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婉婷篇(一)
我的真实名字是刘冥男,父亲的名字叫刘旺生,光这两个名字都大概能猜出点什么,“冥男”冥冥之中自有男丁,“旺生”当然也是希望能够家丁兴旺,这些名字都是我那老糊涂了的老爷取的,听说以前上过几年学堂。我家是在贫困的山区,在外地买或骗女人回来当媳妇是这个地方再平常不过的事了。我母亲汝木清是打工回来的王大汉带进村的,在这个地方生一个男孩儿是一个女人的头等大事儿,在这个家能不能插两句话,接下来日子过得怎么样就得看肚子争不争气了。而我母亲在我出生的那天起自然也就成了忍气吞声之人。这个地方若是生了个女娃,那女人就不能消停,换句话说女人在这儿就是苦力与繁衍后代的机器,不知何故,母亲有了我之后便再也怀不上了,自然在家也就说不上话。由于母亲长得周正,平时也寡言少语刘旺生对她倒也还好,可是一旦这疯子上哪家喝了一两盅,回来便是一阵血雨腥风,他总是说:“怎会买到个不会下蛋的母鸡!我刘旺生造了什么孽啊!”每次他这样一回来,母亲就会把我锁在小黑屋里,我只有蜷缩着身体在门后,蹲坐的的我头刚好顶住门闩,门外是刘旺生对母亲的拳打脚踢,我常常听着母亲强忍住的哭声,而这时我总是死命地咬着嘴唇,用头用力顶住门闩,我害怕我一不使劲就会全身破碎,母亲的庇护下,我才少挨了许多揍,自打记事起,我就不和刘旺生这个人说一句话。
我就这样度过了十一年,在十一岁之前我只在老爷的**头柜上偷偷看过一本小人书,刘旺生从来没想过要送我去上学,期间母亲也曾苦苦哀求过,但他甩下一句:“母女俩一个货色,都是赔钱货!还想我再往里面栽,没门儿!”便出门了,母亲也自然知道上学之事是无望的。
十一岁那年,刘旺生听说去川渝那面收鸭子能挣不少钱,便同村里王大汉凑了些钱,两人算是搭伙,开着整个地方唯一的一辆破货车便上路了,很多人去看热闹,毕竟出这座大山的人很少,我望着刘旺生那张笑得快要烂掉的脸,恨不得让他去了一辈子就别再回来,那个王大汉也是,最好死在外面,让野狗叼去!当我意识到自己恶毒的诅咒时,情不自禁打了个冷颤。
然而让我想不到的是,刘旺生居然弄到满车的鸭子回来,还带回来一个女人,王大汉说是这女人自己非要跟着刘旺生,我才不会信,绝对是骗来的,不过那女人眉心的一颗痣却让我很不舒服,散发着一种**男人的狐媚子气,一看也知道不是什么正经女人。
一个家里有了两个女人,刘旺生对母亲愈加变本加厉了,常常一不顺心见着什么就往母亲身上打,那女人每次都劝说,但我知道那只是做做门面功夫,因为每次劝过之后,刘旺生打得更凶了。刘旺生对那女人不错,我知道他是把自己要儿子的希望放在她身上,我一直祈求上天别让那女人怀上孩子,但事与愿违,不久那女人肚子便大起来,刘旺生便也没把精力放在母亲身上,自然我和母亲的生活便也平静些。
那一天早上下了暴雨,早上起来母亲就不在身边,自那女人来后,母亲便同我一起睡了,刘旺生也没出门,在屋檐的小凳子下隔着那女人的肚子逗孩子:“儿啊!你爹想死你了!你可得给爹争气!”我双手握着门边,没修过的指甲嵌进不太密实的木头门里,漏半个脸望着那女人和刘旺生,是不是儿子还不一定呢!玩了好一会儿,也不见母亲,我和刘旺生说:“诶,我妈去哪儿了?我怎么也找不到她!”刘旺生的笑脸瞬间消失,对着我吼道:“你妈去哪儿了,问我?”刘旺生站起身说,“这种天还往外跑,说不定死在外面了!”
刘旺生这样一说,我更加担心了,一种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我知道现在我有求于他,“你可不可以帮我去找找她?”刘旺生还没说话,那女人便开了口,“这样的暴雨天,就别出门了,你母亲肯定是在哪儿躲雨耽搁了,说不定你玩儿一会她就回来!”刘旺生转过身眯着眼望着那女人附和道:“就是,她那么大个人,你还害怕她找不到回家的路啊?况且我还有事儿呢!”然后便不再管我只顾摸她的肚子。我冲进雨里,瞬间便打湿了全身,我听见她叫我回去,刘旺生紧接着也冲进雨里,她似乎叫了刘旺生去追我回去,那女人可真是虚假!
在山上我没找到母亲,漫山遍野连个鬼影都没有,这种除了雨声便再无其他的寂静让我害怕,我开始拼命想着母亲已经回家或是她去串门了,可是她哪有门可串,最后我被刘旺生扛了回去,我哭喊、打闹,他也只是把我扛在了那女人面前。那女人挺着个大肚子显得很紧张,帮我擦头发,找衣服,我奋力甩开她的手,虚伪!跑进自己屋,只剩后面刘旺生的各种谩骂。
就这样惊恐地在房间里呆了两天,尤其是晚上,我不敢闭眼,我害怕母亲晚上回来,刘旺生不给她开门。期间,那女人跑来和我说:“没事的,你母亲会回来的,不要太担心了,好好睡觉!”但是我只是目光呆滞地盯着远处的那道门。有时她说的烦了,我便会瞪着她、推她或是叫她滚出去,刘旺生看到便会上前来揍我,她总是拉住他,以为这样我就会感激?
也不知道过了几天,只知道有一天,到后来我的眼睛已经不听我的使唤了,竟做了梦,梦里妈妈回来了,还帮我买了条漂亮的裙子,她和我说:“我的宝贝,我们走吧!”然后就牵着我的手,我记得我很开心的紧握着,却看见母亲渐渐隐没,本想跑过去抓住,我感觉有人把我往后拉,最后变为白茫茫的一片。醒来时邻家一个阿婆推醒睡梦中的我,望着我,那一种神情,包含着同情、可怜、抑或是伤心。
“冥男啊,你妈在凤尾山那边,你去看看吧!”当时的我很开心,只知道马上要见到母亲,却从没想过母亲为何会在凤尾山。
“滚啦,你们都滚开!”妈妈,真的在那儿,就在那个小坡下,她还穿着她最喜欢的一件碎花衣服,她说是没来这儿之前,妈妈的妈妈给她缝制的,她还说等我长大一点儿的时候就给我缝制一条像这样的裙子,也像这么好看的。为什么她会躺在那儿?那个女人抱着她,抢天哭地,刘旺生不停地拉她,却怎么也拉不动,周围的人也跟着掉眼泪,我跑过去,推开她,叫她滚开,她说是对不起我妈,我抱着我妈的头,她没有僵硬,我不相信她已经死了,意识里是人没硬就是没死,她还活着,她真的还活着,实际上那时的我并不知人死后长时间后是不会再呈现僵硬状态的。
“妈,妈,你怎么了?”我抱着妈妈的头摇晃。
“你妈死了!”刘旺生那畜生对我吼道。
“你乱说!我妈没死!”我跪在地上,随着那女人祈求:“求求你,救救我妈妈!”她只是一味地哭,我知道求她无望,我转过身对着刘旺生,不停地磕着头:“求求你,救救我妈,求求你,爸爸,求求你!”眼泪鼻涕糊了我一脸,第一次叫他爸爸。
“你妈已经死了……”刘旺生没有平时的凶狠,只是喃喃说道。
我跪着摩擦到周围人面前,不停地磕头,不停的祈求:“求求你们……救我妈……”我朦胧中看到几个女人抹眼泪,却没见他们上前,不知哭了多久,便眼前什么也看不见了。又在梦里看见母亲,她还是那样甜甜地对着我笑,她说要是外公还在,一定会喜欢我这个小不点儿的。
醒来是一天晌午,刘旺生破天荒的来我屋叫我吃饭,但此时却早已不见母亲的遗体。家里也没有什么办葬礼的样子,后来我才知道,刘旺生就随便找了个地方把母亲埋了,他们也不告诉我在什么地方,尤其是那女人,每次刘旺生快吼出来时,她便示意不要说。
此后的每一天我开始频繁地做恶梦,梦里,母亲还是像那天一样穿着她的碎花衣服,她很痛苦,她告诉我是那个女人害了她,是那个女人害她死在大山里,她叫我离开这个地方,永远不要回来。每次噩梦大叫醒来,她都坐在**边,为我擦汗,我咬着牙齿瞪着她,她都只是说:“是我对不起你!”是!是她!肯定是她害了我妈!她来了我们就没好过过,而且那天为什么不让我出门寻我妈妈,这女人好狠毒!
我开始暗暗谋划,我要听母亲的话,离开这儿,最终决定离开的那一天是因为我吃饭时摔碎了碗,那女人拾碎片弄破了手指,刘旺生便狠狠地揍了我一顿,我的牙齿甚至都松掉了一颗。
晚上,我起身来到屋后的柴堆,找到了不久前上山拾柴火带回来的一窝蛇蛋。我趁着月色用石块把蛇蛋砸开,挑出里面未完全成型的小蛇,红通通的,并微微有些许透明的悬浊液附在上面,扭转弯曲,当时的我也很害怕,甚至不敢去碰,只能用柴棍挑起来,却不断滑下去。本想放弃,但脑海里却浮现出刘旺生对母亲拳脚相向、骂母亲是不会下蛋的母鸡的场景,想起她抱着我母亲假情假意哭的场景。我伸手紧紧地握住那团黏糊糊的,不知道有多少条小蛇的东西,蹑手蹑脚向他们的房间走去,刘旺生打着像猪一样的呼噜声,她睡得很沉。我掀开被子,把一些小蛇放在她的肚子上,在她侧着的脸庞也搁置了一些。当时的我似乎忘记了呼吸,只是一个劲儿的吸气,胸腔不断地向上扩张。直到跑到屋外我才拼命大口吐气,我感觉像被人按在水里一样,那样的难受。
那**,我跑了,我不知道那个女人是否没了孩子,我也不知道刘旺生是否来找过我,但我只是拼命地跑,我知道被刘旺生逮到我一定会被打死。年幼的我开始向路边求施舍,我没有目标,只是不停的走动,直到有一天,被送进福利院,自此以后,世上再无刘冥男只有汝婉婷,我开始过上了天堂一般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