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和施舍,即使他如此地像“他”。对她来说,她的心早在听到朱卡伦去世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死了。她不会再爱上任何人!
“唉……”甄雨诺叹了口气,关上灯,走出画室。
她刚要回卧室,一个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她的去路。
“宇泽?”她被他吓了一跳。
“太太,我有点事想和你说!”宇泽叉着腰,一脸严肃地堵在她门前,不让她进去。
“什么事?如果是关于加工资的事,就免谈!”甄雨诺很快从刚刚悲伤的回忆中清醒过来,面对宇泽,她依然冷若冰霜,虽然她在装!
“你以为我的眼里就只有钱吗?”宇泽有些生气,他在她眼中真的就是那种只要有钱就什么都愿意做的人吗?但事实确实如此!
“那还有什么事?不是很重要的事改天再说,今天我累了,想早点休息。”甄雨诺连眼皮都不愿意抬起来看他一眼。
“早点休息?”听到这个宇泽大喊,“现在都凌晨两点过二十八分四十一秒了!我足足等了你两天!你眼中还有没有你的女儿?昨天一宿在外,今天又不回家吃晚饭!”宇泽数落着她的种种不是,完全不把她当作是自己的雇主。一个比自己大四岁的女人!
“我有工作!难道你忘记了吗?”甄雨诺大声强调。
“你也有女儿!你难道忘记了吗!”宇泽也在强调。
甄雨诺被他烦住了,皱着眉头。她实在不想理这个人,但是要怎样他才能放自己进屋去休息?她终于抬头看他,他的双眼似乎在冒火,狠狠地瞪着她。
“好吧,既然你等我等了这么久,那我们就到客厅谈,不要站在这里!甄好的房间就在隔壁,如果你不想吵醒她的话……”甄雨诺终于还是向他投了降。
“好!”宇泽点头,他也不希望吵醒甄好。
他们一起下了楼。雨诺注意到他身上正穿着那件黑色的中山装,他连侧面都那么像朱卡伦,宽阔的额,挺直的鼻尖,感性的嘴唇……
她不禁在心里倒吸一口气。这个人,难道是朱卡伦的胞弟吗?但是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她知道朱卡伦没有其他的兄弟姐妹。而且如果是胞弟,他怎么不姓“朱”?他究竟和朱卡伦有没有关系,她突然非常想知道。
“以后……你不用再穿这件衣服了,把它还给我。”甄雨诺对宇泽说。
宇泽突然停下脚步,转过头。
“你说什么?”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说你以后不用再穿这身衣服了,怪怪的……”甄雨诺不耐烦地重复了一遍。
“明明是你强迫我穿的,现在又叫我不穿了,那我究竟要穿什么?”宇泽觉得这个女人实在是太奇怪了,做什么事情都是莫名其妙。
“我再帮你买另外的衣服吧,钱从工资里扣。”甄雨诺又别过头去不看他。
“……”宇泽觉得自己已经被击毙了。
他们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面对着面。
“说吧,什么事?”甄雨诺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根烟,点燃了。
看到她吸烟,宇泽有些不敢相信。
“咳咳,我想和你……咳咳,谈谈甄好……咳咳,咳咳……这孩子。”宇泽被烟味呛得差点说不出话,不知道为什么,一闻到烟味,他就特别的难受,自己的身体似乎很拒绝这样的刺激。
“甄好?她怎么了?你才当了多久的家教,就要告她的状了?”甄雨诺略有些惊讶,换了这么多个家教,破例连男性都请了,难道还是对付不了甄好吗?
“咳咳,我不是要告她的状,而是要告你的状!咳咳……你给我把这个灭掉!”宇泽实在受不了了,二话不说直接抢去甄雨诺手中的香烟,扔在地上踩了一脚。
甄雨诺还没来得及反应,香烟已变遗体。她有些微怒,但没有爆发出来。
“告我的状?呵呵!”甄雨诺重复一遍他刚刚说的话,以为他又再跟她开玩笑。
“女不教母之过,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宇泽板着脸问。
“什么意思?”甄雨诺确实不明白他想要表达的意思。
“甄好一直这么无理取闹,刁蛮任性,都是你这个好母亲给‘调教’出来的!你两天没回家,难道没有注意到她的脸上挂了伤吗?她为了你而打架了,你知道吗?”宇泽真想把这个女人的心掏出来看看,究竟有没有温度。对待外人,她冷冷淡淡就算了,但是对待自己的女儿,她同样是冷冷淡淡!这几天的相处他终于发现,甄雨诺确实不像别的母亲一样对待自己的女儿,甄好该享受的母爱,她几乎没有好好给过。总是把自己的女儿交给别人来管,以为花钱就可以满足需求了,这些做法真是大错特错!
“她为我和别人打架?”甄雨诺听到这个终于表示出惊讶的神情,她确实两天都没有见到甄好了,怎么她会为了自己和别人打架?
“是啊!你竟然一点也不关心自己的女儿!你真是……”宇泽咽了咽口水,清了清嗓子,开始他储备已久的长篇大论:“没良心没道德没点母亲样子,只知道自己要工作从没想过女儿现在最需要的是什么,自私自利,以为有钱就可以买到一切,把女儿和狗扔在家里不闻不问,自己在外面不知道是风花雪夜还是逍遥快活,究竟哪一点像母亲啊你,真怀疑甄好是不是你亲生的……”他叽里呱啦地说个不停,像机关枪扫射一样,唾液四溅。
甄雨诺倒是一直没有出声,静静听着宇泽对自己的责骂。
“明白了吗?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讲?”宇泽见她的表情似乎还是不知悔改。
“你的意思是要叫我多抽点时间陪她吗?”她终于有了点觉悟。
“大概是这样,你不但要陪她,有些东西你还要你亲自教她!她今年三岁了!常言有道:‘三岁之魂,百岁之才’,正是说到三岁左右的小孩基本有了一定的发展基础,身心两个方面都进一步地成熟,这个时期的教育对她今后的性格起了很大的影响。你也不要怪甄好之前为什么会气走那么多保姆和家教,她的心理现在正处于一个转折期,心理学家称这一时期为人生”第一反抗期“。因为你把本是你自己的责任推到了别人身上,所以孩子就会有反抗心理,她这么做也只是希望你能多来陪她!她需要母爱,更多的母爱!因为,她没有父亲!”宇泽激动地说出了最后那句原本不想说的话。
果然,甄雨诺的脸色骤变。
宇泽差点要打自己的嘴巴,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但既然话已出口,那就一捅到底吧!
“对不起,我不是有心要出口伤你,但是有些话我不得不说。甄好从小比别人少了一份爱,对她而言这已是莫大的缺陷!所以她一直不喜欢和别人交朋友,她害怕看到别人有爸爸自己会难过!她只有你一个母亲,我不知道她是否还有其他的亲人,但是你对她来说是最重要的!可是你总是忙于工作,忽略了甄好!有哪一天晚上你是和我们一起吃饭的?屈指可数!你有像别的母亲那样陪着孩子一起看电视吗?有像她们那样帮孩子要水洗澡吗?有带她到公园去玩吗?你认为这样她能感受到母爱吗?对她来说,这和没母亲有什么区别?”
“……”甄雨诺沉着脸,依然一声不吭。
“你妈妈也是这样教你的吗?”宇泽最后反问了一句。
听到这,甄雨诺的脸上更覆盖了一层霜。
看到她脸上明显的不悦,宇泽没再敢说话刺激她。他的心开始起了警戒,说不定下一秒,她的巴掌会盖在他英俊的脸上。遭不起着罪啊!
“我要说的就这么多,打扰你睡觉我很抱歉!晚安,太太!”宇泽快速起身,打算以最快的速度冲回自己的木屋。但是走了几步突然又像想起了什么,犹豫了一下,又转过身,对甄雨诺说道,“甄好,她很想知道自己爸爸的事,这对一个从没有过父爱的孩子来说,也很重要……”冒死相荐啊!说完,他一溜烟地“滚”回了自己的窝。
这句话犹如一把火烧的利剑,狠狠的插在甄雨诺心上,让她又痛又热。
她的心在淌血,她何尝不想告诉甄好关于她爸爸的事,可是,可是一提到过去,她的就会心痛得无法呼吸。
躺在床上,甄雨诺又失眠了。
“她为了你而打架了,你知道吗?”
“你认为这样她能感受到母爱吗?对她来说,这和没母亲有什么区别?”
“甄好,她很想知道自己爸爸的事,这对一个从没有过父爱的孩子来说,也很重要……”
宇泽的话一遍又一遍的在脑海里旋转,像咒语般挥之不去。那些痛苦的记忆又铺天盖地的翻涌过来。三年了,他离开人世已经三年了!她怎么也不愿相信他真的离开了,没有亲眼见到他的遗骸,没有亲眼看见他下葬,她多想这样一直等下去!她曾认为这一切都是假象,是为了要让她放弃才出此下策,好让她对他彻底死心。
甄好啊,那是他留下的唯一的骨肉,但是她对这个孩子,真是又恨又爱。
她想起了三年前,那个改变了她一生的早晨,那天升起的太阳也和往日不同,特别的暗红,好像预知了将要发生的不可想象的一切。
“这个孩子,车祸中唯一的幸存者,是他的爸爸Karen用生命保护才侥幸生存下来的。”金头发的律师David抱着刚出生不久的婴儿,对甄雨诺说道。
甄雨诺接过婴儿,痛哭不止。
“从今以后你就是这孩子的母亲了,希望你能让她幸福,不要辜负了临走前最后对甄雨诺说道。
可是,她没有做好一个母亲,没有尽到身为母亲最基本的责任。她惭愧,内疚,自省……宇泽说得很对,甄好需要爱,没了父爱,就应该把母爱加倍的给她,而自己,却一直活在过去不肯走出来!
这一切,都是她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