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离坐在上方不露声色地观察着底下人的一举一动,秦云与苏容安的一切都被他纳入眼中。他若有所思地轻笑,双眸幽深如黑玉。
惠王道:“丰月国使者不远万里辛苦来访,今晚就算是为你们接风洗尘,来,我代表永安敬诸位一杯。”
所有人都举起身前的酒杯。
丰月国那边,坐在最前面的是一名穿着深紫色衣服的男子,面容清俊,含着三分浅浅笑意,整个人看上去令人觉得十分舒服。座位代表了他的话语权,只见他举起手中酒杯,对着惠王不卑不亢,微笑着不急不缓道:“浅韵代丰月国多谢惠王款待。”
惠王面色慈祥,却自有一股威严,说:“几年不见,浅韵你长大了很多。”
浅韵弯眼一笑,润泽的眼睛如同含了一泉清水,回答说:“惠王您倒是和几年前的模样一样,威风丝毫不减。”
惠王哈哈笑开,说:“浅韵你这张嘴真是越来越甜了,哪有没变,老了许多了。”
浅韵依旧静笑回答:“惠王说笑吧,浅韵可真真是看不出来,只觉得和几年前见的您是一个样子,想必诸位也这样觉得吧。”
他说着看向对面席座,话语虽然是问所有人,眼睛却直直凝视着苏容安与秦云二人。
苏容安与秦云对上他含笑却暗藏深意的视线,不由眯了眯眼睛。苏容安面容沉默了一瞬,随即展露笑颜,双眼清风皓月般自在澄澈,对惠王道:“王有龙威,自有天神守护。现今我永安繁盛,子民兴乐,天泽万物,惠王殿下自然与永安同繁盛,受天地庇佑,灵气润泽。可惜秦云与我现今才一睹王的风采与威严,没有浅公子那般好福气。”
惠王听了满意地点了点头,眼里藏不住的赞赏。
这个问题看上去并没有什么,但实则暗藏了挑衅。如果一味顺着浅韵的话,则显得太没有气势,完全被人牵制的感觉。但若不顺着浅韵的话,那岂不是要说惠王殿下这几年老了?这种回答就更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了。
但苏容安毕竟是苏容安,一念之间,三言两语便扳回了局面,不仅回答了对方的问题,更是将永安颂了一遍。
底下的众大臣们顿时纷纷露出骄傲的神色,无不得意地看着对面的客人。
浅韵瞳孔幽深,略有深意地看着苏容安,笑容如假面一样维持得完美无缺,如徐徐清风。
菱夏心性急躁,很是不甘地瞪了苏容安一眼,张口欲说些什么。
清河在桌子下迅速拉了拉菱夏的手,轻声道:“别乱说话,还没到你上场的时候,要是丢脸了,看浅韵不罚你。”
菱夏皱着眉头气哼哼地看着清河,最终败下阵来,不甘心道:“知道了。”
浅韵笑着问:“听闻永安有五位公子被颂为传奇,我等实为好奇,想要一睹风采,不知惠王可否同意让我们见一见并切磋一番?”
惠王:“这是自然,彼此切磋也是一种交流嘛,我已经命人准备了,后日在赋茶园大家好好开心一番。比赛是小,友谊是大,能够彼此交流才是最重要的。”
浅韵:“惠王说的极是。”
一席晚宴在美人如云的翩跹舞蹈、应接不暇的精致美食以及你来我往的客套话中度过。
晚宴散,剩一屋残羹冷炙。
灯火摇曳着方才热闹、此刻冷清的宫殿,色泽饱满的器物彰显着它的贵重和华美。黄金酒杯玉碟盘,雕花红柱描金椅,在一室的杂乱清寂中,有繁华说尽,凋败灰冷之感。
回到苏府,苏容安说:“一晚上你也没吃什么东西,我让厨房熬点粥来喝吧。”
秦云摇摇头说:“不用了,已经这么晚了。”
“可是你一晚上也没吃什么东西,胃容易坏的,好歹吃几口,吃完泡个澡,很容易就消化了的,不会撑的。”
秦云望着苏容安,问道:“你其实早就让人把粥煮好了对不对?”
苏容安愣了愣,笑开道:“被你猜到了。”
秦云不甚在意地说:“每次都是这样啊。我在外面参加酒宴,一般都不怎么吃东西,回府了你都会端些清淡的食物来给我。”
苏容安拿扇子敲秦云的脑袋,说:“你都猜到了还拒绝。”
秦云弯眼一笑,说:“都说了是猜的,我也没有很确定呀。”
苏容安拉过他的手,说:“好了好了,先吃些东西再说吧,胃弄坏了可就糟了。”
秦云被拉到苏容安屋里,仆人端来了一小碗小米粥和一小碟青菜。
秦云拿着勺子一口一口静静喝着粥,偶尔夹一两根青菜。
苏容安坐在他身边,右手支着脸看他喝粥,感慨道:“你还真是好养活啊,别人羡慕不来的美食放在你面前,你硬是不喜欢,只喜欢这些清淡简单的食物。”
秦云抬眼望了他一眼,又垂下继续喝粥。
苏容安手闲散地敲打着桌面,说:“你为什么口味这么清淡呢?这么清淡的东西真的比今天晚上那些食物还好吃?”
秦云不理他,继续喝粥。
苏容安看着秦云喝粥,皱眉思考着刚才的问题,嘟囔道:“真的比那些好吃?”
思考来思考去还是不能理解秦云的味觉,他食指指甲敲了敲桌面,对秦云说:“给我喝一口。”
秦云抬眼,疑惑地看着他。
苏容安头稍微凑近一些,说:“喂我一勺,我来仔细品味品味。”
秦云觉得苏容安有时真的很像小孩,言行举止都很无赖与幼稚,就比如此刻。
秦云被他的孩子气打败,舀了一勺往他嘴里送去。
苏容安很认真地品尝着嘴巴里清淡无味的小米粥,神情如同在做一件很严肃的事情一样说道:“有点谷类的清香,有一点点甜,糯糯的,很清淡,虽然没什么味道,但吃起来很舒服。”
秦云被逗笑,没好气地说:“你没病吧你,就一口普通的粥,哪来这么多形容。”
苏容安瞟了他一眼,说:“我可是很认真地在品尝这道食物。”
秦云:“好好,这碗小粥能得苏大师点评真是荣幸之至!”
没一会喝完了粥,两人又说了些话便各自沐浴去了。沐浴完后,苏容安让人送了一小碗玫瑰露到秦云屋里。秦云刚泡完澡正好有些渴,一口喝了清甜芬香的玫瑰露,顿觉清润,一股子芳甜在口齿间徘徊。
喝了玫瑰露,对着烛光闲看了几页书,思绪清空般发了会呆,便吹灭烛光覆被入睡。
夜晚漆黑寂静,有那么几颗星星亮眼得很。空气慢慢有些凉意,浸润了湿气。露水随着天色慢慢凝结,在娇艳花瓣上结成一颗颗饱满晶莹的宝珠。
赋茶园的比试很快到来,这也是秦云与苏容安在雅庆会后第一次见到炎彻。而让他们,甚至很多人没有想到的是,炎彻牵着一个戴了面具的男孩来了。
秦云诧异道:“炎彻为何带他弟弟来?”
苏容安看着他们懒散道:“按理说是不能随便带人进来的。”
秦云幽深的眼淡淡看着那两人。
炎彻的位置在他们旁边,自然是朝着他们走过来,冷漠的眼睛正好与秦云的视线对上。
秦云也不慌张,浅笑着微微点头向他打招呼。
炎彻也点了点头表示回应。身边带着面具的男孩见到秦云,漂亮的瞳孔带着欣喜眨了眨,娇嫩的红唇弯起大大的弧度,似乎很是开心。
秦云被他感染,嘴角不自觉地上扬,眼里清浅的笑意也变得更深。
苏容安察觉到他们的小动作,拿胳膊肘碰了碰秦云,问:“你们认识?”
秦云侧头对苏容安说:“之前考试的时候我在外面等你,正好碰到了那个男孩,他与我说了几句话。并不相熟,可能是这些人他都不认识,所以见到我这个有一面之缘的觉得亲切吧。我觉得他身上有一种让人觉得很舒服的力量,看到他笑自己心情也会很好。”
苏容安不屑地撇嘴道:“不就是小孩子嘛,什么舒服的力量。”
秦云对他的不屑不以为然,说:“那是你还没与他说过话,真的会让人觉得很舒服的,一种很甜的感觉。”
苏容安一副不信的神色看向戴面具的男孩,男孩此刻正紧张而大胆地偷瞄着四周,正好与苏容安的眼睛对上。
苏容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男孩的眼睛却亮了,毫不吝啬地给了苏容安一个大大的笑容,眉眼里满是欢喜开心。
虽然被面具遮挡了大部分,但那份开心似乎毫不减色地传达出来,在空气中翻腾飞舞。有那么一瞬间,苏容安觉得有藤蔓花枝在空气里生长,一朵一朵开得绚烂,漫延着甜美的味道。
苏容安呆愣地看着男孩,那份笑容在阳光下耀眼得过分。回过神来,被这氛围感染,也回以他一个大的笑容。
秦云唇边挂着清浅的笑,对苏容安说:“你看,我说的没错吧!”
苏容安点头若有所思道:“就好像有魔力一样。”
秦云莞尔:“就算有魔力,那也是让人快乐的魔力吧。”
秦云说话声音与语调极好听,苏容安觉得空气中那些花枝敲打跳动着快乐音符,热闹唯美。而在这繁茂欢乐的花枝中,一朵浅色的莲花从中心长出,静静的,淡淡的,旖旎着清浅柔和,如同遗世独立的仙人,携带着寡淡与从容。
在一片欢乐甜美的藤蔓花枝中,这一朵极清极淡的莲美得如水珠叮地打落在玉盘上,声音清脆悦耳,缓缓围绕着你,清洗你的四肢与心灵。
苏容安转过头看向秦云,秦云正微微笑着,浅淡的唇弥漫着水色,不浓不燥的笑容晕染得正好。
他笑得翩然而清淡,如写意的水墨画,浅浅一笔,却美得足以令人永久回味。
风微弱吹过,刮起他几缕黑发在夏日阳光下扬动。空气里铺开圈圈水纹,环绕的浅色花纹。这一瞬间的画面凝固成风姿绰约的水墨画,淡雅飘逸,在空气中叮咚叮咚地敲打着清润如水的音符。
苏容安看得有些痴了。
秦云伸手在他眼前晃动,唤道:“容安?”
苏容安握住他的手,弯唇一笑:“天气蛮热的。”
秦云有些迷愣地哦了一声,不太明白为何话题突然跳到这里。
两人说话间,炎彻和男孩已经走到了他们跟前,在苏容安旁边的座位上落座。
秦云与苏容安愣住,几乎同时发问:“你是?”
这句话是问戴面具的男孩的。
这里安排了五个位置,显而易见是要与丰月国切磋一番的永安五子的座位。
戴面具的男孩笑着回答:“你们好,我叫赵小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