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不还干笑一声:“楼主说笑了。”
金任煌笑着摇头:“杀人未必用毒。”
左不还笑声戛然而止,金任煌就随口说些闲话,问着十里钱庄、十二镖局事务,看去并无异样。高飞暗暗留神,不知他有何图谋,既然有人阴谋暗算,却还是谈笑风生,难道早有万全之策?
初时大家都紧张兮兮,酒过三巡之后,就渐渐放开,化缘和尚大肆吹嘘生平事迹,嗓门比丈人兄弟还要大上几倍,一边拍着土财神,就说是他把兄弟,看着土财神长大,号称长安第二高手,仅次于他,不过尊容实在是有碍观瞻,这才套上布袋。丈人兄弟见化缘和尚说到这里潸然泪下样子,也觉造化弄人,看着土财神,暗暗伸手擦去泪珠,就接连向土财神敬酒,示意他们两兄弟并非以貌取人之辈,不过还是提醒他碍于丝丝在旁,头上布袋还是不要揭去的好。土财神掀开布袋一角,也不管酸甜苦辣,酒菜不住往嘴里填,一边大声叫好。高车无意则不住问着高飞长安种种风物,高飞知之不多,不过随口答着。化缘和尚灌了几口黄汤下去,酒劲上头,渐渐想起酒下这一遭了,不住偷看丝丝,一边悄悄挪着身子,浑然忘记曾在土财神府跟她生死相搏。左不还等人都已发觉,暗暗好笑,都等着看他笑话,故而不住向他敬酒。有道是酒壮怂人胆,化缘和尚挪动几次,身子慢慢挨上丝丝,见她依旧是笑意盈盈,好似未觉,愈发得意,就觉她暗暗属意在己,渐渐不老实起来,有意无意摸着她胳膊。
丝丝笑得愈发开怀,左不还还在窃喜,忽地想起这次与高飞、丝丝合谋,可不要凭空出了岔子,为山九仞功亏一篑,想到这里心里一惊,酒气都化作冷汗出来,急忙站起身子,冲着化缘和尚道:“大师有些醉了。”
“谁说和尚醉了!和尚那次吃酒吃了三天五夜,这么大两只酒瓮都给掏空,十八个大汉跟和尚斗酒,横七竖八趴在地上,和尚依然面不改色!”
左不还见化缘和尚红着脸说开浑话,扭头看着高飞,生怕化缘和尚一不留神说出什么。高飞也有些提心吊胆,生怕出了岔子,不知如何收场,刚要劝化缘和尚几句,就听金任煌道:“丝丝是左师爷招募进来吧?”
“不记得了,楼主何出此问?”丝丝本要出手祸害化缘和尚一下,听金任煌陡然发问,收回雪蚕丝。
“任煌有事要拜托丝丝姑娘。”
“楼主只管吩咐,何必客气。”丝丝撩着发梢,有意无意扫在化缘和尚脸上,化缘和尚就觉发梢扫过之处,火辣辣的。
“那就请丝丝姑娘问候一人。”
“谁?”
金任煌端起酒杯,缓缓吸入口中,又慢慢放下:“熊罴!”
“大胆!竟敢直呼山主尊讳!”丝丝说着猝然出手,化缘和尚在他身前,就见几道几不可见的细丝自她指尖射出盘向金任煌,人也冲上桌子。
金任煌一笑出手,金光一闪,半空血花溅开,一条莲藕似的胳膊砰地落在化缘和尚身前,化缘和尚身子一个激灵,片刻之前还千方百计摸这胳膊,这时就跟见鬼似的。
“金错刀!”以高飞眼力,也只看到金光一闪,丝丝一声不哼跳到一边,刀气波及之下,整张桌子一分为二,金任煌不知按下什么机关,隆隆声中,门窗上都落下机关,整个小重楼顿时封得严严实实。
“左师爷里通外敌,勾结高飞等人暗算本座,取他人头,一样是十万两银子!”金任煌说着转身就走,话音未落,弥勒僧双袖卷出。
“虚步僧,你忘了是我替你除去仇人,招进小重楼?”左不还急忙撤步,一边取出尖尾布反攻,适才金任煌一刀之威直让他肝胆欲裂,金错刀这等威力,只怕他也走不出十招。
“你以下犯上,天地不容!”弥勒僧出手愈发迅疾,将左不还逼到角落。
化缘和尚看着高飞,看去心里正天人交战,摇摇头:“幸而你功夫比和尚好太多,否则和尚可要做那不仁不义之事了!”
丈人兄弟绰枪在手,一枪刺向丝丝。丝丝本待穿窗而出,机关落下,身子就被阻住,无奈前冲之势太强,双脚一点,身子倒翻回来,牛头丈人枪尖就到眼前,左手一挥雪蚕丝缠上枪尖。丈人兄弟长枪力大势沉,雪蚕丝自然难以阻挡,不过丝丝却瞬时将身子挂在枪尖,丈人兄弟看去憨直,出手却毫不含糊,长枪接着下压,丝丝身子一翻跃上枪杆,无奈右臂已失,一时间身子不适,一个摇晃落在地上。
“高飞,还不动手!”左不还一把金钱镖打向金任煌,金任煌迈步向前,十余枚金钱镖恰恰擦着衣襟掠过。
高飞一声长叹,弹出指劲:“金楼主,得罪了!”
“想杀楼主,先过我这关!”高车无意袖中攸地钻出两根天师刺将高飞指劲截断。
金任煌已转过楼梯拐角:“今夜,不知谁能做个好梦!”
高飞刚要冲去,身旁丈人兄弟一声断喝:“小心!”长棍已拦腰砸到。高飞身子一卷,躲过长棍,顺势一个筋斗到了楼梯,高车无意天师刺毒蛇般刺来,高飞早有所料,一跺脚身子上冲,不想高车无意天师刺也是中途一折,将他逼落,高飞飘身退到化缘和尚、土财神二人身前,扭头一看,左不还、丝丝被逼到西北角上,弥勒僧跟丈人兄弟一近两远不住递招,此时丝丝已断去一臂,功夫大打折扣,这一来不啻以一敌二,险象环生,若非左不还金钱镖让虚步僧忌惮几分,只怕早已授首。
化缘和尚见丝丝遇险,登时血脉喷张,钵盂罩在头上,大脑袋一晃,拎着禅杖上前:“丝丝莫慌,和尚特来英雄救美!”说着禅杖当头砸向弥勒僧,他见弥勒僧双手不住往丝丝身上招呼,气就不打一处来。
牛头丈人挥棍阻拦,怎奈化缘和尚禅杖也是熟铜打造,又是挟愤施为,长棍才到中途就撞上禅杖,立被压下,身旁牛头丈人一横长枪帮兄弟架住,一枪一棍将禅杖抵住。丝丝左手一伸,北面挂着宫灯就忽地落下,跌碎在地,火苗顿时散开。左不还一见牛头兄弟被化缘和尚分身,尖尾布连连刺出,左手金钱镖一甩,就将弥勒僧逼退三步,差点撞上禅杖。丝丝就趁这当口接连打落宫灯,火焰顿时连接成片,浓烟滚滚而起。
“走火啦——”土财神缩身墙角,一见失火,撕心裂肺价狂喊一声。这时浓烟传上楼去,楼上一众丫鬟也乱作一团,蜂拥而下。高飞一指弹在墙上,就觉指尖生疼,立时易指为掌一拍,一声轻响,身子竟被震退半步,这才有些惊慌:“铜墙铁壁!”
“你作死嘛!”弥勒僧听高飞这么一说,也怒斥丝丝,双袖卷出,弥勒假面四分五裂,露出一张惨白面容,就好似尸身在水里泡了几天,非但白得渗人,还带着道道折皱。
化缘和尚、牛头丈人兄弟也不顾伤敌,各自运起兵器砸向门窗,禅杖、枪尖之下,火花四射,面面相觑,都是一般心思:“完了!”
左不还急忙道:“上面左不还必定留有出路!”
化缘和尚等人齐刷刷瞪他一眼,适才金任煌一刀之威有目共睹,除了高飞兴许能避得过去,换了他们去挑衅金任煌,跟投身火海也没什么两样。
“打地道,打地道!”土财神忽然叫道,他见适才众人交手,兵器打在地上,石屑纷飞,就猜想这地面并非铜铁浇成。化缘和尚等人登时醒悟,抄起家伙砸碎地上石板拨到一边,就挖着地面,土财神也扑过去帮手。
这时一众丫鬟已潮水般尖叫着涌了下来,高车无意站在楼梯那里,就被人流带动,不得已飞起身子,一枚天师刺刺入墙中挂住身子,一边直视高飞。高飞眼角瞥见左不还挤身过来,作势欲扑,高车无意就凝神戒备,忽地右路破风声响,十余枚金钱镖前后分作两波来袭,天师刺一甩,化作一卷黑风裹住金钱镖。
“借过!”高飞双手指劲弹出,高车无意不暇接招,右手一撒身子坠落躲过高飞指劲,就见头顶两道人影并肩掠过,正是高飞跟左不还趁机杀上二楼。
高车无意双臂一阵,将身旁尖叫丫鬟震开,跟着飞起身子拔出墙上天师刺,双脚在拐角一蹬,擦着一众丫鬟发髻,人就上了二楼,就见金任煌站在里面,高飞、左不还一左一右,左不还衣衫已有裂痕,想来三人业已交手。高车无意才一现身,天师刺分刺高飞、左不还二人,高飞、左不还须得防备金任煌,都不敢全力出招,故而高车无意轻易逼开二人落在金任煌身前:“楼主,属下……”
高车无意才一落地,刚要躬身行礼,金任煌猝然出手,高车无意一声惊呼身子倒飞出去,洒下一道血迹,还未落地就急忙出指封住左肩穴道:“楼主这是为何?”高飞、左不还也是面面相觑,都在暗问:难道是你请来帮手?
“十二镖局镖头除了万先生行踪无定,旁人都是轮流镇守各地镖局,唯有你这些年来一直待在江陵镖局,这是为何?”
“属下老母在堂,好就近照料!”
“是吗?我派人暗地查探,你娘亲十一年前就已西去,这些年你照料哪个?石陵阴帝?”
高车无意脸上惊诧之色褪去:“我料定进镖局时你们定会查验身份,没想到在这之后你还不放心,难怪能崛起江湖,称王称帝!”
左不还大惑不解:“那你为何舍命维护于他?”
“他是想保我一命,这次事情过后,小重楼人才零落,我定会倚重于他,他好趁机窃取小重楼交给阴成邪,是否如此?”
“事到如今,我也无话可说了。”高车无意脸上依旧是不见喜怒之色,“以二敌二,你还不落下风,以一敌三,你还有生路吗?”
“谁说他以一敌三了?”高飞淡淡笑道。
“好!”金任煌再度出手,一刀劈向左不还,一边道:“高飞,杀了高车无意!”
“什么?”高飞一怔。左不还惊疑之下身子一滚才避开金任煌这一刀。就听金任煌接着道:“左师爷,你以为是谁将你阴谋向我和盘托出?”左不还瞪着高飞,见高飞面有愧色,又惊又怒,暗想我还未及暗算你,没想到你看上去老实巴交,竟奸诈似鬼:“高飞,你为何出卖老夫?”
“因为他就是右不还!”金任煌微微一笑。
“原来如此!”左不还前因后果登时想通,怪道高飞不远千里也要护送册子回小重楼,与六卿交手,金任煌袒护他堂皇离去,后来在水镇小桥上,说已派右不还前去盯梢,原来就是高飞本人。
“高飞,你好!”左不还一把金钱镖打向高飞,金任煌乘机一刀劈出,这些人中唯有高飞让他忌惮三分,若是将他除去,旁人就算联手,金错刀下也难逃一死,故而先出言挑拨,让高飞数面受敌。高飞弹指震开金钱镖,一边出指攻向金任煌,怎奈惊诧之下,心绪难免波动,出招就慢了半拍。金错刀下,这半拍可是要命!不料一道人影斜刺里杀出,急攻金任煌,顷刻间攻出十余招,正是高车无意。金任煌回刀一抹,高车无意见刀气近身,招式就被生生逼住,急忙撤步。
“你为何帮他?”金任煌微微皱眉。
高车无意依旧木然:“高飞一死,我们还能从你金错刀下逃命吗?”
金任煌摸着金错刀,这金错刀前段如刀,把手处却是一枚外圆内方铜钱,正是王莽代汉后推行金错刀铜钱,又唤作“一刀平五千”,金任煌照着模子命人打造,混入五金之精,虽然未曾开刃,却异常坚硬,辅以庚金真气,伤人直如利刃,虽然比不得海内十大名器,也算是神兵利器。
高飞看着左不还,冷冷道:“左师爷,你难道还真个打算与在下平分小重楼藏宝不成?你在小重楼多年,怎会不知小重楼并无藏宝?”
“尔虞我诈,才是江湖,既然如此,功夫底下见真章吧!”左不还说着,身上袍子无风自动。
“左师爷,你至阳真气有几分火候呢,适才就是仗着这个接下金错刀吧!”
“不错,老夫得到至阳神功残篇,修炼到第三层时走火入魔,血气上涌,成了这副模样,不过这三层至阳神功,就让老夫受益匪浅!”
“那就领教了!”金任煌一刀劈向左不还,左不还至阳神功未能收发自如,只能用以防身,故而苦心练就尖尾布、金钱镖两门功夫,这时双双祭出迎向金任煌。
不料金任煌凭空一折竟扑向高车无意,若非高车无意先前阻挠,高飞只怕此时已然负伤,故而让他万分恼火。高车无意左手天师刺一横护住胸腹,右手手腕一抖,天师刺化作点点玄光罩住金任煌胸口十三处大穴。一旁高飞却兵分两路,左手攻向金任煌,右手却直取左不还。
四人登时陷入混战,彼此之间都是敌非友,互相递招,出手时更是毫不留情,金光黑影闪烁不定,指劲刀气交织入网。四人都是顶尖高手,出招越来越快,汇聚一处,就好似凝成漩涡,四人都被卷入其中,为求自保,不得不加紧出招,这一来漩涡愈发凶猛。四人虽然明白个中道理,不过生死就在一线之间,也欲罢不能,唯有勉力施为,只盼着对手先支撑不出。四人中左不还身上真气鼓荡,衣衫气球般涨起,却不住添着伤痕;高车无意衣衫则紧贴身上,好似与身子凝为一体,金任煌衣衫虽未见涨收,不过庚金真气将身子整个遮住,闪转腾挪,衣角动也不动;唯有高飞看去依旧如故。
四人这一番混战,你来我往,混乱之处只怕是从来未有,三百招过后,左不还一张大脸就涨得通红,五百招一过,就淌出鼻血,高车无意脸色也如白纸一般,金任煌脸上则泛起淡淡金色,愈战愈勇。
“高大少,快逃吧……”这是火势已蔓延上楼,土财神急忙上来喊高飞,一句话未说完,就被烟熏得直咳嗽。
左不还一见土财神露面,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左手一甩金钱镖打出。高飞横身过去将其弹飞,金任煌乘机一刀逼退高车无意,身子直扑出去,高飞刚要阻拦,金错刀一刀劈向土财神。高飞立时变招,指劲斜斜射出,弹在金错刀刀身,刀锋一歪,擦过土财神,金任煌人影一折上楼去了。
“你没事吧?”
“没……”幸而适才土财神激灵得很,一见金任煌冲来,身子就地一滚,虽然一头撞在墙上,给撞得七晕八素,总算躲过开膛破腹之厄。
高飞待要追上三楼,猛然想起一事:“冷清秋!”一把拉住身旁一丫鬟:“冷……姑娘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