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初识中,只见一个粗手大脚,骨瘦如柴的中年妇人正在痛哭,不停的叫道:“还给我,还给我啊,我有三个孩子,他们会饿死的,会饿死的呀!”
那妇人手拄一把锄头哭泣,身边有一块翻过的泥地,显然,她是清晨打算翻地时发现地里的粮食已经被刨走了。
妇人周围有十几个村民在围观,人人面黄肌瘦,面露同情之色,却没有任何一个伸手相帮。张小千一面维持天地太极,一面展开换日大法,冷眼旁观,想要找出窃贼。
少顷,村里又出来一些人,其中竟然有一个儒衫书生。张小千眼中一寒,这书生情绪不对,大有可疑之处。
人越聚越多,一个村民叹道:“作孽呀,是谁拿了东西,还了吧。她一个寡妇,带着三个孩子,平常自己都舍不得吃的,都给了孩子,现在就指着这点粮食了,做人不能这么狠哪!”
众人纷纷附和,但依然没有人认账,张小千清晰地察觉到那书生心跳加速,情绪中带出了惭愧之意,当下已然认定,暗自冷笑道:“好你个伪君子,果然什么狗屁儒家没一个好东西,等收拾了这几只怪物,非拿下你不可!”
见没有人认账,先前那村民又道:“既然没有人认,那么咱们不如请李先生主持公道,咱们一家家搜,这地看来刨开不久,谅那贼子也来不及藏妥。”
李先生就是那书生,他是这个村的教席,平时地位甚高,村子里有什么大事大家通常都请他主持,村长反而只是个形式上的存在。
“虽然简单,不过肯定有效。”张小千看着那李先生突然变得煞白的脸色暗自点头,如此一来,倒是不用自己插手了。再看那妇人,已经收住了哭声,眼中透出了期盼的光彩。
哪知接下来的事却大出张小千的意料之外。
“我反对!”一个村民叫道:“我没有偷东西,即便是村长也没权力搜我家。”说罢转身就走,顺手还拉上了自家女人和孩子。
一个老年村民也叫道:“老郑说的对,不能搜,咱们村历来没这个规矩,我也反对搜屋。”
这老年村民原来就是此村的村长,他一表态,众人顿时议论纷纷,其中竟然是大部分人都反对搜屋,那妇人原本充满希望的眼神也黯淡了下去,渐渐地浮现出一种灰败的颜色。
张小千则莫名其妙,贼子只有一个,为什么他们都反对呢,这真真是奇怪了!
“那怎么办,难道大家忍心看着她们母子饿死?”先前那村民冷冷地问道。
老村长道:“先生足智多谋,应该有办法查到哪个是贼吧。”
听到大家不愿搜屋,书生镇定了许多,摇头道:“这个,我也没有办法。”
提议搜查的村民高声叫道:“大家请听我一言,我知道大家反对搜查无非是因为家里还有点救命的粮食,担心不能保全。但这事牵涉到了瑾娘一家四口的性命,瑾娘的品格大家是知道的,她绝不会恳求大家省下的那点救命粮,只求找到那些面薯已是万幸。”
张小千恍然,原来如此!灾难突至,谁也没有准备,粮荒又已经持续一年多,可想而知存粮是何等不易,危难之际,如此作为倒也是可以理解的。
那村民接着道:“更何况,此贼若不抓了出来,今天他偷了瑾娘的,明天就能再偷别人的,大家谁有把握这个贼不会偷到你家里呢?因此抓住那个贼,既是救了瑾娘一家,也是帮了咱们自己啊!”
这人口齿清楚,逻辑分明,张小千忍不住暗赞一声,其他村民也是大为意动。
但那村长却冷笑道:“就算你说中了那又如何,没错,我家里是有些存粮,但就是不想让你看见,怎么样了!你孙慕穷光蛋一个,向来没有存储,自然轻松自在。哼哼,本村几百年都没出过贼,贼,那也是被老天爷逼出来的,老天爷既然逼出了第一个,随后就会逼出第二,第三个,咱们家的存粮原本藏得妥妥当当,你这一搜,就都漏了底,焉知那第二第三个贼子就不是你?到时候你熟门熟路,偷起来不是更加方便?哼,咱们退一步来说,就算你不偷,但知道我家有粮,却上门苦苦哀求,我不给你是见死不救,给了你就是同归于尽,你说我到时候怎么办?”
张小千听得心中发悸,摇了摇头,知道那孙慕必然被气得暴跳如雷,但这村长老而弥坚,说的话虽然自私,却是那种自保的自私,正中各人要害。大家可能不怕偷,却肯定怕“借”,暴露了自家存储,到时候连个推脱之词都没有,正像村长说的,要么背个骂名,要么抱着一起死。
这些村民未必不是好人,但人性就是自私的,尤其是牵涉到生死存亡,更是如此,别说这妇人一家,当年苏或在长歌有着不亚于神的地位,危机时刻还不是被大众所抛弃!
孙慕还在跟村长吵,村长说他与瑾娘不清不楚,他便指责村长不负责任,然而,大部分村民都已经露出了坚定的神色,至此,搜查一事已经必然作罢。张小千灵气充沛,支持天地太极并不吃力,于是开始考虑自己该怎么出面才好。
正想着,那妇人瑾娘的房里跌跌撞撞跑出来三个小孩,大的约么五六岁,小的只有两三岁,那个大的女孩跑到瑾娘身边,拉着她的衣角摇晃,“妈妈,妈妈,奴奴饿,天亮了,您不是说今天就有吃的了吗,给奴奴做点吃的吧。”
听到孩子的声音,村长跟孙慕也不吵了,众村民人人面露不忍之色,然而却没一个说话,有的低下了头,有的转过了脸。
瑾娘喃喃地道:“吃的,没有吃的了,没有了!”她神情惨然,声音嘶哑,苦涩不堪,道不尽的无助,说不出的绝望。
张小千刚刚心叫不妙,瑾娘突然抡起锄头,狠狠地挥了下去,锄口正中女孩脖子,鲜血飞溅下,那女孩顿时身首两分。
众人都吓得呆了,瑾娘就似发了狂一般,接连又是两锄,另外两个孩子也倒在血泊之中,紧接着瑾娘反手再挥,这一锄却是对着自己,那锄头带着泥草血浆等混合物狠狠地砸在她自己额头上。
砰的一声将众人的灵魂唤了回来,只见那锄头嵌入了瑾娘额头,她软软倒下,双眼突出,四肢抽搐,眼见不活了。
那书生大叫一声,转身就跑,众人则怔怔地不语。少顷,孙慕哭倒在地,“瑾娘,瑾娘呀,你何必,何必啊,我,我可以照顾你的啊,没有吃的,咱们去找啊......”他与村长吵闹时坚决不认对这妇人有私,到得此时,终于真情流露。
孙慕哭了一会,那书生忽然又走了回来,肩上扛着个麻袋。书生走到瑾娘尸体边上,解开了那麻袋,十几个还沾着新鲜泥土的疙瘩滚了出来。
“面薯?”孙慕呆了一下,猛然站了起来,一把揪住书生的衣领,“是你,竟然是你,你就是那个贼,是你害死了瑾娘,你......”
书生被孙慕摇得晃来晃去,他眼神迷离,喃喃道:“没错,是我,我是贼,是我害死了她们,我好糊涂啊!瑾娘,孩子们,对不起,对不起......”说着说着声音哑了。
“对不起有什么用,你还命来......”孙慕放开了书生,愤然抄起一块石头,正想击打,却见那书生砰地一声摔倒在地,眼耳口鼻都流出了黑血。
原来,这书生心怀愧疚,死志坚决,出来之前竟然已经服下了剧毒。
孙慕举着石头,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众人则如着了魔怔一般呆然不动。
张小千泪流满面,先前那些地方看到的灭绝之象虽然凄凉,毕竟只是最终一景罢了,而眼前发生的却是血淋淋的现实,凌厉痛楚,宛如切肤。
张小千看着太极图中跌跌撞撞的夜影,这一切,都是因为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