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白娘子等人匆匆往西走出六七里地,蓦地发现打斗痕迹,地上更有几截枯竹,若草花见那枯竹似曾相识,忽地一声:“竹箭!”白娘子也认了出来,不过青竹箭业已枯萎不堪,知道是言三百哀哉手之功,周围打量一番,果然地上留有飞花指痕迹。“高大哥,高大哥——”若草花在旁喊着,白娘子心想他若在此怎不现身,这样喊叫怎会有人回应,不过念头刚起,北面立时传来回声。
“他被僵尸门抓到石陵去了!”
“来者何人,七绝圣僧在此,还不速速现身受死!”化缘和尚禅杖奋然一挥,却不曾迈步上前。
“他自然是竹之无颜了!”白娘子微微皱眉,这里留有竹箭,自然是他来过,听说高飞被言三百抓走,亦喜亦忧,喜的是高飞毕竟尚未蒙难,忧的是被抓到石陵,石陵机关重重,又该如何解救,“不管了,只有硬闯石陵救人了!”高飞、化缘和尚、土财神等人武功虽然不俗,却都是散人一流,孤家寡人的,一旦有何意外,也难以呼朋引类,若草花曙后孤星更不消说,这里唯有她能联络人手,她若硬闯石陵,老父定然不会坐视不理,到时候加派高手相助,好救出高飞。就怕这一来乱了他部署,白娘子想到这里暗暗摇头。
化缘和尚只道是她也害怕,打起退堂鼓来:“白姑娘,正所谓死生有命,富贵在天,事到如今,我们已是尽心尽力,问心无愧,高大少吉人自有天相,我们还是回去等他好消息吧!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大师怎能这么说呢!”白娘子还未答话,若草花先急了起来。
化缘和尚怔然:“这个……和尚也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不信你问他!”说着一指土财神。土财神一愕,接着朗然道:“我们江湖中人舍生取义,为朋友两肋插刀,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休说高大少于我有救命之恩,就算没有,区区在下也不惜甘冒奇险,一路追上石陵,去救他出来!”
“土大哥果然是义薄云天!”若草花一脸敬仰。
“你……”化缘和尚将石陵视若畏途,本想土财神贪生怕死,只要和他一同进退,他就顺水推舟,说是护送他回去,怎料他鬼迷心窍,竟然说出这等不知轻重死活的话来,一时间让他无地立足。“这个,其实和尚是说要从长计议,所谓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未雨绸缪,才能一举成功!暴虎冯河,勇而无谋,纵然说得好听,又有什么用处!”说罢双眼一翻,狠狠瞪了土财神一眼。
“那好,我们先到石陵,再做打算!”白娘子生怕言三百抓走高飞是想凌辱于他,以高飞性情,自然宁死不屈,恨不得肋生双翼,立时飞去石陵。
“白姐姐可知道石陵在什么地方?”
白娘子点点头:“随我来吧!”说罢当先带路,正要去周边县城找几匹马,恰恰马蹄特特,一队镖师自不远处走过,暗道天助我也,红伞一挥就向镖师招呼,土财神往日里行事都是缩头缩脑的,这时热血上涌,格外卖力,将镖师一个个打翻在地,马匹尽数抢来,四人纵马扬长而去。
一镖师苦笑道:“想当初我们十二镖局何等威风,只消插着镖旗,三岁孩子押运镖银都没人敢动一根指头,如今起早贪黑的赶路,竟然还明目张胆来抢……”
“墙倒众人推,破鼓众人捶,何必多说呢!”
“对了,那劫镖的是哪路英雄,哎呦,镖银怎么还在?”
“红伞青衣,难道是京城妙女神探白娘子?”众镖师知道她与浪子高飞交好,高飞又是火烧小重楼首脑人物,眼下抢夺马匹,好似痛打落水狗似的,一个个气得咬牙切齿,从祖上八十代骂个不停,一行人骂得正欢,不知不觉一个黑影现身镖车之上。“你是何人?哪里来的?还不快滚下来!”
那人冷冷道:“你们辱及大小姐先人,还想活命吗?”话音未落,那些镖师一个个惨呼不已,双手死死扼住喉咙倒在地上不住打滚,身上泛起一个个水泡,噗噗胀破,脓水四溅,挣扎片刻,身子渐渐不动。
一日之间,言三百带着高飞回到石陵,石陵外一人面色惨白,正对着月魄吐纳精气,待到看清高飞面容,轻声道:“没想到你真个带他回来!”他说话时双唇合拢,看去动也不动,话声就从嘴里挤了出来,虽然细微,却是字字清晰。高飞虽然将麻药逼出,却被尸气入体,正凝神相抗,以免尸气扩散,身子仍是愈发萎顿,任由言三百拖着来到石陵。前路生死未卜,他却挂念着若草花眼下如何,化缘和尚、土财神能否维护她周全,但见化缘和尚这些日子功力突飞猛进,不知是何缘故;白娘子是否会赶来,化缘和尚、土财神二人一个心志不坚,一个畏首畏尾,若是白娘子能来,可保若草花安然无虞。
“这厮有些用处,姑且让他多活几天!”言三百看着高飞冷冷一笑,拎着高飞衣领提着他身子往入口走去。高飞听石陵二字恢宏霸气,没想到入口处竟是平平常常一处山坡,走过一段甬道,眼前豁然开朗,现出亩许大小一块空地,周遭立着一圈石人,双手举着火盆,火势炎炎,正对面一排石柱,怕不是一丈多高,中间空出门扉。高飞暗忖石陵如此宽阔,想来是将山腹挖空。他所料不差,眼前这入口正是山腹,进门后一分为三,中间是僵尸门所在,左右两侧是青王跟白王宫殿,地穷宫则还要往下。高飞被提着走进石人大嘴,看着那森森牙齿,背上攸地泛起寒意,石人雕刻本就栩栩如生,那大嘴看去正要合拢,却被生生定住,欲落未落,生怕会忽地落下将人嚼食。
言三百走到言字石雕下面,一掌拍出打在言字那一点上,隆隆声中,言字翻转现出地道。原来三王所在三殿品字罗列,地穷宫就在三殿中间地下深处,与三殿之间各有通道相连。言三百迈开步子,不一会就到地穷宫,高飞见一个大坛子放在门口,还道阴成邪乃是酒鬼,不想那坛子一俟有人走进,竟摇晃起来坛口攸地钻出一个圆滚滚物事,上黑下白,高飞倒给吓了一跳,定睛看时,才发觉竟是人头,不过除了顶门罩着瓜皮似的黑发之外,其余地方都是煞白煞白的,没有半点血色,哪里像是生人模样。言三百还未开口,里面就传出话声:“外面可是言堂主,请进。”
高飞暗暗失色,这时隔着石门,话声都一字字传出,看来阴成邪果真功力通玄。言三百推门而入,将高飞往地上一扔,单膝跪地:“言三百见过殿下。”
“言堂主快快请起!”
“谢殿下!属下幸不辱命,将浪子高飞带回石陵。”言三百起身后瞪着高飞,将无名杀手一事说出。
阴成邪放下手里孟子注疏,这时正看到方寸之木可使高于岑楼,先前一直以为楼字就是小楼,看了赵岐注疏才知道秦汉之前并无楼阁,这句话里楼字释义为小山。
“言堂主有劳了,回去休息吧。”阴成邪说话时微带笑意。言三百刚要说话,就见阴成邪眉头微皱,接着遵命下去,退出时带上石门。
高飞打量阴成邪,见他身后一排排全是书架,堵墙一般,怕不是有上万卷书,阴成邪看去白净面皮,双眼神光奕奕,脸颊红润有光,脸上哪有一丝一毫邪气,穿着一身靛青色便服,看去直似簪缨世家一流,若是在外面擦肩而过,谁会料到这人竟是让冥皇都束手无策的石陵阴帝阴成邪。再往四下打量,两侧摆着屏风烛台,红烛高烧,照得房间灯火通明,一旁案上还罗列青铜礼器,地上也铺就松木地板,浑然看不出身在地底石府之中。
“高大少身子不适?”阴成邪说着浑身泛起黑气,像是罩了一层黑纱,须臾间那黑气竟飘然而起,离开他身子直扑高飞过来,不过有条黑线连着他身子。那黑气虽在半空,依旧维系人形,似慢实快,飘到高飞身前,高飞但觉身子一冷,说不出的寒意砭骨,接着那黑气退了回去,就见自个身上也被抽出一丝丝黑烟,融入那黑色人影之中,复又回到阴成邪身上。高飞气纳丹田,蓦地发觉身上尸气已被拔除干净,不禁感叹阴成邪这移影心诀果然玄妙。“高大少请坐,在下有事请教。”
“不敢。”阴成邪彬彬有礼,高飞也不知不觉客气起来。
“金任煌因何开罪高大少?”
高飞摇头:“非是高飞有意隐瞒,不过此中关涉一位友人。”
“土财神?”阴成邪淡淡笑道。高飞一惊,面上却不改颜色,淡然不语。阴成邪见高飞如此镇定,微微颔首:“高大少宁肯为友人与金帝为敌,可惊可叹!得友如此,夫复何求!”高飞心想为了至交好友别说与金帝为敌,就是毁天灭地也不皱眉头。“高大少又为何与石陵为敌?”
高飞见阴成邪不再追问金任煌一事,颇为意外:“僵尸恃强逞凶,为夺紫灵芝不惜杀尽紫芝门上下几十条人命,逼得弱女子走投无路,岂不该杀!”
阴成邪点点头:“这倒是本座的不是了,本座修习移影心诀,尸气入骨,言堂主也是一番好意。”
他这一说,高飞倒不好再疾言厉色,默然片刻:“情有可原,理无可恕。在下曾答应若姑娘要助她手刃仇雠。”
“言堂主?他可是在下得力部属。高大少自问能斗得过哀哉手?”阴成邪看去毫未动怒,“况且在这石陵之中,高大少孤身一人,如何能斗得过一言堂上下许多高手。”高飞不答,这些他怎会不知,故而才想方设法将言三百激出石陵,身在石陵之中,已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想到这里一阵气馁,顿觉先前豪言壮语尽是可笑。“况且若是让高大少在石陵逞凶,本座忝为阴帝,日后声名何在?”高飞凝眉看着阴成邪,若说仗着机变决断,还能与言三百斗一斗,适才阴成邪露了那一手功夫,只怕无论如何也不是敌手。“高大少无须自责,若是肯答应在下一事,本座……”就在这时,东墙编钟忽地摇动起来,“有客来访。”阴成邪微感诧异。过不多时,一弟子回报:“启禀殿下,两男两女擅闯禁地,已被白王困在六合殿中。”阴成邪见高飞神色大变,猜到来人身份:“他们可是高大少友人?”
高飞点点头:“只怕正是他们。”若是两男两女,想来白娘子也已赶到,怎的连她也如此不知轻重,硬闯石陵。
“高大少可知道当初冥皇少子宁馨儿擅闯石陵都未能讨得了好?”
高飞冷然不答,心中思绪翻滚,当初意气用事要助若草花报仇雪恨,怎料到会是如此结果,非但对付言三百功亏一篑,连白娘子他们都被卷了进来,生死一线:“敢问他们眼下如何?”
言多必失看着阴成邪,阴成邪点头示意,就说道:“他们连伤了我们十余名弟子,结果撞上白王,才被逼进六合殿,眼下正困在那里。”
高飞长舒口气,看着阴成邪,心里就在盘算如何是好,若是能制住他自然不怕石陵中人不肯就范,不过谈何容易,适才听他说言三百抢夺紫灵芝要助他治伤,兴许萃取尸气练功伤了身子,不能久战,若是能与他缠斗拖延片刻……时候一久难免会惊动旁人。高飞正在那里首鼠两端,就听阴成邪道:“高大少可是想止住本座好逼他们就范?移影心诀可不易对付呢!”高飞苦笑,就瞪着那侍者。阴成邪又道:“高大少不要以貌取人,他可是訄之头领,言多必失。”高飞连苦笑也笑不出来了。“不过本座正有事要劳烦高大少,高大少若是肯答应,自然恭送他们出石陵。至于言堂主一事,也可行个方便。”
“此话怎讲?”高飞一怔,心想难不成你想舍弃言三百,有什么事一言堂都做不到我一个散人却能做到?休说言三百武功不见得在我之下,言家一门上下这许多高手,他们若是不成,我高飞何德何能。
“若是高大少肯答应,本座就给高大少三天时间,石陵旁人不准插手,高大少就同言堂主一决高下,”阴成邪顿了顿,“不过言家子弟是言堂主带来,倒不好敕令他们袖手旁观。”
高飞听白娘子说三色王中虽然红王言三百名头最响,实则道行叨陪末座,青王、白王常年驻守石陵,负责操练石陵弟子,一身功夫更是高深莫测。既然连阴帝都要有求于他,想必事情异常棘手,否则连他眼下都不愿明言所为何事;不过若是拒绝,非但助若草花复仇一事成了笑柄,连白娘子等人身家性命都要搭上,哪有选择余地。“好!”
阴成邪含笑道声多谢,吩咐言多必失带高飞去六合殿。石陵通道都是一模一样,砌得方方正正,除了石纹不同此外不见丝毫异样,高飞本就不记路途,被言多必失领着转了几个弯,只怕再让他自个走回地穷宫都难如登天,正头昏脑胀之际,言多必失说声“到了”,三长两短敲了敲身前石墙,接着一阵闷响,整座石墙竟沉了下去。
“高飞——”
“高大哥——”
“高大少——”
白娘子、若草花、土财神一起喊了出来,都是喜出望外扑向高飞,化缘和尚陡然一声:“站住!”三人一下子愣在那里,高飞也有些没头没脑,就听化缘和尚接着道:“你到底是谁?还不快快招来!七绝圣僧下手可不含糊!”说着将禅杖一挥,上面铁环叮当作响。
高飞皱眉:“鄂北道上幸得大师馈赠,尚未有报。”不久前火烧小重楼,他与白娘子、化缘和尚兼程赶回长安,途中化缘和尚大展神威,将募得银两一分为二匀给他一半。
化缘和尚这才放下禅杖,不过小眼依旧盯着高飞:“你怎会来这,怎的还是完整无缺?”
就听一声脆响,白娘子一掌拍在化缘和尚秃头上:“他缺胳膊少腿你就高兴了?”
若草花心细,已然看到高飞脸颊有伤,迈步时左腿也有些不适:“高大哥受伤了吗?”说着掏出手帕递给高飞,示意他擦拭脸颊。
“无妨。”高飞笑着摆摆手,“你怎么也来了?”
“我追踪一个犯人路过,你跟言三百交手了?”白娘子见高飞点头,接着道:“是输是赢?”这等高手对决,生死只在一线之间,若是高飞赢了,那言三百九成九已没了性命,若草花一事也算告一段落。
“没输没赢。”高飞将无名杀手一事说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