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眯着眼睛,白软的小脸在阳光下显得透明,眉眼弯弯甜甜道:“嗯。”
两人在大太阳聊了许久,直到墙外有人喊:“飞儿,你怎么爬那么高,快点下来吃饭!”
那个孩子闻言大声应道:“好,马上就下去。”他对赵小垣道:“我先走了,下次再来找你。”
赵小垣心里很是不舍,却只能点头。他连一声好都没来得及说,那个孩子就灵活地消失在他眼前。
他站在大太阳下望着墙外高高的树,抿了抿小小的嘴巴,失落地低着头往阴凉处走去。
日子就一天一天过去,他日日盼着那个孩子还能再次出现,坐在那高高的树上对他说话。
他每日每日地坐在院子里,仰着头等待。
可是日复一日,夏天成了冬天,骄阳换了白雪,那个孩子都没有再出现过一次。
那一年冬天下第一场雪的时候,赵小垣站在屋檐下望着光秃秃的树干,以及漫天纷扬的大雪。那一天,小小的他蹲在地上,小小的肩膀抖动着。大雪淹没了他的哭声,没有任何人听到。
风是那样凛冽的,呼呼作响。
雪花大片大片,积雪深深,像要将人掩埋一样。
孤单的院子里,视野中一片纯白、一片萧瑟。没有人知道这里有个孩子,没有人记得,没有人关心,没有人爱。
他蹲在屋檐下哭了许久,小小的身子浑身发冷。迷迷糊糊中,他躲进了被子里,冷冷的棉被与冷冷的身体互相取暖。他蜷缩在被子里,将自己全部盖住,陷入了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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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迎来了新年,除旧迎新的日子里,天气总是特别的冷,家家户户总是特别的喜庆,生怕丧着脸会给下一年带来霉运。
但是再喜庆的日子,也不可能整个世界都在开心,更何况还有那么多不开心假装着开心的呢。
在寒冷的天气里,永安福乐十六年到来了。
这一年对于赵小垣来说,是遭难的一年。对世人来说,是他大放异彩的一年。
福乐十六年的春天,绿叶吐露新芽,燕子南回,堤岸旁杨柳依依,水下的鱼儿游得欢乐。
许久没有喜事的赵家在十六年的春天终于有了一桩喜事——赵父娶妻。
赵家本就只是寻常人家,摆喜宴也不会摆太大的排场。更何况赵父怕赵小垣被别人看见,因而不愿意多加喧嚣,只是请几个重要亲戚来家里吃喜宴。
赵小垣躲在被紧关的门后看着他父亲满脸笑容地牵着一个穿着鲜艳红衣的女人,旁边一群人说说笑笑的,看上去开心得很。
赵父一如往常地往赵小垣这边扫了一眼,轻易就透过门缝看到躲在后面窥看着他的赵小垣。
赵小垣被父亲瞪了一眼,怯怯地往旁边站了站,不让赵父看到他。
他在门旁边低落地站了一小会,抖抖手脚往里面走去。回到屋前的小院子,他仰着头对墙外面那棵高高的大树说道:“树伯伯,我父亲今天好像很开心,和很多人一起说说笑笑,你知道我父亲为什么这么开心吗?”
他仰着头停顿了一下,又说道:“其实我也不知道。今天外面是什么样子呢?是不是有很多漂亮的花草?有我这里的花草好看吗?”
他同大树说了一会后又蹲下和院子里的花花草草说话,累了便回屋休息,饿了就去放食物的屋子那些吃食。
春日风景无限好,日光嫌短,夕阳西下。
赵小垣坐在卧房的屋檐下看着高墙、看着绯红落日,小小的他想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一向安静的院子传来声响,赵小垣惊讶地望过去,看到了一个大人模样的人。他吓了一跳,大眼睛睁得滚圆。
那人喝了些酒,脸上有些发红,看到赵小垣时明显愣了愣。
赵小垣后退了几步,怯生生地问:“你是谁?”
那大人扯高嗓子说:“我是谁?我还要问你是谁呢?”
赵小垣有点怕眼前的人,声音小小弱弱道:“我叫赵小垣。”
那人闻言大叫了一声,说:“你就是赵小垣?舅舅说的灾星?”
赵小垣没听过灾星这个词,但他觉得那不是什么好的意思。小小的他既怕又委屈,可无人哭诉。
那人走进,扑面而来一股子酒味,熏得赵小垣连忙往后退。那人摆正赵小垣的脸,凑近他看。赵小垣皱着眉头屏住呼吸,尽量不闻那熏人的味道,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既怕又厌地盯着他。
那人嘿嘿一笑,眼里流露出几分猥亵,说:“长得真是不错!”
他说完便作势要去亲赵小垣,赵小垣虽没有这方面的观念,但因为觉得很不舒服而开始挣扎。可是小孩子的力气怎么比得上一个大人,他用尽了力气也只能算是在大人的手里不安分地扭动了几下。
因为难受与害怕他开始哭了起来。
突然一阵怒叫让他们分开了,那是赵父的声音。
那有着几分醉态的人立即站起身,脸上有几分慌乱,他急忙说道:“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都是他,都是他故意**我的。”
十一岁的孩子被冠上这样的罪名,何其无辜。
赵小垣不懂他话语中的意思,心里还因为刚才的事情而发颤。可没有人关心这一点,迎来的只有辱骂。
赵父吼着叫那个人出去,而后狠狠瞪了眼赵小垣后离开。后院的门被关上,经过一场可笑戏剧的喧哗后,院子又恢复了它的平静。
可是暴风雨却要来了。
冬天总是冷的,若有风吹,那寒冷便像要浸到骨子里一样,把全身至骨头深处都侵袭个彻底。
冬天的夜晚更是冷,黑透了的夜呼呼地吹着风,让人不想出门。
赵小垣正洗好了澡钻到被子里,抱着床上一个旧旧的娃娃说话。他正细碎地说着他今天遇到的所有事情,门就被打开了。
风肆虐地灌了进来,呼地一声席卷整个房间,带着的寒意令床上包着被子的赵小垣忍不住缩紧身子。
门被大开着,风不断涌进来。
赵小垣抱紧了被子朝门口看去,只见赵父朝他走来,脸上满是怒气与阴戾。
那是他第一次看到父亲这幅模样,那神情太可怕,他下意识感觉到了危险。本能地往床里面躲去,身上的被子拉得更紧。
赵父阴着脸走到他床前,一言不说地伸手拉过他的被子,力气大得将赵小垣掀到了地上。
冷冷的地面,单薄的衣服,呼啸的寒风,黑色的夜晚……
赵小垣还是不能理解父亲为何突然这般生气,可来不及等他理解,无情的打骂就已经落到了他的身上。
那些打骂像是那天晚上的暴风雨,狠狠地、重重地击打在每一寸肌肤上。
他只能哭着求他父亲别打,小小的身体蜷缩在地上,耳边是他父亲的声声辱骂。
赵父说了些什么,他根本就没听到,因为实在太痛太痛了。
最后他父亲停手了,他缩着躺在地上,只记得他父亲的最后一句话——贱东西!天生的狐狸精!扫把星!不是让你别出来见人吗?把你锁着都锁不住你这狐媚星子,你要死别带上我!
他父亲骂骂咧咧地离开了,剩下未关的大门、肆虐的寒风、冰凉的地面、小小的他。
他缩在地上哭着,又疼又冷,心里比外面的冬夜还有冰冷。
颤抖着爬到门边,吃力地将门关上。嚣张的风终于被关在门外,屋子一下子恢复了些许安静,却显得那么那么的孤零零。
他还是不懂,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打他。
他把全身衣服都脱了,爬到床上,用厚厚的被子把自己包裹起来。他躲在被子里,想要寻一方依靠,想要一个盔甲,想要一份温暖……
小小的身体在被子里颤抖着,呜咽的声音那么凄凉,所有所有的委屈他都想哭出来,所有所有的想念他都想哭出来,所有所有的害怕他都想哭出来!
祖母……祖母……祖母……垣垣想你,垣垣想你!
他不停地哭着,哭得话都说不清晰,可是嘴里面的字眼轻易可辨。
祖母……祖母,这个世上唯一爱过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