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冗长的梦。
梦里的人都是长着两个头,三只手,一条腿。他们说着奇怪的话,喝的是血,吃的是朽木。我把他们叫做“妄”,妄们每天都做着重复的事,他们从来不会感到厌倦。死亡距离他们有时很远,生命有时距离他们很近。他们是一群游走在生与死边缘的使者,没有喜怒哀乐,没有贪嗔痴欲。
这些身体构造奇怪的丑八怪,在梦里一直追着我,我则是一直跑。其实我并不知道要跑到哪里去,也不知道究竟往哪儿跑。那是一种对恐惧的绝望和挣扎,我磕磕绊绊的往前逃着。时间在追赶之中变得不再重要,也不再有意义,只有逃才是我最应该做的事。
因为时间的不重要和无意义,所以我不知道过了多久。被恐惧驱赶的我,心里一直相信,任何事情都会有一个结果,或者说是都会结束更为恰当。这个结束也许是一方宣告认输,也许是一方死亡。不管怎样,都会有一个结果。
果然,我猜的没错。从暗无边际的黑暗之中,长途跋涉来到了夜与昼的边界。这个时候,那群丑八怪依然在我的身后,他们似乎没有打算放弃。我现在只需要轻轻向前踏出一步,黑夜就可以结束,进行白昼的开始。在最后需要做出决定的时候,我犹豫了起来。不知道这一步踏出去是什么结果,人好像每到一个转折点时就会变得懦弱。当然有人称之为谨慎,我却觉得是懦弱。
最终我还是在逐渐逼近的恐惧中认了输。是的,没错。我决定不再懦弱,决定脱离黑暗。就算是要继续那没有尽头的逃亡我也甘愿,这是死亡与逃亡带给我的选择。我选择了逃亡,而且是义无反顾的选择了逃亡。
闭上双眼,一步踏了出去。如同我所预料的,白昼果然随着我的前进如期而至。刺眼的阳光带着生息的旨意降临。
我想的的确没错,白昼来了。但是后来,我发现我其实错了。在那些阳光笼罩大地的瞬间,我听到了死亡的声音。身后的那群丑八怪在阳光下变成了一个个浑身赤裸的婴儿,我看见的是熊熊大火把他们一个个烧死。直到化为灰烬,一阵风吹过来,我嗅到了他们比我更绝望的气息。顿时,我才发现,最让人感到恐惧和绝望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我自己。
很久以前,我听老人们讲过一个这样的故事。在人快要死去的时候,他们会活的很久,接着突然一下就死掉,不给人们哭泣的机会。老人们说,这就叫世事。世事无常。可是现在我不这么认为,当那群婴儿死去的时候,我看到是他们发不出声音的嘴巴张着,不是绝望,不是恐惧,是恨。他们的双眼死死盯着我,那不是绝望,不是恐惧,是怨。
之后我就一直被笼罩在那一刻,死亡对我造成了巨大的阴影。同时我也明白了,死亡就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是比一个世纪还要漫长。
当最后梦醒时分,我庆幸自己还活着。没有跟随恐惧和绝望,还有那些恩恩怨怨下十八层地狱。不过,世事就是世事,世事无常,它不会给自己出纰漏的机会。就在我认为已经脱离了一切时,世事让我发现,这一切仅仅只是个开始。
漫长的死亡开始指引着我,把我一步一步带到恐惧与绝望的十八层地狱中去。我只是个木偶,一个没有任何知觉的木偶。和世上无数个木偶一样,慢慢跟着世事体验着死亡,体验着漫长又疲倦的世事。
看吧,这一切只是个开始。所有生命之中的伤痛和笑话,正在一点一点搬上荧屏。那些痛苦的,快乐的,哭笑不得的,无奈的,还有那些戴着假面过着快乐和痛苦、哭笑不得、无奈的日子。它们一早就已经埋伏到了我们的人生命格里,像一部写好剧情的连续剧,用漫长的岁月去展开和播放。
宿命,宿命就是逃不过,躲不掉的缘分。
当我们推拒了所有的时候,该来的东西还是会如期而至的到来。我们推拒生,但是我们又还是来到了这个世界,贫穷亦或是富裕;我们推拒死亡,但是我们终究又还是离开这个世界,痛苦亦或是欢乐。
悠长的光阴一步步的把我们领到它所建好的坟墓中去,带着我们回到生命最初的地方。就和梦里被称为“妄”的人一样,他们带着对死亡的恐惧追赶着我。他们恐惧死亡,而我恐惧他们。最后他们在躲避死亡的过程中死去,我在逃避恐惧的过程中见到了真正的恐惧。
心里极力想要达成的意愿最终变成了意愿的对立面,我看到了生的背后就是死亡。我们损耗的每一次呼吸、每一下心跳,都是在走向死亡的怀抱。生命开始的结局就是死亡,死亡的起点开始生命。
活着的每一天,每个人都是处在老去的过程中。在生命的河床上,我们自己一点一点干涸,再眼睁睁着看着河床龟裂,变成尘埃,随着风又流浪到世界上的另一个地方。在那里,生命的尘埃粒子会再次生根发芽,在肥沃的土壤上贪婪着吸收养分,让生命茁壮成长。在下一个旱季来临之前尽情享受着生命里的欢愉。
把记忆尘封起来,带着空无一身的牵挂随风流浪,放下了对所有事情的惦念,只保留了生命最初的形态。在流浪的过程中又重新开始修行,开始活着。再一次积攒起许多的记忆。好的或是坏的,一一铭刻在生命的印记上。
在黑暗的夜里,我们蜷缩倾听自己的声音;在阳光明媚的日子里,我们沿着斑马线欢快奔跑。我们会在人潮里走散,不过最后还是会重新回到原点重聚。我们带着割舍不下的牵绊重新沿着之前的人海逆流回去,等待失散的人们再次重聚。
生命就是个由重聚走向失散,在失散中又花费漫长的生命光阴来等待生命的重聚的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