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木冲天。
杂乱的树枝交错在一起遮云蔽日。使得林下形成一条幽晦的通道。
它通往什么地方?是不是生的彼岸?
谢渐飞站在林子的边缘。依稀间天地间再无他物,只剩眼前这片无边的林海,粗壮的虬枝。他忽然觉得自己渺小的可怜。
谢渐飞迈步前行。密林深处就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召唤着,吸引着他,让他不由自主的不断向前。当谢渐飞清醒过来的时候,却已经看不见回去的路了。
谢渐飞忽然想到自己曾经说过,林子也会吃人的,不仅吃人,而且是吃人不吐骨头。自己现在岂不是就被整个吃了进去?
眼睛渐渐的熟悉了林中的幽暗,便能隐约看到一些东西。错杂的树根,歪斜的灌木,变得不再是阻碍了。
只是昏暗中,他感受不到任何的东西。
方向?直觉?嗅觉?甚至是时间的流逝。什么都没有,幽谧的深处仿佛吞噬了他所有的感觉。
最可怕的是他听不到一丝的声音。小草柔软,踩上去居然没有一丝的声音。谢渐飞试图低声跟自己说话,自己居然听不到任何话语。
自己真的在前进么?谢渐飞低下头,蓦然发现自己的脚居然在向后退。
这不过是幻觉,谢渐飞低声告诉自己,然后他闭上眼睛使劲的摇了摇头,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而当他再次睁开眼的时候,他愣住了。
脚依旧踩在地上,然而地面却在天上。景物倒转了过来,自己居然在倒立行走。
谢渐飞忽然一阵眩晕,只觉得天旋地转。他不由自主的跪倒了。
然而当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又是身在结结实实的大地上,一切都没有任何变化。
谢渐飞大口大口的呼吸,却依旧听不见自己呼吸的声音。在这里,黑暗变得浓厚而有质量。吞噬了一切后沉甸甸的压在他的身上。
谢渐飞拔出了剑。
手中传来了一阵温暖,透过粘稠的黑暗,隐约能看见忽明忽暗的蓝光。
剑在手,谢渐飞安心了许多。
蓦然间,林中深处忽然亮起了两点黄澄澄的大眼睛。就这样凭空的出现了,它直直的盯着谢渐飞。
奇怪的是谢渐飞居然没有感觉到害怕,他握着剑就那样回望着那双眼睛。他居然觉得这双眼睛分外的熟悉。
这眼神很奇怪,不是那种茫然无知的野兽的眼,它…带有一种奇怪的意味,就仿佛在想谢渐飞传达着什么东西。
悲伤?忧愁?愤怒?迷茫?亦或……是一种劝阻?
咆哮。
山林颤抖。
从入林以来,谢渐飞第一次听到了真真切切的声音,巨大的咆哮声音几乎要震破谢渐飞的耳膜。
谢渐飞没有想到声音原来也可以有如此的力量。
他呆立在原地,黑暗中,不知名的野兽向他扑了过来。
谢渐飞甚至来不及做任何反应,他的右臂已经被抓伤。
血流出,谢渐飞却感受不到任何疼痛。他仍然看不清眼前猛兽的形状,却依旧呆呆的望着它。他说不出为什么,他真的被它吸引住了。
这种……莫名的感觉究竟是什么?谢渐飞忽然觉得那只猛兽似乎就是自己。
又是一声咆哮。而谢渐飞居然从咆哮中听到了一句话。
“……回去…”
“我不能回去。”谢渐飞想要对着野兽叫喊,但是此刻只是浑身都有些怪异,这句话究竟有没有说出来连他自己也分辨不出。
猛兽没有再做停留,而是转身离开。谢渐飞看着那双眼睛消失在了黑暗中。
谢渐飞居然有一种想要追上去的冲动,若不是他根本感觉不到自己的脚,他怕是已经追了上去。
就在他呆呆的望着猛兽离开的方向时,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是的,谢渐飞能听见声音了。
自己的呼吸声,自己的心跳声。身体虽然依旧有些不听使唤,但是好歹是可以被自己所控制了,就如同自己的灵魂又回到了自己的身体。
谢渐飞回头望着脚步声传来的方向,脚步虽然杂乱,却能听得出来是草鞋踩在地上的声音。
非人界居然还有人?
林中昏暗,脚步声走的很近了谢渐飞才隐约看清来人。
三个中年男人,一前两后,全都一身猎户打扮,兽皮布衣,后面两个人肩上还扛着锄头。
为首一人看到了谢渐飞,便放慢了脚步走上前来,“你……还好吧?”他的眼睛瞥向谢渐飞依旧在流血的右臂。
虽然感觉在慢慢的回复,但是却依旧有些魂不守舍的感觉,谢渐飞听到自己道,“没有关系,大哥是……住在这里?”
大汉憨厚的笑了,“俺们都是这附近的村子的,前几年躲官府抓壮丁,便躲了进来。”这大汉居然一口北方口音。
大汉继续道,“刚刚我们哥儿仨在忙农,听到有人在尖叫,边连忙跑了过来。”大汉上下打量着谢渐飞,“兄弟你是刚刚从外面进来?”
谢渐飞怀疑的问道,“我刚刚尖叫了?”
大汉肯定的说,“当然,要不俺们怎么就跑过来了。”
谢渐飞望向大汉身后的两个人,两人不断的在窃窃私语这什么。
大汉道,“走走走,别在这儿站着说话了,你身上还有伤,俺们家就在前方不远。咱到那边再说。”
不由分说,大汉拉着谢渐飞的胳膊向前走去。这大汉如此热情好客,谢渐飞倒不好拒绝,更何况自己真的需要找个人问一问这里的情况。谢渐飞临走的时候又回头望向猛兽消失的方向,寂静,就仿佛从来不曾存在过什么。
的确不远。转过前面的几棵树,视野便豁然开朗。
一大片空地,立着三座简易的房屋,屋前有田,有栏,倾耳细听,还能听见家鸡的翅膀扑腾与牛的低鸣。
朱雀山麓的林海中居然还有着这样一片世外桃源。
月光下,一切都是那么的恬静。
月光?谢渐飞忽然一愣,自己入林的时候明明还是上午。可是这皎洁的圆月就这样不容置疑的挂在天空。
圆月?谢渐飞又愣住了,算日子,今天应该刚好是朔月,哪里来的圆月当空?
自己究竟在林中迷失了多久?
谢渐飞问道,“大哥……今天是几日?”
大汉哈哈一笑道,“山林中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哪里知岁月?来来来,中间这户是便是俺家,婆娘也没睡,兄弟你进来歇息下。”
北方人好土炕,这大汉的家中就垒出一道土炕,谢渐飞与大汉盘腿而坐。
伤口并不深,虽然已经不再流血,但是细心的女主人依旧用一种不知名的草药捣成泥敷在了上面。
大汉拍了拍谢渐飞的肩,笑道,“兄弟你胆子真不小,这些年朱雀山的传说愈演愈烈,根本没有人敢来这里了。”
谢渐飞环顾四周眯起了眼,道,“这里……跟想象中的有点不同。”
大汉得意道,“当然不同,人们都被传说吓得怕死了,又哪里知道里别有洞天?”
谢渐飞问道,“这里不危险?”
大汉笑道,“当然不危险,就是一座山嘛,最多有点野兽,剩下的什么都没有了。”
这时候妇人从别室居然拿出一大壶酒,同两个木碗送到了二人身边摆好,为二人斟满酒后并未坐下,只是微笑着站在一边。
大汉满脸得意,“这是俺自己酿的,摸索三年,今年才成功。算你小子有口福。”
大汉端起碗道,“来,尝尝俺的手艺。”说罢一饮而尽。
谢渐飞看着大汉豪饮,自己却一动未动。
大汉放下碗看着谢渐飞,“兄弟不喝?”
谢渐飞道,“有几个问题,问罢再喝也不迟。”
大汉道,“你问,我答。”
谢渐飞道,“这里是哪里?”
大汉道,“当然是朱雀山下。”
谢渐飞摇了摇头,又问,“你们是谁?”
大汉道,“当然是逃难的村人。”
谢渐飞又摇了摇头,“你们一句实话都没有,我又怎么问?”
好一会儿,大汉忽然桀桀的笑了起来,“你怎么发现的?”
谢渐飞道,“只是有两件事是不应该的。”
大汉阴沉道,“你说。”
谢渐飞道,“第一,粮食酿的酒不应该有如此的血腥味。第二,你们身上的杀气未免也太浓了一些,寻常的猎户不应该有这么浓的杀气的。”
大汉忽然拍桌大笑,“有点意思,兄弟你居然还是一个聪敏人。”大汉的口音也变了,不再是北方的口音,开始变得飘忽,“本来想给你喝完酒让你味道变好一点。看来,烹饪这一步是少不了了。”他们居然要吃了谢渐飞。
谢渐飞猛然拔剑挥出,大汉居然微笑着不闪不避。
剑锋从大汉身上掠过,却如同斩到水中的影子般,大汉身形未变,身上连一道伤痕都没有。
房屋开始崩塌,砖瓦纷纷落下。屋外并不是刚刚看到的那般景象,他们依旧身处密林之中。
幽暗,静谧。
大汉狞笑着向着谢渐飞伸出右手。谢渐飞身子如同被看不见的东西紧紧缚住,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只手越来越近。
谢渐飞几乎都能闻到那只手上浓烈的血腥气。
就在刹那,刺眼白光闪耀。那个小女孩送给谢渐飞的护身符此刻居然发出了耀眼的白光。
白光越来越刺眼,周围的一切也越来越模糊。
隐约间,大汉的惨叫声不绝于耳。白光中,整个世界仿佛在崩塌。
……
谢渐飞猛然间醒了过来。
冷冷的阳光照在身上,原来他一直一动未动,依旧站在林海的入口,呆呆的盯着那幽邃的深处。
低下头,右臂伤疤犹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