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头比白逵更早一些认出了谢青云,只不过当时他还以为自己和白逵、柳姨,以及谢青云相聚于阴曹地府了,自己当初收的好徒儿青云娃子在外三年多,长高了长大了,这么多年没有回来,很有可能死在外面了,因此他即便认出了谢青云,也更加觉着自己已然死了。
而此刻,当他知道自己等人都没有死之后,便开始了他最大的喜好之一,和白逵斗嘴。自然,这时候选择和白逵斗嘴,也是不希望白逵因为白婶的死,而伤心过了头。当即,老王头就用力拍了拍白逵的肩膀道:“我说白兄弟,你是不相信咱们的徒儿还是怎么着,他当初元轮都没有,去了一年多的三艺经院,一回来就有了那般厉害的身手。你想想看,这已经算是天大的奇事了,现在距离他离家又已经三年多了,这小子能够修成二变武师又有什么奇怪的呢?再说了,你个榆木脑袋就不会想想,如果咱们徒儿没有这等修为,又怎么能够力压裴家父子,怎么能令隐狼司的狼卫们,怀疑此案的问题,从而破获此案?!”老王头说的是头头是道,那白逵听了也觉着确是如此,不过白逵和老王头一样,平日的喜好之一,就是和老王头争上一争,若是没有他的应和,平日老王头想争也是争不起来的。
但听这白逵当下就道:“你就算了吧,老王头,青云是咱们徒儿不假,可你这话中,说的好像他一身武艺修为都是你我所传授一般,没这个本事,就不用装什么大象。”听着这两人的斗嘴,柳姨、紫婴、谢青云连带白饭也都笑了出来,其他几人倒是听得多了,只有谢青云好几年没有听过,这些年的经历又远远多过寻常人,再见到这些长辈亲友,就如同过了十几年那般重逢的味道,自有股子暖意涌上心头。
见众人齐笑,那老王头连忙道:“行了,行了,都让人笑话了,我可是君子,便不和你白老弟争了。”
“切,说的好像我是小人一般。”白逵不屑道。
老王头嘿嘿一笑:“我可没这么说,你自己要这认的。”他这么一说,又是引来众人齐笑,跟着也不再理会白逵,转而看向紫婴夫子,口中问道:“夫子,你说白饭这小子,这点大的年纪,真可以去手刃仇人么?青云娃子这等本事,这几年想必磨练了太多,他的话总会带有一些年少的冲动。”
老王头虽和白逵争来争去,可转眼就帮着白逵问那白饭的事情,他和白逵之间的情义便就是如此,大伙也都十分清楚,老王头虽然年长过白逵不少,但在白龙镇和白逵的感情却最好的,两人就似兄弟一般。对于白饭要亲去刑场为他娘复仇的事情,老王头心中所想和他所说的没有什么区别,对于谢青云,他自是信任的,不过在这件事上,他却觉着谢青云大概是有些冲动了,年少的习武天才,没有元轮,磨练到二变武师,在外面一定是经历不少和荒兽之间的血战,这样的谢青云在这件事上,自会带着一些血气和冲劲,怕是容易忽略了白饭只是个在三艺经院武院中修习的小武徒,还没有到这么快见血腥的地步,更何况还是杀人。所以老王头觉着,要听听紫婴夫子的想法,夫子从来到白龙镇之后,为白龙镇所出的一切主意,从未出过任何错,且以老王头对夫子紫婴的了解,紫婴绝不是个冲动的人,所以他更相信紫婴的决定。和他一般,那白逵听见他的问话之后,也一拍脑门子,忙接话道:“都是你这老王头,你这一打岔,我都忘记问夫子了,青云这小子自不在乎打打杀杀,白饭将来也是要对付荒兽的,可现在我怕还早了点。”他们都是谢青云的长辈,说话自用不着拐弯抹角,直接说也就是了。只有一旁的谢青云听见他们来问师娘,心下忍不住好笑起来。
他知道,若是老王师父和白师父知道紫婴是妖灵一族,本来的性子是怎样的,怕是决计不会想要去问他了。果然紫婴在听见老王头的话后,仍旧用那中年妇女的祥和一笑,回应道:“老王,白兄,你二人的顾虑不无道理,不过白饭并非寻常孩子,在你们醒来之前,我已经多方观察过,也听他和青云聊过一些话,这孩子的眼神之中,对于白婶的死自是充满了恨意,不过这恨意之下还透露出一股子坚韧,我年纪虽然不如二位大,但走南闯北见过不少孩子,这样的眼神却是很少见的,白饭现在并非只是因为被仇恨冲昏了头脑,而想着要手刃仇人,他内心其实十分理智。在这样的境况下,让他早一步感受这个残酷的世界,并没有什么不好,白龙镇将来要赶上其他镇子,得到郡里拨下来的各类用度不再少于其他镇子,能够让郡里意识到白龙镇足够给郡里做更多的贡献,让大家生活越来越好,就需要白饭他们尽快的成长起来,若是白饭和寻常孩子一般,我也不会应允这个事了,我相信你们也听过青云的爹说的那个拔苗助长的故事,我觉着十分在理。”
说到此处,紫婴稍微停了停,看了眼在那里有些期待的白饭,这才继续言道:“不过对于白饭,却不是拔苗助长,若是不让他去,等于是压着他不让他成长,这孩子的心志方面,我是认为已经足够成熟了的,大概也是这一年多来在三艺经院磨练,被那些大孩子欺辱,之后又遭逢家中巨变,越磨越坚的结果。至于他的武道,青云对我说了,白饭同样是个天才,将来的修行速度会远胜过同龄人,这个青云的话,我想大家都能够信服,他这小子可是没有元轮、却能修至二变武师的天才中的天才了。”一番话说过,老王头和白逵也是直接点了头,紫婴夫子的话向来都不会直接说结果,她总能说出令人清楚明了的道理,只在她说的过程中,就让人越听越觉着在理,他们又如何不会同意呢。
他二人点头之后,白饭心中也是轻松不少,若是父亲白逵真个不允许他去,他还真不知道怎么去说服爹,这下好了,无论是夫子还是青云师兄都全力支持他手刃仇人,白饭心中只觉着十分痛快,能亲手为娘复仇,方能一舒他这些日子以来的悲愤。当下,白饭就认真的看着父亲白逵,说道:“爹,你放心,孩儿一定能够做到,娘的仇就由孩儿亲手来报,孩儿也不会为此迷了心神,这武者一途长长远远,复仇之后,孩儿会更加努力的修武,同时自不会忘记夫子的教导,多读书,有文能明心,孩儿定不会出什么差错,将来孩儿会成为和青云师兄一般的武者,我相信大头和囡囡也会,到时候咱们白龙镇可就不用再看其他镇的脸色了,将来会强过衡首镇也是说不准的。”听到白饭这般言辞,无论是白逵还是老王头,都不禁明白为何紫婴夫子会对白饭如此赞誉,这孩子虽然才不过十二岁不到,但心智确已不是同年之人可以比拟的,当下白逵和老王头也算是彻底的放下心来。不过白逵紧跟着还是说了一句道:“行刑之日还是不要要白龙镇的乡邻们去了,我也不去,不想让他们瞧见白饭杀裴杰父子时的模样。”这么一说,老王头也是连连点头:“这一点还是白兄弟想的周到,咱们白龙镇当年经历的兽潮太惨烈了,剩下的人这些年都不愿太多提及,莫要说其他人,我老王头也若是再见到这等场面,怕也是会引起极糟的回忆,若是让其他人瞧着白饭这个他们眼中的乖娃儿杀人的模样,怕是会留下非常不好的印记……”待老王头说完,紫婴夫子也是点头道:“你们不说,我也是不会允许镇里的人去的,原本想着白兄,你或许会去,不过你去了,镇里的人怕是会猜到什么,白饭去的话,就当是回去三艺经院继续求学,这几日就留在镇子里为白婶送葬,大家自然不会多想其他。”
柳姨一直没有开口说话,只是笑盈盈的看着众人,此时见时候不早了,第一个催促大伙,这就要去那镇里的校场,之前还要谢青云准备准备,总要说上一通,先将如何救出白叔、老王头和柳姨的事情给说明白了,再要讲讲他这几年的经历。谢青云摇头直说不累,修成武者之后,十天半月才需要补充一次食物,平日只要灵元不耗尽,精力总是十分充沛的,即便耗尽了,也有灵元丹补充,这话说得一旁的白饭倒是最为羡慕,眸子里也闪烁着亮光,只暗下决心,一定早日修成武者。很快,几个人就出了学堂,不慌不忙的行向了镇衙门校场。这老远看去,就发现校场之中已经到处都是人了,人虽然多,却没有什么声音,大家伙都埋头做着事,有些搬桌椅,有些搭建木台,还有些真将大锅之内煮好的菜肴装盆,镇子里聚餐时,每桌都会有一个大盆菜,也是主要食量,过年的时候还会在每桌上加一些碟菜作为配食,若是全都以小锅炒菜为主,那得炒上许久了,不过今天确是只有大盆菜,环境布置的也比较素雅。显然白婶和孙捕头的死,让大家高兴不起来,但好在其他人都活着回来了,再有谢青云这白龙镇最为骄傲的少年人,前些日子回到镇里,大家伙也没来得及欢迎,如今也算是一并接风了。那白逵见此大家伙这般压抑,当即就对白饭说了句:“儿子,咱们上去先说两句,知道说什么……”白饭也是和父亲想到了一块儿,未等白逵说完,就连连点头,道:“我明白。”话音才落,就抢先奔向不远处的校场,白逵看着儿子的背影,脚下快步跟上,心中也是忍不住再次感叹,这小子果然长大了。父子二人很快就挤入了人群,当下许多人都发现了他们的到来,大伙面上也是尽力不露悲容,只怕引起白逵伤心,但又不能笑着恭喜他沉冤得雪,如此更容易引起白逵想到自己还活着,白婶却已经去了,于是众人都只是抿嘴一笑,和白逵打起了招呼,再有些妇女则都摸了摸白饭的脑袋,那大头许久没见到白饭师兄,这就匆匆从人缝中钻了过来,张口就说道:“白饭师兄,不要太难过,你放心,我们都是好兄弟,等我们将来成了武者,要沙尽这些恶人,白婶在天上也会高兴的。”他这么一说,众人顿时都安静了下来,本来说好在为白婶和老孙捕头哀悼之前,尽量不去提的,不过大头还是个孩子,谁也没法责怪于他,却听大头娘一声呵斥道:“大头,别乱说话……”话音未落,白饭就高声说道:“姨,大头说的是实话,也是我白饭心中所想,将来我们白龙镇还要有许多的孩子出生,长大,一个个都成为武者,在这之前,就由秦动大哥,青云师兄、还有我,将来还有白饭……”
话音未落,囡囡就稚声稚气的接话道:“还有囡囡。”白饭点了点头,道:“对,还有囡囡,护着咱们白龙镇的安全。”他的话说过,白逵也是三两步上了刚刚搭建好的木台,高声说道:“我知道大家伙的好意,我那口子已经去了,老孙捕头在兽潮之后虽是孑然一身,但大家伙都把他当做家人,他也离我们远去,大家伙想哭就哭出来,哭过之后,他们就都活在咱们的心中,用不着再去每天沉闷压抑的过日子,我这儿子白饭说得对,大头那小兔崽子也说的对,咱们得好好生活,将来多生娃娃,白龙镇也要越来越强大,才不会有人欺负咱们。”他话刚说完,谢青云也是一跃上了台,朗声说道:“白叔说的没错,现在要哭就哭吧,用不着憋着压着,哭过以后,我想老孙捕头和白婶在天之灵,也想看着咱们都笑着过日子。至于那罪魁祸首裴家已经被隐狼司缉拿归案,再有那郡守陈显,第一捕头夏阳,第一捕快钱黄,这几个狗贼也是一并下入大牢,很快就会处斩,为白婶,为老孙捕头报仇雪恨!”一番话说过,人群中当即有人含着热泪,高声喊了出来:“报仇雪恨!”他这一喊,许多汉子也都跟着喊了出来,喊着喊着,就有人放声痛哭,很快又哭成一片,白龙镇在兽潮之前,或许每家每户还没有这样的感情,兽潮之后的若干年下来,若是没有大家团结一致,相互照应,把每个人都当做自家亲人,就没法子走到今天,因此白婶和老孙捕头的死已经沉重的压迫在大家伙的身上,直到此刻,才算是彻彻底底的发泄出来,原本说要在开宴时,哀悼两位逝去的人,却在菜还没有摆完桌面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镇府令王乾这个时候刚刚敢过来,和秦动等人搬着数捆爆竹,这一入校场,就见到这样一幕,当即明白是这么回事,索性就将祭奠提前开始,王乾也是三两步上了木台,高声说道:“大伙把酒满上,咱们好好送敬白婶和老孙捕头三碗,送他们上路。”话音才落,悲愤的男人们和衙门捕快、衙役开始纷纷端起了早就准备好的若干坛子酒,这就开始给每个人身前的酒碗斟酒,女人们则兀自哭哭啼啼。几个孩子,囡囡和大头也是想到白婶和老孙捕头平日的好,忍不住大哭起来,白饭却是在一旁安慰着他俩,这一幕被谢青云瞧见,喊了白逵师父去瞧,白逵放眼看去,更是欣慰不已。
很快所有酒碗都倒满了,而那些还没有赶来的镇民也都在这次斟酒的当口,来到了校场,各自寻了张桌子站定。
在这等气氛感染之下,每个人眼中都含着泪水,白龙镇之中,人人都是亲人,人人都是自家人,也正因为当年的兽潮,才有了今日的这样的情义,这在宁水郡其他的镇子里是绝不可能看见的情况。
谢青云站在台上望去,瞧见了自己的爹娘也站在人群之中,两人同样是眸中带泪,在王乾府令的号令下,端起了酒碗,撒向了地面,先敬老孙捕头,跟着又是各自斟满,一脸六碗酒都撒向了地面,老孙捕头和白婶各自三碗,随后无论是男女老幼,包括囡囡这个已经接近八岁的小姑娘,也是一同饮下了一碗酒。王乾在台上同样如此,跟着举碗向天,放声言道:“老孙捕头,白婶,你们就放心的去吧,咱们白龙镇定会越来越好,孩子们也会越来越强大。”白逵也是饮酒洒泪,告别了自己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