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天前的那天,老巫婆找到他,让他去澳大利亚接比尔。
“一定要想办法给我把比尔姑娘接来。”老巫婆给他下了死命令。
想到那个被蔚蓝色的大洋包围着的美丽的国度,他以为那是一趟美差。所以,至于是在飞机上过年,还是在异国他乡过年,在他看来都无所谓。
等他辗转来到猎人谷,在一个叫博古特的巫师的带领下,来到比尔叔叔婶婶的那个羊驼农场,他还那样认为。
北京的冬天,恰好是那里的夏天。
头顶的蓝天白云纯净得让人感觉虚无缥缈,让你不由得怀疑它们是假的,是高明的动画师利用3D技术做出来的画面。
脚上则是随着坡势无限漫延的草原,它就像是上帝学中国顶尖画家画出来的一幅泼墨山水,一切都显得那么自由、随性,不着任何斧凿的痕迹。
自由随性的,还有那些远山,以及一座座用白色的栏杆围起的羊圈和白墙红顶的房屋。
就连狗也是自由和随性的,或四肢舒展地躺卧在树阴里,或坐卧在地上,望着一棵树、树上的一只鸟、一朵野花,呆呆地出神,就像在以它们的方式,对它们的生命进行它们的哲学思考。
辫子控快到比尔叔叔婶婶家的农场时,就遇到了一条大黄狗。它不知道从哪儿跑出来,但它看起来就像知道他此行的目的,跑到他身边朝他看了两眼,然后颠颠地顺着一条小路朝前跑了。
大黄狗跑得不紧不慢,一边跑一边还回头看他,分明是在招呼他:“嘿,哥们!跟我来。”
果然,那条大黄狗不仅一直跑到了比尔的叔叔婶婶家门前,看到漆成白色的栅栏门关着,还吠了两声。
过了一会儿,看到房门打开,比尔的婶婶,一个肤色棕色、膀大腰圆的老太太颤微微地走出来,那个叫博古特的巫师就离开了。
他和他的巫师朋友之前已经多次来到比尔家,劝说比尔的叔叔婶婶让比尔到中国,双方甚至为此发生了争执。现在他再留下来,一点儿作用也起不上。既然他这样认为,辫子控也没有坚持让他留下来陪自己。
另一方面,辫子控不信邪,不相信凭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还不能说服一对老头老太太。一天不行两天,两天不行三天……
面对比尔的婶婶,换了是我,就要一边说着半生不熟的英语,一边用手比划着向她说明来意,而且费半天劲儿她还不一定懂。但是,辫子控不用担这种心,因为“他是巫师中的外语专家”,他说话时的语法错误比比尔的婶婶都少林。
周围的景色如同仙境,让辫子控的心情大好,然而比尔婶婶的态度却让他的好心情在瞬间跌入了冰谷。
“不!不!”隔着白色的木栅栏,还没等辫子控说明来意,比尔的婶婶就一个劲儿摇着手说,“请您不用再说了。我知道您想说什么,同样的话已经有人跟我说了上千遍。”
“我是从四大发明的故乡中国来的。”辫子控固执地说,“我不远万里来到这里,请您让我把话说完,好吗?”
“请您不要再说了,请您从哪儿来的就回到哪儿去吧。”比尔婶婶不耐烦地说,“我已经讨厌见到你们这些人,讨厌听你们说那些话,非常讨厌,我老了,受不了。”
“好吧,好吧。”辫子控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大声说,“比尔小姐在家吗?我能见见她吗?我想听听她的意见。”
辫子控希望比尔听见他说话后,能从房间内走出来。
他抬着头,想从比尔婶婶的肩头看到她身后关闭的房门,而他看到的只是红色的尖屋顶。
比尔婶婶个头比他还高。
于是,他直好朝旁边横跨了一大步。
院子里,一个被修剪成羊驼模样的花坛又挡住了他的视线。他只好又朝旁边横跨了一大步。
“您不用看了,她不在家。”比尔婶婶说,“他们父女两个一块去镇子上了,要很晚才会回来。”
比尔婶婶说的是实话,但辫子控认为这是她使的一个拙劣的骗人把戏,根本不可能骗过他,因为他之前就使过。
辫子控将计就计,说:“那好,我等比尔小姐回来。我有的是耐心。”
下午的阳光依然晒人。辫子控看了看一旁摇头摆尾的大黄狗,和比尔婶婶道了声打扰,走到门前不远处的一棵树阴里,卸下背包,在干净、柔软的草地上仰八叉躺下来,准备和比尔叔叔婶婶比试耐心。
比尔婶婶问他要不要喝杯水。
“除了顽固,还不错的一位老太太。”他想,摇着手里的矿泉水瓶说:“谢谢。”
辫子控呼吸着青草和花的香味睡着了,直到黄昏时分听到一阵汽车的喇叭声醒来。他坐起来,看到一辆皮卡停在比尔叔叔婶婶家的院子里。
前门打开,走出来一个高个子白头发的瘦老头。
后门打开,先是跳出来一只棕色的羊驼,接着走出来一位棕色皮肤的姑娘。辫子控不能完全看清她的模样,但他猜那一定是比尔,老巫婆让他必须接到中国去的巫师比尔。
和比尔婶婶连门都不让进不同,比尔叔叔把辫子控请进了家里的客厅,还亲自替他倒了一杯咖啡。
“看来坚持不让比尔去中国的是比尔婶婶,而不是比尔叔叔。”辫子控看着比尔叔叔心里直乐,“不光中国生产‘妻管严’,外国也有,而且还不是进口的。”
尽管相信比尔的叔叔已经知道了自己此行的目的,辫子控还是重申了一遍。然而,比尔叔叔一句也不和辫子控说让不让比尔去中国的事,王顾左右而言它,只向辫子控问一些中国的事。
着急吃不了热豆腐。辫子控是知道这句话的,所以比尔叔叔问什么,他就答什么,比尔叔叔问一件事,他回答时要再扯上相关的两件事三件事。
从中国古代的三皇五帝说到秦皇汉武,又说到成吉思汗;从黄河长江说到敦煌莫高窟,再说到万里长城;从客厅的沙发上说到餐厅的餐桌前,再说回客厅的沙发上,说得辫子控记不得喝了多少杯咖啡,去了多少次卫生间,直说得比尔叔叔开始坐在那里丢盹打磕睡了,辫子控觉得时机成熟了,即使不成熟也憋不住了。
辫子控轻轻地拍了拍正在丢盹的比尔叔叔,陪着笑说:“叔叔,您看能让比尔小姐跟我——”
“请等一下。”
比尔叔叔说完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出客厅。
辫子控看着比尔叔叔的背影,想比尔叔叔一定是去做比尔婶婶的说服工作了,心里那个乐呀。辫子控眼盯着那个门口,等着比尔叔叔走进来告诉他好消息。
过了一会儿,随着脚步声响起,辫子控还没看到比尔叔叔的人,却先看到了一只黑漆漆的枪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