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姬无心的声音颤抖着，又问了一声。她无法抑止住心底涌上的悲伤和苍凉。
为什么他不为自己辩解一个字？为什么他能在这些流逝的生命面前无动于衷？为什么他能如此狠绝暴戾地将这些生命终结？
而为什么，面对这样残忍的他，她会止不住地心痛，止不住地怜惜？
男孩终于缓缓地抬起眼来，目光直直地落入姬无心的眼中。
他有一双绿色的眼眸，象世界上最名贵的绿宝石，美丽得近乎妖娆。可是，他的神情是冰冷的，他的目光是冰冷的，就连他嘴角擒着的那丝若有若无的讥讽的笑，也是冰冷的。
姬无心怔怔地看着这双碧绿的眼眸，里面倒映出一个怔忡的孩子的脸，带着几分心痛和茫然，就这样无声地凝固在那里。
忽然，一声野兽的怒吼声响起。一个黑影从身旁的草丛中窜起，扑向无影。
无影另一只没有握剑的手扬起，飞起一掌击在那黑影身上。黑影痛叫两声，在空中翻了两个跟斗，跌落在草地上。
姬无心吃惊地瞪向那黑影。
那是一只豹子吧？而且还是一只幼小的黑豹。披着一层油黑发亮的皮毛，长而有力的尾巴，头两侧竖起两只充满警觉的耳朵。它那矫健的身体上血迹斑斑、伤痕累累。尤其是背脊上一道裂开的伤口触目惊心，此刻从那里还不断地涌出鲜血。
此刻它被无影打落在地上，模样虽然有些狼狈，可浑身的强硬凶狠的气势却没有丝毫减弱。琉璃般美丽的眼睛，闪着点点寒光，充满愤怒地狠狠瞪向无影。它朝无影张着嘴，露出雪白的尖锐的牙齿，喉中发出呜呜的嘶吼声。
男孩眼中的神情渐渐起了变化，千年冰封一般的寒冷似乎产生了裂缝。男孩扭头看向黑豹，眸中似有一丝不忍和担忧。
“原来如此。”无影突然说道，指向草丛后一个洞穴，对姬无心说道，“公子，想必这男孩和这头黑豹相识，否则这黑豹也不可能见他有危险便不顾自己的安危跳出来救他。我想，这些前来猎杀吃人野兽的兵丁无意间搜到这里，发现了黑豹的洞穴，惊动了黑豹和男孩，并且打伤了黑豹。而男孩为了黑豹，对这些兵丁居然狠下杀手。血腥味又引来了这群奇怪的野兽，这才有了我们刚才所见的一幕。”
姬无心听后，暗暗点头。心想，不愧为皇帝身边的首席暗卫，逻辑推理能力还是不弱的。
“这么说，他并不是无缘无故要伤害无辜的了？”不知为何，姬无心只觉心中的窒闷感淡去不少。
“公子，你怎能这样想？”无影皱眉，“不管他出于什么样的目的动手杀人，都无法改变他是绝杀主人的事实。公子，他残酷凶狠，十分危险。公子，如果今天我们放过他，将来这世间不知又有多少人会死在他的手上！”
“他……他只不过是一个孩子……”一个孤独的孩子。
那陌生的疼痛感又袭来了。姬无心苍白着小脸，抖着嘴唇固执地为他辩解。
也许是男孩冷漠到近乎麻木的表情打动了她，也许是男孩唇边的那抹讥讽刺痛了她，她的脑海里忽然涌现出同样一双冰冷的不屑的眼眸，桀骜不驯地看着周围的一切。那是前世五岁的自己。当她被亲生的父母当作累赘一样抛弃时，她的心中便对这个世界充满了愤怒和仇恨。
她没有做错任何事，为什么她要被最亲的亲人当作垃圾一样地抛弃？当身边的人用或怜悯或鄙夷或不屑的目光看她时，她就象只刺猬，竖起了全身的利刺，用同样不屑和冰冷的目光回敬他们。
从男孩衣不蔽体的穿着上，从男孩凌乱的头发和肮脏的身体上，姬无心可以猜测出，这男孩在这座山林里已待了一段不短的时间。
是什么让一个孩子远离家人的怀抱躲进了这几无人烟的山林里生活？是什么让一个孩子和一只黑豹成为了彼此信任的伙伴？是什么让一个孩子面对危险时能漠视自己的生命？
她从不相信宿命。可是，见到这男孩的第一眼，她却有一种强烈的感觉，她和他是同一类人。同样都不信任他人，同样极度地缺乏安全感，同样的孤独和寂寞……
“无影，不要杀他！”她抬起头，定定地看进无影的眼中，一字一句地十分坚决地请求。
无影缓缓地将剑从男孩的胸口抽回。他抽得那么慢，仿佛手上的剑重如千钧。
他想他一定会后悔今天的这个决定。可是，当他刚才看到姬无心坚定得近乎执拗的目光时，他的心开始动摇了。
“如果你一定要杀他，那么就先杀了我吧。”姬无心的目光渐渐地变得冰冷，苍白的嘴唇里迸射出绝决的话语，震动了无影的心。
无影的脸色渐渐地变得如姬无心一般地苍白。
“公子，将来你一定会后悔的。”他紧紧地盯着姬无心，缓缓说道。
“后不后悔，是我的事。”见无影终于妥协，姬无心暗暗地松了口气。她轻轻地收回握剑的双手，掌心那尖锐的刺痛令她的双手止不住地颤抖。
她深吸了一口气，压抑下几乎冲口而出的痛呼，转头看向男孩，发现他此刻正一眼不眨地盯着她看，碧绿的眼眸变成了黯绿色，深沉得让人忽略他的年龄。
“好了，你没事了。”她淡淡地笑着。
微风吹拂起她额前的一缕长发，露出她光洁饱满的额头。秀挺的眉毛下那两双迷人的凤眼泛着温柔的波光。男孩仍然倔傲地紧绷着身体，他的神情仍然冷酷桀骜，可是他眸中的冷意却渐渐地淡了。
姬无心向他伸出一只手。
“跟我走吧，好吗？”她恳求地看着他。
晚霞中，一只白嫩的小手伸展着，白玉般的掌心有一道狰狞的伤痕，鲜血未干，在灿烂的霞光中发着妖艳的光泽。
男孩沉默着。
姬无心的手仍然伸展着，带着一种任性的执拗。